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期念
　　 大姐，你已經(jīng)離開我們一百天了，不知你在那邊還好嗎？你性格開朗、和善，又是一副熱心腸，你應該會很快結識到一幫朋友的，想必不會太寂寞吧?？墒?，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和幺妹都夢到你幾次了，每一次都是在媽媽家，我們幾姊妹都在一起，大家有說有笑，高高興興的，可是醒來才知道是個夢，我們除了偶爾在夢里相見，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你知道嗎？自從你走了以后，姐夫一個人去了魚壩場租房住，他說在家看到你用過的家具、坐過的地方，睡過的床，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他心里難受……他現(xiàn)在知道沒人和他說話了，他說后悔沒早帶你到醫(yī)院去看醫(yī)生，他后悔了，他想不通你為什么會那樣走？為什么會走得那么著急……
　　 我也后悔，我后悔八月份回成都后，就沒再打電話問你去沒去醫(yī)院？當時想的是跟你說了的，姐夫應該會陪你去，怕他認為我們作為娘家人在給他施加壓力……早知道如此，我就該打電話過問他、催促他陪你去醫(yī)院?？墒?，這世界上就是沒有“早知道”，沒有第二個諸葛亮，更找不到那個賣后悔藥的。
　　 大姐，我要向你說聲“對不起”，昨天在家人群里問侄兒在哪里，侄兒回復說“在家里”，我又問：“你爸爸在哪里？”侄兒過了很久回答我：“在魚壩場，在那兒租的房子?！蔽伊⒖探o侄兒毛燃火了，“你都回家了，還把你爸一個人丟在魚壩場，你覺得合適嗎？你媽媽才走了，你把你爸一個人丟在一邊孤苦伶仃，你想想看他是什么心情？人老了都希望跟兒孫住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享受家的溫暖，可你讓他一個人在魚壩場……”我發(fā)了一通脾氣后，隔了好一陣，侄兒打電話來解釋說，不是他們要他爸去租房子的，是他爸自己要去魚壩場租房子的，我聽了沒再說什么。掛了電話，才想起大姐你已經(jīng)離開我們一百天了！
　　 剛才姐夫發(fā)視頻過來，說今天回家給你“燒百期”，侄兒讓孩子給奶奶作揖，孩子“哇”的一聲就哭了，哭得很傷心，他看到孫子哭他也哭了。我看到他眼淚汪汪哽咽著說話的樣子，我也哭了……大姐啊，我的大姐！
　　 “別此最為難，淚盡有馀憶?！睅资甑挠H情啊，怎么能想得完？大姐，你為什么要走得那么著急？連媽那里你都沒交代好，就匆匆走了，你讓我們怎么跟睡在床上天天念著你，巴望著你去看她、給她喂飯、洗臉、擦身的媽媽交代??？我的大姐！
　　
　　 二、周年祭
　　 還有三天，就是大姐的周年祭日了，我竟糊涂地記成了昨天！在姨侄女的提醒下，我很尷尬地表示“我糊涂了”。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币苍S是太想念大姐的原因吧，生怕這個日子就錯過了。月半時，夢到過大姐和父母，最親的人，只能在夢中相見了，心里的痛，只有歷經(jīng)者才知道。雖說人死是生命自然規(guī)律，可是，那份親情的剝離，真是生生地痛啊。曾經(jīng)刻在大腦里的一幕幕，常常浮現(xiàn)在眼前，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我小的時候，你帶我到幾十里外走人戶，背上背大姨侄女，懷里抱我；我背著小背簍跟著你屁股后面找豬草，你怕我爬巖爬坎摔著要隨時照顧著我；每年過年，我和幺妹的新鞋任務，媽媽就交給你，說你手腳利索，有時不只是我和幺妹的，甚至是全家人的。記得有一年，你做好爸爸、媽媽、三個哥哥、我和幺妹全家七雙布鞋，用麻索串在一起，搭在肩上扛過來。我調(diào)皮地說，“大姐提了一串魚來?！蹦愎笮卮鸬剑骸熬褪前。淮婶~。”那時你婆家娘家大大小小十多口人的鞋，大部分時間是你一個人做，光剪鞋底板的筍殼都得一大背簍啊。從擦筍殼、剪底面樣、剪筍殼底板……搓麻索、打鞋底、粘鞋面子……到最后上鞋子完工，全是手工活，全靠你一雙手，一針一針拉扯麻索，抽針線啊，該忙活多久！一個冬季你都沒有歇空的，站著坐著手都在打鞋底、做鞋面子，打十多雙鞋底，手膀子就常常酸痛得不行。到十多雙鞋完工，你的雙手早已被麻索勒起厚厚的老繭了。
　　 去年三月下旬，我回家照顧摔傷的媽媽，正是“三月泡”成熟的季節(jié)，“三月泡”是一種野山果。那段時間，大姐趁我在家，她不用每天、或者隔天來協(xié)助五哥伺候媽媽，才有空每天去山上摘“三月泡”，她說拿到集市上能賣三塊多一斤，她要趁現(xiàn)在還能走能爬，去找點零用錢，少給侄兒他們增加負擔，他們還要供兩個孩子。我問大姐有沒有紅了的泡兒，我三十多年沒吃過了，好想吃。小時候的味道，只要一想起，滿嘴都是酸口水直冒。大姐說，她留幾處不摘，等紅了去給我摘回來。
