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俺媳婦不見了！”
　　 “咋不見了？你倆不是在一起嗎？”
　　 “俺倆在這兒正逛超市呢，突然就沒影兒了！”
　　 “還不趕緊找！打她電話。”
　　 “找一圈了，打電話已關(guān)機?！?br />　　 李運財夫妻正在葡萄園里給葡萄打杈摘心，忽然來福打來電話，說他媳婦在縣城超市里跑丟了。
　　 這媳婦剛?cè)⒌郊規(guī)讉€月，為了娶這個媳婦，運財夫妻耗上了大半輩子的積蓄。這媳婦已身懷有孕，幾個月后就可以見到大胖孫子，當(dāng)上爺爺奶奶了。運財夫妻和誰一說起這件事，都是心花怒發(fā)，滿臉喜色，沒承想晴天霹靂好夢做了一半，如今要雞飛蛋打人財兩空，怎不叫人急火攻心。
　　 運財忽然想起本家兄弟鐵鋼在縣城人脈較廣，而且離來福所去的那個三毛超市相距很近。他急忙撥打鐵鋼的電話，打兩遍都沒人接。鐵鋼生意做得挺大，每天從早到晚都忙，店里還雇了幾個人。
　　 電話沒人接，把運財急得頭上冒汗。老婆在一旁又罵上了：“你個孬種，今天他們出去的時候我就不想讓她們出去，都是你說礙啥了，小孩都幾個月了，還能跑了。這下跑了吧？！”
　　 “誰叫你給她錢了？你不給她錢她能出去?，F(xiàn)在怨我？怨你自已的兒子唄，自己跟著還會跟丟了！啥材料??？從小就是個吃貨！”
　　 兩人正吵著，電話響了，是鐵鋼打來的：“運財哥，剛才你打電話了吧？我正在開車，不方便接。現(xiàn)在我剛到店，有啥事你說?！?br />　　 “鐵鋼，你侄子來福在三毛超市，你趕緊過去，從菲律賓給他買回來的那個媳婦在三毛超市跑丟了?！?br />　　 “中，哥，我現(xiàn)在過去瞅瞅。你別急，估計沒事兒?！辫F鋼掛斷了電話。
　　 運財又急忙給兄弟有財打電話，叫他開車和他一起去縣城。有財一聽說侄媳婦沒影兒了，心里替哥著急，車子開得像飛一樣快。來到三毛超市，正巧碰見來福和鐵鋼從超市要出來。鐵鋼說：“運財哥，媳婦沒在超市里。我剛才在前臺調(diào)看了監(jiān)控，她早已從超市出來，坐著出租車跑了?！?br />　　 運財說：“走，我們再去看一遍?！?br />　　 從監(jiān)控上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女孩和來福一起在超市里轉(zhuǎn)游，后來走到一掛童裝前比比劃劃地在說什么。之后她把手里買的東西遞給來福，用手往超市衛(wèi)生間方向指了指，就獨自走了過去。誰知她根本沒進衛(wèi)生間，而是從那里一拐彎直奔超市出口，在門外叫了一輛的士，慌慌張張坐上去，關(guān)上車門開走了。時間顯示是上午10點15分，離現(xiàn)在一個半小時了。
　　 “追！她路上可能會耽擱，她護照在A市外務(wù)辦擱著，她必須去拿護照，這都需要時間，估計咱們會追得上?！边\財說。
　　 于是，幾個人坐上鐵鋼的車，加大油門，快速向A城追去。
　　 來福，二十八歲，在計劃生育最緊張的九十年代出生。當(dāng)時由于農(nóng)村重男輕女思想嚴(yán)重，和B超機的廣泛使用，很多女孩沒到出生都胎死腹中，造成了我國人囗男女比例嚴(yán)重失調(diào)。這種情況在二十年后困擾了許多有男孩的家庭，娶媳婦難已經(jīng)成為普遍現(xiàn)象，尤其是農(nóng)村，女孩的身價與日俱增，由幾年前的幾萬迅速飆升到現(xiàn)在的幾十萬，而且還要有車有房（家里的房再新再好也不算，最低縣城里得有一套房子），達不到這些一切免談。身為女孩，哪怕長得再丑，不管憨子傻子，只要有口氣喘著就能嫁得出去。身為男孩，貌不出眾，技不驚人，沒車沒房沒存款，就只有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娶媳婦，自己黯然傷神向隅而泣了。
