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起山水風(fēng)光，恐怕難有什么地方能與上饒媲美。隨便數(shù)數(shù)，山之秀，三清可是曾被偉人冠為“天下秀”之譽；水之博，鄱陽湖乃中國第一大的淡水湖；鄉(xiāng)村之媚，婺源亦早被譽為中國最美鄉(xiāng)村；城之麗，饒城眾譽加身，系官方認定的“宜居、宜業(yè)、宜游”城市。此外，圭峰、北武夷、靈山、以及人文薈萃的銅都德興、稻源萬年、紙鄉(xiāng)鉛山。試問，還有什么地方能集如此眾多麗質(zhì)為一身呢？
　　 因而，上饒，哪怕粉黛不施，哪怕只是一個背影，那份美也足讓初見者呼吸頓止。也因此，無論上饒愿意還是不愿意，就憑這份天生麗質(zhì)，她最終都將矚目于世界，為每一個有眼睛的人癡迷。更因此，上饒的美已經(jīng)無法獨享了，她令人炫目的風(fēng)采已經(jīng)被太多人目擊，鐘情，她只能是索性敞開了，而且干脆開始修飾其自己，讓那份美更完美，更雍容、更清雅、更亮麗、更讓人見了之后再也移不開眼挪不動步。
　　 靈山腳下的望仙谷就是一個突然開始精心修飾自己的村姑。
　　 回想一番吧，村姑——很野性，很純粹，很原生的一種美，染了些許顏料的粗布衣裳，一條大辮子，緣于常在河邊洗澣，褲腳多半是綰起的，腳踝白皙得像是一團沒來得及融化的雪，她挎著一只裝滿了衣服或是菜蔬的籃子，走起路來帶風(fēng)……這模樣夠惹人了。我記憶里的村姑就是這樣的，我多年前去的望仙谷也似這樣。而與她們關(guān)聯(lián)的，是溪澗、泥土、菜園、山石、和廳堂里的機杼。這種美當(dāng)然很撩人，只是，恕我直言，這種美有些太表層了些，像沒有精心構(gòu)思過就隨手拍下的一張照片，畫面確實美，可除了一個美字很難讀出其它東西出來。或者說，她像是一尊美輪美奐的雕塑，人們喜歡看，可是，卻幾乎沒有人愿意與一尊雕塑廝守。事實也是，2014年夏天去了一趟望仙谷，當(dāng)時確有心喜，但離開后，印象便淡了，也沒生過再去一次的念頭。
　　 上月，小宋說，新打造的望仙谷開園了，問我們幾個朋友想不想去感覺感覺。當(dāng)時我就問她，新在哪？她就應(yīng)了一句：值得一去。然后，找了個周末，我們一伙要好的朋友便去了這個新打造過的望仙谷。我承認，我的去有些應(yīng)付，為不拂小宋的熱心，為不掃其他朋友的興致。這些年由于職業(yè)關(guān)系去了很多景區(qū)，那些大同小異的堆砌讓我早已有了厭煩之感——我寧愿去那些沒有人的幽谷山野靜觀慢悟。
　　 一入谷，我就發(fā)現(xiàn)，這已經(jīng)不是我印象里的村姑。山被裝扮過，修了棧道、涼亭。峽谷進口處建了幾幢古樸的土樓——這是游客集散中心，這會，樓里樓外人頭攢動，出奇的熱鬧。這狀況，對于從城市來到鄉(xiāng)野尋找靜謐休閑的人而言，大多不喜。好在，山的清秀、水的清靈、巖的峻峭、樹的干勁，這些都沒改變，就如我印象里的村姑，面容、頭發(fā)、肌膚，都因被陽光和山川格外眷顧過而顯得那么滋潤和健康，而且，衣裝色彩清淡，線條簡潔，都很原生態(tài)。所以，我還是固執(zhí)地將這里看成是一個村姑。至于熙攘的人流，我寬慰自己：那算是她展開了熱情的一面吧。
