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 秋】稻香(散文)
一
十月金秋,是個成熟的季節(jié),同時也是花開的季節(jié)。田野里那一片片金黃色,是農(nóng)民們在春天種下的稻谷,已經(jīng)成熟了。秋風吹過,一陣陣金色的谷浪隨風起伏。一只干瘦粗糙的手在金色的稻穗上輕輕撫過。手的主人是一個七十六歲的大爺,名叫黃金長,人們都愛叫他長爹。他瘦長的身軀上穿著灰色粗布上衣,灰色的粗布長褲,腳下是綠色的解放鞋,灰白的頭發(fā)比一般男人的頭發(fā)長一點,稀稀落落似荒地里的雜草枯燥。灰白的胡子比頭發(fā)長兩三公分,長勢茂密。冷不丁地看上去,酷似一個守在稻田邊的稻草人。
今年的稻谷收成不錯。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巧的鐵盒子,打開從里面撕下一張小小的、正正方方的白紙,再用拇指和中指捻出一小撮煙絲,放入白紙一角,就著紙慢慢斜卷起,最后伸出舌頭在白紙未端舔幾下,再一按緊,一支煙土就這樣做成了。他叼著煙點上火,“吧嗒吧嗒”幾下,吐出一陣煙霧,半瞇著眼睛,望著眼前這片金黃的稻子。該收割了,可,他皺了皺眉毛,表情從喜悅過渡到愁苦。
周邊的稻田里,都是在忙著收稻谷的人們。大人們彎著腰,低著頭,揮鐮霍霍割向那一穗穗金黃飽滿的稻子,“唰唰”身后倒下一片又一片的稻穗,田埂地頭上,野花隨處開放,很多都叫不出名字,白色的,紫色的,黃色的,最招搖的是那開成一片一片的野菊花,小小的花朵,黃得耀眼,花香陣陣,跟金黃的稻穗遙相呼應(yīng)。有幾個四五歲的小孩,在草叢中追逐著秋天的螞蚱,抓回去用油炸著吃一定很香。那是很多大人們兒時常做的淘氣事,可他們現(xiàn)在卻總是愛呵斥小孩們:“不要亂抓,不要亂跑,小心草叢里有蛇?!?br />
“哥哥,哥哥,我要……我要花花?!毙∨⒊吨∧泻⒌囊陆侵钢媲暗囊熬栈ㄈ鰦傻?。
花摘來插在小女孩頭上,“長爺爺,長爺爺看我的花花,多美麗呀。”她咯咯笑起來,跑到長爹跟前扯著他衣角。小男孩也跟著傻笑,皺著眉抽著煙的長爹裂開嘴:“嗯呵,好看?!?br />
“明天,嗯,明天到縣城去把兒子叫回來收稻谷?!遍L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二
長爹的兒子叫黃子安,高高壯壯,眉粗目濃,棱角分明,粗獷又不失俊秀,年少時也曾是迷倒眾多女孩的風流人物,可如今三十好幾,快奔四的人卻還是光棍一條。當初是他不愿娶,等他想要娶時,當初被他迷倒的姑娘們早已經(jīng)是他人婦,他人母了。同村比他小十來歲的小伙子,都已成家,孩他爹,娃他娘,唯有他依然是孤零零的單身狗一條。
“唉!要是孩他媽還在就好了,子安也不至于娶不到媳婦?!遍L爹嘆息。娃他媽在黃子安十二歲那年,感冒發(fā)燒便到村里郎中家去打針,結(jié)果一針打下去,人便抽搐著斷了氣。那時的人憨厚淳樸,特別是在大山里的人,他們不知道什么是無證行醫(yī),什么是醫(yī)療事故,人沒了就沒了,只能說那是命,不會想著要什么賠償金。長爹的眼淚就那樣“啪嗒啪嗒”地無聲滑落,蒼老就在那一瞬間。他把娃他媽漸漸冷去的身軀背起,一步一步吃力地朝家里走著,腳步沉重遲緩,回到家,簡單操辦了葬禮,一陣吹吹打打后,把娃他媽抬到山谷里默默地安葬了。
從此長爹便一個人帶著一個娃,在大山里耕田種地,一日復一日地過著艱辛的生活。窮苦,成了黃子安最傷痛的記憶。因為沒有媽媽,爸爸又是一個木納且不會過日子的人,一天天在大山里忙碌著,卻總是讓他們爺倆食不果腹。饑一頓,飽一頓。長爹總是像大山一樣沉默寡言,很少跟別人說話,就連跟兒子也很少說話。