　　 來福就是一個這樣的男孩，甚至連這樣說也是恭維他。他不是貌不出眾，他而是太不出眾了。要個頭沒個頭，要長相沒長相。一米五多一點的身個，細(xì)胳膊細(xì)腿，倒三角形的黑臉上先天性地長著幾道皺紋。眼睛還小，嘴唇嘟突著，看誰都一副要賬的臉，好像誰欠他多少銀子似的。加上笨嘴笨舌，心不靈手不巧，家里地里的活也干不好，正常的男人看見他都不喜歡，更不用說青春美少女了。
　　 李運財夫妻也非常自知，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來福是很難娶到一個媳婦了。俗話說“媳婦都是別人的好，孩子都是自己的好”。來福從小嬌生慣養(yǎng)，溺愛過度。另外，這小子天生體質(zhì)孱弱，不斷生病，而且每次生病縣鄉(xiāng)醫(yī)院都醫(yī)治不了，非得去省城大醫(yī)院方見療效?？梢哉f他沒少給父母帶來驚嚇和麻煩。由于經(jīng)常缺課，學(xué)也沒上好，留級一年又一年，一走一停，十二歲了還在上小學(xué)三年級，氣得運財跑去學(xué)校和老師校長吵了一架?！傲艏?，留級，還叫留級，再留級把校長和老師都熬死了！”運財一時情急，說了不該說的話。校長見他出言不遜，堅決不再接收他的這個學(xué)生。運財無奈，把他帶回家，隨便他玩耍去了。
　　 轉(zhuǎn)眼長到二十多歲，依然是身無一技之長，手無縛雞之力，吃啥啥不夠，干啥啥不中，婚姻問題更成了頭等大事。運財恨鐵不成鋼，每天看著來福游手好閑，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也曾托朋友把來福送到一個修車鋪去學(xué)手藝，可是兩年時間他什么也沒學(xué)會，連個車胎都補不好。當(dāng)時請客送禮花了不少錢，結(jié)果一點用也沒有。后來修車師傅對運財朋友說，那孩子既笨又懶，還不長眼色。你教他弄啥他也給你弄不好。早晚也是個廢物。
　　 本村西頭張壞瓜是個貧困戶，他生有兩個閨女，大閨女已經(jīng)出嫁，還有個小女兒也二十多了，長得也不漂亮，也是成天呆在家里玩手機。張壞瓜是個酒鬼，一天三喝，有個錢都換成黃水灌進了他的腸胃里，村里的兩個小賣部里經(jīng)常都有他賒的賬。李運財曾托人去提親，并且還明確地承諾，只要壞瓜夫妻同意這門親事，他家的所有農(nóng)活運財夫妻全部承包，本村兩個小賣部里的酒和肉隨便吃喝，不用付賬，都有運財年底一并算清。張壞瓜聽了非常高興，老婆也有點心動，女兒嫁在自己村莊，家里地里的活都有人干了，就是將來老了，女兒在身邊住著，也有個依靠?？墒峭畠阂徽f，那女孩死活不同意，沒有商量余地。這件事也只好就此打住，無法再提了。
　　 可是，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這是人類社會千古不變的定律。況且這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煙也是頭等大事。來福都這么大了，馬上要過埂了，這事把運財夫妻愁得寢食難安，愁眉不展。后來忽然聽說別的村有幾個男孩在菲律賓都買來了媳婦，就動了心，也決定給來福去買一個。經(jīng)過登門詢問和多方打聽，不久他們就找到了專干這一行的中介人。于是，和鄰村幾個兒子有同樣婚姻困難的人一起辦理了出國護照和其他手續(xù)，帶著巨額錢款漂洋過海來到了菲律賓。
　　 菲律賓是個群島國家，經(jīng)濟水平比較落后。因為信仰宗教的原因，懷孕的女人不能墮胎，造成陰盛陽衰女多男少的現(xiàn)狀；所以菲律賓的女孩似乎大部分都愿意遠(yuǎn)嫁，只要給足讓她們?yōu)橹膭拥腻X款。