　　 這時，望仙谷開發(fā)尚處一期階段，施工原因，峽谷里的溪流有些尷尬，迎面山體也因施工覆蓋了大片絲網(wǎng)而顯得很是猙獰。不知誰說，“這是城里女人敷的面膜……唉，何苦！”我亦有些同感，覺得為了所謂的美而自我折磨很是不值，何況，我始終認為，人為的美總不如自然的親切長情。逆轉(zhuǎn)在半山的觀景臺，在這，我們看到了那片山體的設(shè)計規(guī)劃圖：巨型金剛石雕和建在石壁上的寺廟。規(guī)劃圖上，這些將要出現(xiàn)的雕塑和建筑與山體石壁是那么契合，仿似一直長在這上面，而且，唯有這些石雕和寺宇出現(xiàn)了，靈山才是那座傳說中的靈應(yīng)之山，否則，它就只是一座由泥石和植物組成的尋常山峰。于是，我為自己狹隘的審美而赧顏了。就在這一刻，我不但忽然醒悟這世上最美的東西其實是人，包括人的本身和人的作品。同時，我還將這些將要建成的摩崖作品想象成了村姑手里織著的荷包。是，那荷包似乎是多出來的，沒有它，村姑照樣清秀嫵媚。可是，有了她精心繡織的荷包，村姑的美立即豐滿了，有了故事，有了愛情，有了甜蜜與思念，那才是活色生香的美。這也如這里叫著望仙，可望的是哪路神仙？大多人卻只知道一個石人公，卻不知道那位石人公原來叫著胡昭，而且這里的神仙除了胡昭還有葛洪、張道陵、張繼元、劉太真、李德勝和松月禪師，當(dāng)然更不知道胡昭原來竟是比諸葛亮名氣還要大的一個大學(xué)問家。現(xiàn)在好了，這片摩崖石壁上，這些歷史和其中諸多有趣細節(jié)都必將得到展示，然后，這片山就有了故事有了靈魂。這豈不是游客們最樂于看到的。
　　 至此，我游興方生，直覺可以感覺得到村姑血肉了，她將不再是一座雕塑。
　　 佳境在步行一里之后。往右，一架橋通往到峽谷的另一邊，橋上掛滿了許愿人的紅綢帶，離遠點看，像是朝陽罩著的一朵云。這里繼續(xù)往上可以走到后漢仙人胡昭升仙的地方，善男信女們自是不會忘記在這里沾一點仙氣。這一幕，很討喜，像是村姑彎腰在田里摘了一朵紫云英插在發(fā)髻上，陡添不少嫵媚，這也算一道風(fēng)景了。對中直走，是景區(qū)小鎮(zhèn)。我們走得有些累，先往右上的民宿區(qū)去歇息了，這里，是我們望仙谷之行最大收獲之處。
　　 小樓頗別致。最先出現(xiàn)的一棟小屋就很精致，黃土墻，板門、籬笆、小軒窗，還有芭蕉葉，屋角細水涓流，小院的茅檐下懸著火燒板的陰刻，很親切的色彩格調(diào)，很詩意的樣子。這對于蝸居水泥叢林的城市人，似能激起一種解放般的興奮。
　　 再往上一點，穿過一道竹竿柵欄，便到了歇息的地方。提名很俚趣，游泳池曰“游泳真爽”，餐廳曰“仙有伙房”。關(guān)于此處，我們一伙人各執(zhí)褒貶，有說創(chuàng)意甚好，雅俗共賞，也接地氣；亦有說設(shè)計失敗，不倫不類，對中國寶貴的傳統(tǒng)建筑文化幾乎是一種褻瀆。我沒參與議論，原因是我那時的注意力被建筑周圍的一些點綴吸引了，正對著墻角星光般的鳥兒柿或是那些竹子做的飾品拼命按快門。再一個，我也不想加入此類話題的爭執(zhí)，我一貫對此并無好惡。在我心里，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應(yīng)該沒有絕對界限，能流傳到以后的現(xiàn)代文化，就成了那時人們口中的傳統(tǒng)了。何況，只要二者共處得不違拗，只要它們共存得讓人覺得喜眼舒適，你管它傳統(tǒng)還是現(xiàn)代呢？
　　 不想，這里的設(shè)計者們居然和我的觀點是一致的。而且，似乎他們要的就是這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融合，從餐桌到茶室再到臥室，隨處都是那種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并存的融洽。夯土版筑的黃泥墻刻意被修成了殘垣，這截殘垣被圍在玻璃房里，在鋪天蓋地的綠植拱衛(wèi)下，竟絲毫不凄涼了，幾個女伴特鐘愛這截殘垣，擠著在這里擺著各樣的poss。我也特別喜歡這種況味，不是嗎？美，從來都是比較出來的，疏密、新老、高低、大小、正欹，斷連、縱橫……繪畫如此，書畫如此，攝影如此。你能想起有誰喜歡那種墨守成規(guī)滿篇毫無變化的藝術(shù)嗎？當(dāng)然沒有。建筑也是這樣，比如這些建筑，泥墻泥瓦老木門柱，無疑，很滄桑，可是，走進去，廊頭一盆精心設(shè)計過的插畫，拐角處的一條軟凳，墻外探來的一掛柿子，驀然，滄桑盡去，陡覺清新雅致起來。