黃子安長到十五歲便離開大山,離開家,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有時過年回來,有時不回來。日子也漸漸好了起來,不會再有沒東西吃而餓肚子的時候,但也僅僅如此。黃子安這些年東奔西跑,可卻只能讓自己和老爸過上溫飽的日子,家里的條件還是沒有得到多大的改變,他曾帶過幾個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回來,姑娘們在他家睡了幾晚,便都急不可待地逃也似的走了,她們說山里的生活太清苦,無法忍受。洗澡沒有熱水器,上廁所沒有馬桶,上網(wǎng)沒有WiFi,有時連網(wǎng)絡(luò)信號都沒有。交通更是不方便,出大山一次難如登天。姑娘們都逃竄后,黃子安獨自坐在暗夜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姑娘們要的房子,車子,票子,他得想辦法去弄。只要有面包,愛情總會有的。
長爹一直都不知道黃子安在外面干什么。三十七歲那年的春天,他回來了,帶著七八個西裝革履,頭發(fā)锃亮,皮鞋锃亮的人開著小車回來。那些人的年紀看起來都二十多歲。說是要在大山里做事業(yè),他們在后山里搭上棚子,也不知道他們在搗鼓什么,黃子安從來不讓長爹去看,每天都有附近的村民往那里跑,有時還會有外面的人開著小車從彎延曲折山路來,一大群人在后山的大棚子里吆喝著:“壓!壓!壓!壓大壓小?大????開!”
“你到底在干什么?”長爹問了黃子安幾次,他都沒有回答。長爹也沒有再問。孩子大了,他管不著,從小長爹也沒管過孩子。只是在春耕時,黃子安會把一沓錢給長爹,“阿爸,你去請幾個人來栽秧吧?!?br />
秋天,山谷里突然來了七八輛警車,悄然而來,從車里走出一二十個英姿颯爽的年輕男子,他們都穿著警服,腰里別著槍,在一個氣勢不凡的中年人的指揮下,悄悄逼近喧鬧的后山。
“不許動!”一聲大吼,正在后山里奮力嘶吼的人們頓時安靜下來,他們愣愣地呆望著這群從天而降的警察,靜默,死一樣的靜默。幾秒后,“警察來了!快跑!”突然有人驚叫道。頓時,所有的人都驚慌四竄。
“站住!不準跑,再跑我開槍了!”
“呯!”中年警察朝天開了一槍。所有的人都不敢動了。一個一個被帶上警車,黃子安也未能幸免。
從九月一號被抓走,到十月二十號,一個多月,長爹還是弄不明白孩子到底犯了什么罪,只是聽村里人說黃子安非法聚眾賭博,是要坐牢的,也不知道要坐多久?
眼看稻子黃了,別人家的都收得差不多,只有他家的稻子,還在田里隨著秋風撒歡兒地浪。不把兒子叫回來,他一個七十多的老頭子咋把稻子收得回來?就算他能揮舞著鐮刀把稻谷都割倒在田里,可歲月的風霜已經(jīng)讓他老得扛不動打谷機,更扛不動那一袋袋谷子。兒子掙來的錢也全被沒收,說是非法所得一律罰款,罰了款還要把人抓走。
“唉……”
三
第二天,四點鐘,天還未亮,長爹便起床走下大山,一輩子沒出過大山,更沒到過縣城的老人,在山腳下好不容易搭上開往縣城的車。到縣城他一邊問一邊走,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來到公安局。到公安局已經(jīng)上午十一點多。
“同志,同志……”他裂開干扁、沒牙的嘴沖值班警察笑了笑。
“大爺,您有啥事?”值班警察是一個年輕小伙,臉上稚氣未脫,他沖長爹微笑道。
“你們啥時放我兒子回家?家里的稻谷都黃了,沒人收?!?br />
“您兒子?他咋了?”
我兒子九月一號那天被你們抓來,聽說是關(guān)在縣城公安局。
“他叫什么名字?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警員耐心地問道。
“他叫黃子安,聽說是啥非法聚眾賭博?!遍L爹一五一十的把黃子安被抓的情況對警察說一遍。
望著眼前這蒼老而枯瘦的老頭,值班警察艱難地開口道:“大爺,您兒子的事,不好辦呀!他還得等到判決,量刑后才能知道要多久能回家。”
長爹呆呆愣愣地杵在那里,顫巍巍地伸出抹了抹濕潤的眼睛,“娃不能回家,沒人幫我收稻谷?。 比缓筠D(zhuǎn)身顫顫巍巍地向門外走去。值班警察望著他的背影,灰白色的頭發(fā),灰白色的胡子,灰色的粗布衣褲又臟又陳舊,蒼老又悲涼。不覺眼睛慢慢濕潤了,真是一個可憐的老頭!