　　 來福這幾個人的跨國婚姻本來辦得也很順利。中介人很快就給他們找到了配偶對象，緊接著就是給女方家人買東西和交押金，然后在當(dāng)?shù)嘏e行婚禮成為一家人。這期間女方的衣食住行費用全部由中國這些求婚的富翁們承擔(dān)，有的甚至還要求給他們治買高檔家俱或修理房屋，一樣不滿足，就別想把女孩順利地帶回來。經(jīng)過九九八十一難，耗時兩個多月，終于到了允許回國的時候，沒承想意外的事情又發(fā)生了。在這幾個已經(jīng)同中國男孩訂婚的姑娘中，有一個突然變卦了，堅決不愿意隨男孩嫁到中國來。她聽說菲律賓嫁到中國的女孩都上當(dāng)了，中國人都是騙子，把菲律賓女人騙過去有的逼迫賣淫，有的當(dāng)牛馬使，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她不但不退錢藏起來不見蹤影，還以販賣人口罪，報警把中介人和運財父子他們統(tǒng)統(tǒng)拘留入獄。菲方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查證和對質(zhì)，證明其所告非實，才把中介人和運財父子等一行人釋放回國?？墒撬喌幕榧s，所花的錢財，都無從提起了。從辦理護照來到菲律賓至四個多月后黯然神傷地回到家里，運財說，他隨身攜帶的銀行卡和現(xiàn)金一共十三萬元，回到家里時只剩下不到五千元。雞飛蛋打，人財兩空，好幾年的血汗錢都打了水漂，把老婆難受得飯都吃不下，流了好多淚。
　　 可是，看著來福的同齡人一個個都娶媳婦生了孩子，當(dāng)?shù)锏男睦镞€是急呀！自己辛苦勞碌一輩子，省吃儉用，為的啥？不就是能給孩子成個家，有個下輩人嗎？這孩子眼見得是尋不到媳婦了，就連一個二婚的或帶小孩的也找不到。
　　 又過了一年多，本村和鄰村又陸續(xù)買回來幾個菲律賓女孩。于是，重新出國給來福買媳婦的念頭又死灰復(fù)燃。
　　 鑒于上一次的經(jīng)驗，運財父子這回沒找中介人，而是直接跟一個回國探親的菲律賓華裔重返該國，很快就在她們本地找到了一個年輕姑娘，讓他們交錢定親，花錢置辦宴席舉行了婚禮。然后在那里又住了一個多月，辦理了雙方的各種手續(xù)，就帶著女孩搭乘飛機回國了。
　　 飛機在省城鄭州降落后，他們乘車先到A市外務(wù)辦交上菲律賓女孩的簽證和護照，因為我國法律規(guī)定，外國人在我國打工和居住是需要辦理居留證的。居留證需要十五個工作日左右才能辦妥。他們交齊了證件就準(zhǔn)備回家，那女孩掏出手機把外務(wù)辦的位置和街道名稱統(tǒng)統(tǒng)拍了下來，并作了收藏，還設(shè)置了密碼。
　　 這一次從辦證出國到旗開得勝地回到家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各種送禮、定親押金、婚慶宴席、介紹人好處費，一共花去了十八萬之多。這下總算是功成名就，如愿以償了。
　　 “來福的媳婦領(lǐng)回來了！”這消息像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這個村莊，許多街坊鄰居紛紛跑來觀看。大部分上年紀(jì)的人都沒有見過外國人，大家擠滿了一院子，都非常稀奇地看著這菲律賓女孩，就像看著外星人或動物園里的珍稀動物一樣，還“嘖嘖”稱贊這菲律賓女孩長得好。親戚朋友紛紛給運財夫妻道喜，發(fā)自內(nèi)心地替來福高興。只有個別人心生嫉妒且暗暗地慨嘆：“有錢能使鬼推磨，好一塊羊肉竟落進了狗嘴里。”
　　 接下來，裝修房間，置買電器。新房里鋪上地毯，安上空調(diào)，又買一臺32英吋大液晶彩電。還修建了衛(wèi)生間，安裝上太陽能熱水器。運財夫妻半輩子勞碌也沒有享受過的東西，一件一件都給來福配齊了。
