【心靈】肥肉(小說)
老周是我的一個工友,也是同鄉(xiāng)。他家與我家雖然相隔只有二十五里地,但兩地的風俗卻有些差異。我覺得老周他們那個地方很保留著一點古風,這至少從一個“吃”字上可以得到一點印證。老周他們那個地方吃東西不叫吃東西,而叫“食東西”,吃飯叫食飯,吃酒叫食酒,吃茶叫食茶……不一而足。
單單憑著一個“食”字就斷定那個地方古風尚存,我是從由這個食字而聯(lián)想到的一個典故上所得出的結(jié)論。
據(jù)說,古時候有一個皇帝,有一回逢了災(zāi)年,當他聽說有老百姓因沒有飯吃而被餓死了時,曾說過一句驚世駭俗并流傳千古的名言——“何不食肉糜”!據(jù)文獻記載,這皇帝當時用的正是“食”字而不是“吃”字,食字之古由此可見一斑。
我與老周相識是在一個工地里,那工地比較小,以致沒有的食堂,卻又不準民工自己開伙倉,我們一幫外地人只能在外面吃“客飯”。由于地方比較偏僻,顧客又全是農(nóng)民工,所以賣客飯的鋪子不但少,而且極簡陋,所供應(yīng)的只有大塊肉、魚、荷包蛋、以及品質(zhì)不好的蔬菜,雖然有肉有魚,但選擇的余地似乎不大。并且肉很肥,精肉只占一點點,有的甚至沒有精肉,魚既不新鮮,又很辣,荷包蛋算是半葷,價格便宜,但往往煎得太老。
老周不喜歡吃魚,既怕刺,又怕辣,何況還不新鮮。他也不喜歡吃荷包蛋,因為懷疑是人造雞蛋做的,所以只能吃大塊肉,以及蔬菜,但蔬菜少油。然而,初到時,他總是把大塊肉肥膩的那部分扔掉不吃。我問他:“干嘛扔掉?”
“這么肥的東西,哪個要食!” 他說這話的口氣有點豪壯。
我不無惋惜地說:“不吃肥的,那精的才一點點?!?br />
老周依舊豪壯地說:“不夠可以食兩塊?!?br />
我雖然吃客飯時多數(shù)以荷包蛋作葷菜,但一旦決定吃肉時倒更喜歡肥一點,于是既無心又設(shè)身處地地發(fā)表意見道:“肥的才好吃哩?!?br />
不想老周聽者有意,立刻很慷慨地表態(tài)道:“那下次我把肥的給你食?!?br />
盡管我在鋪子里吃肉次的數(shù)并不多,但對于像這樣被老周舍棄的肥肉卻也覺得有點不屑,為了防止他果真讓肉于我,從此,我吃飯時有意離他遠一點。不過由此我也估摸出老周家的境況大概不錯。
半個月以后,大約有二十天了吧,我們一直吃客飯。有一天,鋪子里座位比較緊,吃飯時我與老周又同坐一桌。老周的菜照例還是大塊肉,但只有一塊,并且,我親眼看見他居然一口一口把油汪汪的肥肉也吃了下去,他吃得挺有味。
我深怕他記起以前的許諾而引起誤會,便不敢說話,只是在咀嚼的間隙盯著他那發(fā)亮的嘴唇看了一會兒。
老周并沒有領(lǐng)會我那略帶驚訝的眼神,當然也沒有記起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話,反倒喜滋滋地對我說:“這大肉,燒得酥爛,真好食!”說完后,他舔了一下嘴唇。
我自然知道酥爛的大肉好吃,但我更喜歡聽他的這句帶著贊美的感嘆,因為里面的那個“食”字,實在古得很,簡直有詩經(jīng)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