　　 過了幾天，一天下午我剛給媽媽喂了開水，就聽到大姐跟五哥說話的聲音。我連忙走出房間跟大姐打招呼。大姐從坡底下爬上來，背上背個背簍，累得氣喘噓噓，我猜想肯定是大姐給我摘泡兒來了，我連忙端板凳給她坐。果然，大姐把背簍放下來，邊喘氣邊說：“你要吃的泡兒來了，快選?！蓖?！大姐好厲害，摘了半背簍，紅的，半紅的，青疙瘩混在一起，直徑50公分的背簍，居然有半背簍。要跑幾匹坡，要摘多少窩，要被刺扎多少次才能摘到那么多啊！看到泡兒，我心里高興得想飛起來，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我迫不及待蹲下來，在背簍里選紅的，邊選邊吃起來，一顆顆殷紅的泡兒放進嘴里，吃著，嚼著，品著，澀中帶酸，酸中帶甜。我一直蹲在背簍邊認真地選，認真地吃，生怕漏掉了一顆紅的，大姐氣歇勻靜了也幫我選，我們姐妹倆居然選了一大碗。
　　 不知怎么的？泡兒沒以前的大顆，而且也不是很紅，不紅也許是時間不到，還沒熟透，又小顆。記得小的時候吃的“三月泡兒”，只要是熟透的有指頭大小，極像母親的乳頭，而且緋紅，水分多，一顆顆亮晶晶的，一咬下去，那酸甜的汁就氤氳在嘴里，酸甜酸甜的，特別舒服?？墒乾F(xiàn)在的，怎么這么小顆，干癟干癟的，三顆也沒那時的一顆大，像是缺水分缺肥氣那種。我努力地從一顆一顆中去尋找兒時的味道，可怎么嚼也沒有那個甜酸味道，嚼久了甚至有點苦澀的藥味。
　　 也奇怪，據(jù)說現(xiàn)在幾乎沒人吃了，連小孩也不感興趣，估計也是這個原因吧？再就是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不會餓肚子了，吃的也都是高檔零食，其實有些零食還不如這些山果好呢。都是摘了賣錢，作為提取藥用成分的原材料，所以也變成了藥味，連長相都變成了藥疙瘩。據(jù)資料顯示，“三月泡”又叫做樹莓。味甘，酸性，溫，歸肝，腎經(jīng)。具有澀精益腎，助陽明目，醒酒止咳，化痰解毒的作用。莫非真是世易時移，連山上的野果子也是有時代性的？抑或是應了那句玄語：任何生物都有靈性，連植物都隨時代語言的能量改變性狀了？
　　 盡管味道已不是幾十年前的味道，但我還是一顆一顆擦干凈吃了，因為那是大姐不辭辛勞專門給我摘的。卻沒想到，吃了這一碗“三月泡兒”，時隔五個多月，大姐就在廣州因突發(fā)急病醫(yī)治無效離開了我們。這一碗“三月泡兒”居然成了我和大姐之間永遠的懷念之物！自此以后，我連這樣的藥疙瘩都沒得吃了，再也不會有人去山上給我摘了。
　　 去年八月份回老家給父親燒“周年”，大姐跟我說她的身體情況，我當即對她說，多半是她糖尿病加重出現(xiàn)的癥狀，我和妹妹都給了她錢，叫她回去趕緊讓姐夫陪著去鎮(zhèn)醫(yī)院看，這病不能拖了。那天下午，大姐和二姐說要回家了，我和妹妹一起送出去，走到房后路上，我臨時提議拍個合影，可是由于沒有其他人幫忙拍照，只好我和妹妹換著與大姐二姐合影，所以兩張照片都只有三姐妹。卻壓根沒想到這張照片竟成了我們和大姐的最后一張合影，這次相聚，也成了訣別。
　　 之前，我們都擔心長期多病的二姐，會最先離開我們，大姐雖有糖尿病，但精力精神狀態(tài)還算好，誰都沒想到她會先于我們七姊妹而去。當噩耗傳來的那一刻，根本無法相信那是真的。抑制不住涕淚長流，泣不成聲，打電話告知五哥的時候，還沒開口淚水卻先流了出來。
　　 大姐，還有件事，我們八月份說好的，等幾個侄女春節(jié)回來，我和幺妹也回去，再邀上其他親朋，正月提前給你做七十大壽，你怎么就忘了呢？是怕我們回去吃你幾天嗎？可是你不是那種人?。∶看位厝?，你都會殺雞宰鵝……熱情招待，臨走還會拿些土特產(chǎn)給我們；你辛苦喂養(yǎng)的雞、鴨、兔，不管是就地宰殺，還是逮活的，你都從沒吝嗇過。當我們不好意思地推辭時，你總說現(xiàn)在還能動，自己喂得有，我們才能拿，若動不了了我們想拿都沒有了。我和妹妹聽了，心里既感動，又心酸，除了掏點錢塞在大姐手里別無報償。
　　 每逢春節(jié)回去，你做的軟糯噴香的蒿蒿粑，那可是我們的最愛，每次都連吃帶包；前年十月份我回去照顧媽媽，你讓姐夫把你特意留的糯玉米打成粉給我一大包，說做粑好吃；十二月份回去，你又剝一大包冬豆米給我，說那是你自己種的沒打藥，比買的好吃……大姐，有你在，我們今生是多么的幸福??！可是以后再也沒有了，只有回憶，只有你的音容笑貌，在大腦里閃動，在眼前浮現(xiàn)。
　　 以前每次回家，只要一走到你房子坡下的高石梯，我就會扯起嗓子喊：“大姐，來幫我拿包”，以后再也喊不答應了！“兄弟可存半，空為亡者惜。冥冥無再期，哀哀望松柏。”我知道，“人各有命，生死由天”。閻羅王要拉你去，我們拽不住你，包括醫(yī)生也回天無力。嗚呼！我親愛的大姐呀，愿你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