　　 隨后，選個好日子，邀請親朋好友，給來福舉辦結(jié)婚儀式。儀式舉辦得非常風(fēng)光，親戚朋友來了好多人，有煙火有歌舞，頭天晚上鬧騰整整半夜。第二天喜日，十多輛汽車前跑后攆，又放火鞭又放炮，浩浩蕩蕩地拉著來福小夫妻在幾個村莊里轉(zhuǎn)了一大圈才回來拜天地，給父母磕頭，給叔伯嬸娘、姑姨舅妗行禮。運財夫妻笑容滿面，磕頭禮出了一萬，加上親戚朋友的禮金，這女孩又收到手里一萬多元。
　　 結(jié)婚后，這對小夫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夜里不睡，早上不起，成天啥事不干，一個人拿一個手機，倆腦袋抵在一起，用手機翻譯功能聊天。偶爾誰要和她說一句話，也是嘰哩哇啦聽不明白，就是叫吃飯也是常常用手勢比劃。
　　 由于語言不通，這女孩往菲律賓打電話來福和他爸媽也聽不明白她到底說的啥，只想著她萬里遠(yuǎn)嫁，肯定是思念家鄉(xiāng)的父母兄妹，這是人之常情。只要自己對她好點，相信她慢慢地也就會淡忘了。因此，生活上對她無微不至地關(guān)懷，幾乎每天里都是三菜一湯，頓頓見肉，新房里新鮮瓜果不斷。
　　 兩個月后，這女孩明顯地有了妊娠反應(yīng)，這下更把運財夫妻樂壞了。每日里買魚買肉，看著媳婦的喜好改善生活。實在不喜歡吃家里的菜，讓來福帶著她到鄉(xiāng)鎮(zhèn)飯店里，想吃什么買什么。
　　 眼見得這一段時間出去的勤了，三天兩頭逛超市，連續(xù)幾天都是在外面吃飯。運財就開始有點擔(dān)心了，曾偷偷地告誡來福不要出去太勤，走動時要注意步步跟隨。好不容易娶個媳婦，又有幾個月的身孕，可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了。
　　 這不，怕啥來啥。今天早上，剛吃過早飯，那女孩就給婆婆比劃要和來福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買一些衛(wèi)生間洗澡用的東西。婆婆不想讓她去，可直接說不明白。運財說，讓她轉(zhuǎn)吧，晚幾天肚子大了，身體笨了，她就不轉(zhuǎn)了。所以也就沒再攔她，等來福小兩口出了門，他們也一齊上葡萄園里拾掇葡萄去了。
　　 誰知道這一去，竟然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汽車在公路上高速奔馳。來福耷拉著腦袋，懷里抱著他們在超市里買的香皂、沐浴露之類的東西，坐在汽車后排座位上一言不發(fā)，額頭上的皺紋鼓起多高，仿佛比他爹還要老。運財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心急火燎，不停地催鐵鋼快點快點?？墒牵阍绞切募?，越是不順利，在路過一個鄉(xiāng)村的十字路口時，正好碰見一架靈車擋住去路。那靈車停在那里，許多孝子在那里焚燒紙錢，哭聲震天。鬧騰了半天，靈車才開始走動。在走動時，孝子們又在那十字路口撒出許多硬幣。早就做好準(zhǔn)備的圍觀男女一哄而上，在那里搶拾硬幣。這一停又耽擱了二十分鐘，運財在車?yán)锊煌５剜祰@：“霉氣！霉氣！真是霉氣！”及至趕到A市外務(wù)辦一問，人家告訴他們，有一個菲律賓女孩，拿走了她的護照，于半小時前剛剛離開。鐵鋼說：“運財哥，這媳婦肯定坐出租上鄭州飛機場了。你說咱攆不攆？我給你說，咱要攆，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咱還沒走到，她坐上飛機走了；二是咱走到了，她拿著飛機票還沒坐上飛機。你說咋辦？”
　　 “攆！到鄭州看看去！氣死我了！”運財把牙一咬，他們幾個又重新坐上汽車往省城鄭州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