　　 對了，柿子。這是我在望仙谷最喜歡的點綴，設(shè)計者很費了心思，幾乎每棟民宿的某角都移植了一株柿子樹過來，野柿子樹，在我的家鄉(xiāng)叫鳥兒柿，味澀但掛果極累，顏色是地道的火紅。你想，在這初冷的深秋，那團火焰一樣的鳥兒柿該是多么暖人啊。況且，還有墻的赭紅，瓦的青褐，竹的翠黛，幾種顏色攪在一塊，土的不土了，艷的收斂了，冷色變暖了。這才是最符合人類喜好的顏色，不亢不卑，親和溫順。此外，我還注意到，除了柿子，屋舍周圍還恰到好處地安排了一些梨樹，春天，梨花開了，白色的梨花與這里的色調(diào)無疑也是最搭的，同樣能讓沉穩(wěn)的建筑驟添嫵媚……多美！我很是貪婪地又將這種感覺強加到印象里的村姑身上，如果那村姑也有這份內(nèi)涵，那該多好！
　　 就餐在“仙有伙房”。菜品不多，樣式也不算特別精致。但這里的食材卻十分用心，小宋說，他們的食材全是跟當(dāng)?shù)夭宿r(nóng)簽約的，從家畜家禽到四季果蔬，從來不去菜場采購。她說時，我有些不信，商家謀利，這種做法有?，F(xiàn)代商業(yè)原則。然而，一入口，我信了，豆腐，豬肉，青菜，我分明吃出了老家篁碧的味道，真實，豐滿，純粹。而且，大廚們應(yīng)該是得了開發(fā)者的授意，佐料甚少，味精什么的估計一點也沒放。這自然是對客人營養(yǎng)的一種迎合，但相比其它餐飲業(yè)的迎合，這里得迎合就太人性太貼心了——還有什么能比“讓人放心”更討客人喜歡呢。
　　 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我在鉛山一個山村的同學(xué)家做客。主家的是他的姐姐，那時她沒出閣，長得很靈氣，正是我最初說的大辮子粗布衣裳大眼睛走路帶風(fēng)的那種，很俊。時隔多年了，她究竟怎樣的一種美我已模糊，但我清晰記得她為我燒的一桌菜，我甚至記得是哪幾道菜：薺菜芋頭湯，咸肉筍干，兩碗大白菜，和一碗煮魚塊，只有魚是街上買的。那會我還沒喝酒的習(xí)慣，也因為從杭州當(dāng)兵才回來而不怎么吃辣，但一桌子菜，卻被掃了個精光，因為，味道太好，每一樣都十分合我的口味。后來我同學(xué)告訴我，燒菜前他姐問過他我是什么口味，而他家平時的菜肴都以咸辣為主……很遺憾，這一晃，二十多年了，我居然沒再看過他姐。
　　 那是唯一讓我時常會念想的一個村姑。并且，我心里總有虧欠過她什么的感覺。
　　 望仙谷的“仙有伙房”想必不會讓我心生虧欠的感覺，但沉浸山中兩天的愜意卻至今未散。這份愜意，遠不止“聽風(fēng)樓”里舒適的睡眠與“仙有伙房”的味蕾滿足，它還包括峽谷的飛瀑流泉、谷中小鎮(zhèn)四溢鮮香的小吃，以及包括那架包含“映水斜陽天接水”詩意的圓拱橋和棧道上古樸典雅的亭臺軒榭，那些，就像一個村姑終于披上了紗巾，捧起了書卷，執(zhí)起了畫筆，架上了琴瑟……我已經(jīng)篤定認為，望仙谷就是一位住在靈山腳下的山村姑娘，但這姑娘已經(jīng)不單純是那個只會洗衣燒飯走路帶風(fēng)的鄉(xiāng)野妹子，她仍葆有素有的滋潤、健康、純樸和熱情貼心，而除此之外，如今，她有了內(nèi)蘊，有了氣質(zhì)，有了浪漫情懷，有了滿腹才思。這種村姑，如何能不勾人魂兒，如何不讓人渴盼能與其長相廝守！
　　 更妙的，有了第一個被賦予高雅氣質(zhì)的村姑，還擔(dān)心沒有第二第三個么？上饒像望仙谷一樣的地方多的是，想來，用不了多久，那些村姑也將成為今天的望仙姑娘。你想，那多讓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