“哎!大爺,您等等!”長嗲跨出公安局值班室的門時,值班警察追出來叫住了他。
長爹停下腳步,木木地望向值班警員。
“我打電話跟局長匯報一下?!敝蛋嗑焯统鍪謾C。把情況說了,然后弱弱地懇求道:“局長,您看他那么可憐,我們所能不能派,派,派幾個同志,去幫他把稻谷收了?!?br />
“呵呵!可以呀,等一下我安排幾個人,你帶著他們跟他一起去,幫忙把他田里的稻谷都收了?!睕]想到局長答應(yīng)得那么爽快。
四
次日,六點多,天剛亮,縣城公安局的警察便已開著車,帶著長爹回到他們村里。
秋高氣爽,藍天白云,陽光溫和,這是一個適合收割的好天氣。干活就得趁早。
山谷的田野上,七八個揮舞著鐮刀的青年,穿著帥氣的警服,颯爽的英姿在田間忙碌著收割。
“呵呵!這打谷機可真好玩!”那個稚氣未脫的值班警察,奮力地踩著打谷機,雙手拿著稻梗,伸到打谷機里不停扭動著。旁邊那個幫忙遞稻穗的警察,看起來和值班警察年紀差不多,貌似有點郁悶,他幾次想要跟值班警察換,可值班警察就是不肯。最后值班警察踩累了才換了。
中午,村里,青磚綠瓦上處處冒出來縷縷青煙,屋前的小溪流水潺潺,屋后的竹林鳥兒啾啾,青山綠水環(huán)繞間,村莊寧靜而美麗。廚房里,所長派來的兩個女警察在忙碌著做飯,他們湊錢買了兩桶油和一些菜。做好飯菜她們便找來籃子提到田里去吃。這樣可以節(jié)省來回時間。
“喂!快來吃飯了!”她們在田邊那一大片的野菊花叢旁邊,鋪上帶來的防潮布,然后在上面擺好飯菜便扯著嗓子沖稻田里的人喊道。
長爹拿著鐮刀,抬手抹了一把裂開干扁又沒牙的嘴,樂呵呵地笑道:“娃們,快去吃飯了。”
“大爺,您也一起去吃?!?br />
“謝謝,謝謝?!遍L爹拔著飯,不停地對那群可愛的警察說道。眼睛溢滿感激的淚花。
“不用謝!能幫到您,我們也很高興!希望您的兒子能早日回來,不要再去做違法亂紀的事,好好做人?!?br />
“嗯嗯,我一定教育他好好做人。”
沒有人的生活能一帆風順,我們能努力過好的從來都不是生活,而是自己,誰的人生不是逆旅?誰不是旅人?但要記得:家才是我們唯一的城堡,稻香總會隨著河流奔跑,愿我們能遇見這樣一群心存溫暖,熱情善良,正直溫和且不失棱角的人,更愿我們能成為這樣一群人中的一員。
在田里忙著收割稻子的警察,身影在夕陽里拉長,再拉長,融合在金色的稻影里。
太陽漸漸向山的西邊滑落,稻子收得差不多了,秋風吹來陣陣稻香。
“手的主人是一個七十六歲的大爺,名叫黃金長,人們都愛叫他長爹。他瘦長的身軀上穿著灰色粗布上衣,灰色的粗布長褲,腳下是綠色的解放鞋,灰白的頭發(fā)比一般男人的頭發(fā)長一點,稀稀落落似是荒地里的雜草枯燥凌亂?;野椎暮颖阮^發(fā)長兩三分,長勢茂密。冷不丁地看上去,酷似一個守在稻田邊的稻草人。”
“
周邊的稻田里,都是在忙著收稻谷的人們。大人們彎著腰,低著頭,揮鐮霍霍割向那一穗穗金黃飽滿的稻子,“唰唰”身后倒下一片又一片的稻穗,田埂地頭上,野花隨處開放,很多都叫不出名字,白色的,紫色的,黃色的……最招搖的是那開成一片一片的野菊花,小小的花朵,黃得耀眼,花香陣陣,跟金黃的稻穗遙相呼應(yīng),甚是風騷。有幾個四五歲的小孩,在草叢中追逐著秋天的螞蚱,抓回去用油炸著吃一定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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