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新聞事件(微小說)
樓下包子店的女人死了。
這是今天晚上工業(yè)園里最轟炸的新聞。半個小時前的話題還是昨晚廣場舞隊里的一個男人被毆打,至于被毆打的原因,據(jù)說是因為他和廣場舞隊的一位女隊友曖昧。當然,這只是據(jù)說。
包子店的女人五十歲,這是確切的年齡,因為半個小時前有人和她一起散步回來,他們討論過年齡。這話得到過證實,所以大家都這樣說。
那個女人就那樣躺在地板上,男人捶胸頓足。他光著膀子,赤著腳,已經(jīng)不似之前那般嚎啕大哭。
“誰給他送口水???”人群中有個女人嘆息著,描述著那個男人干裂的嘴唇。圍觀的人群把包子店門口擠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盡量向前擁擠,朝店里探著頭。卻好像有道無形的門,將門里和門外隔開,包括環(huán)境,也包括人們的表情。
有女人在呵斥自己的孩子離開,只是在言語里呵斥,自己也并未挪到身子。包子店的男人在地上翻滾,間或摸著自己女人的臉,用額頭在她臉上磨蹭?!八恢痹诳藓?,只是已經(jīng)啞了嗓子”。大家都這樣說的。
“誰能去幫忙買點紙錢啊?或者買掛鞭炮?”人群中有人提議。是的,還需要一張黃紙蒙面,大家都在議論。只是誰也沒有挪動。
他是湖北的,沒有親戚和老鄉(xiāng)在這里。他們倆就一個女兒,已經(jīng)嫁了。這是人群中聽來的,不然,大家還可以幫忙跑個腿。
以前只知道樓下有一家賣包子,原來,大家知道的還有很多。
廣場舞隊還在繼續(xù),就在馬路對面;隔壁雜貨鋪的電視還在演繹著,只是今晚再也沒有人圍觀。所有人都伸著脖子,怕錯過了一個又一個消息。討論著她從發(fā)病到去世只有幾分鐘,在說著120采用了什么急救方法。當然,還有更多理智的人,在商量著應(yīng)該給警察打電話,讓警察來幫忙處理?!霸撀?lián)系火葬場了?!贝蠹叶际沁@樣說的,因為120已經(jīng)走了,確定人已經(jīng)死了。只是誰也沒有行動,所有人都在圍觀。
那個男人爬了起來,抹了一把鼻涕,光著膀子,赤著腳,又回到女人身邊,躺在了女人旁邊。摸了摸女人的臉,又試了試鼻息,將額頭在女人臉上蹭。
“這是他們這輩子最后一次見面了?!?br />
有個男人在嘆息,圍觀的人群安靜了許多,仿佛將先前的嘈雜換成了一種集體的默哀。當然,話語一直沒斷。有人在感慨包子店的男人有情有義,更多的表現(xiàn)了一種恐慌。是的,這個工業(yè)園里,如他們夫妻這般年齡的是主流,所以她的突然離開將“感同身受”拋上了臺面。但是廣場舞隊的音樂很大,紅色裙子飛舞著,只要稍微安靜下來,目光就會不自覺地移走。
“沒意思,人活著有啥意思,說死就死了。”
死是一個尖銳的字,但她就是死了,雖然用“離開”似乎更得體,但沒有人說“她離開了”,一個也沒有。她確實還未曾“離開”,如先前那位大哥說的,這一刻,她還屬于抱著她哭泣的那位光著膀子的男人。
所有人都對這個女人今天晚上的行程了如指掌,她幾點吃飯,幾點散步,幾點回家,幾點被那個男人發(fā)現(xiàn)倒在了廁所,大家都能細數(shù)。有人掏出了手機,把眼前的這一幕告訴給自己記掛的人,還有人在奔走相告。是的,奔走相告,所以,見面的開場不再是緊扣‘吃沒吃飯’這個亙古不變的話題。
“樓下包子店的女人死了?!?br />
這是今天晚上打招呼的主題。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住在樓上,而是這里就一家包子店。
有兩輛警車駛了過來,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出來迎接。
“你是他什么人?”
那位警察晃了晃手中的電筒,面無表情。戴眼鏡的男人顯得很拘謹。
“我是他鄰居。不,我在旁邊那棟樓租房。”
“那你知道什么情況嗎?”
“這我不知道,我就是幫忙報個警,我們不知道怎么處理?”
有兩位警員進了屋,包子店的男人被扶了起來。手電筒在屋里晃了幾下,一分鐘,確定就一分鐘時間,警員從里面出來了。
“都散了,沒什么好看的,情況很明了,不是刑事案件?!?br />
人群沒有動靜,顯然警員說的情況大家都了解。另外一位警員走了出來。
“都散了,生病死的,萬一是個傳染病呢!”
“豁——”
人群開始挪動了。有女人呵斥孩子回家,有男人笑著起哄。離那個女人去世大概一個小時,因為她七點半散步回來的,廣場舞九點結(jié)束,紅裙子們還在繼續(xù),所以大概過去了一個小時。
圍觀廣場舞的人又多了起來,有男人將衣服搭在肩膀上,席地而坐,有泡泡在飛舞,看來孩子們還沒有回家,帶孩子的女人也還沒有回家。當然,現(xiàn)在還早,還沒到九點。
“該吃就吃哦,死了什么都撈不到?!?br />
“那是,黃紙都沒有一張。”
所有人都還在討論著那個包子店的女人,警燈還在閃爍,當然,人們還在等待最后的結(jié)果。死而復(fù)生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家都參與了這個過程,如果不知道最后結(jié)果,多少有些遺憾。
警車離開的時候大概九點一刻,廣場舞隊還沒收拾妥當,包子店還是亮著燈,沒有人知道警察說了什么。
“那個男人今天晚上會不會哭死?”
有女人嘆息著,感慨沒有親戚朋友在身邊的那位剛死了女人的男人。在重復(fù)訴說他那開裂的嘴唇,在嘆息生命的脆弱。
“是啊,就剛才,劉二姐一起和她去散步的。”
劉二姐大家都認識,那個每天晚上都散步的花白頭發(fā)的女人。
這一夜很安靜,并未聽到那個男人的哭聲。可能他真的是哭啞了嗓子。
早上六點,包子店的門前有幾個女人在散步。
“昨晚怎么樣了,你知道不?”
“哎喲,別提了,凌晨三點才拉走?!?br />
“那個男人守了一夜還不得哭死???”
“嘖嘖,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要是我死了我們家男人肯定不哭?!?br />
“那是你沒死,你死了看他哭不哭,他不哭我哭?!?br />
“哈哈哈哈——”
隆隆的機器聲漸漸被帶走的夜色驅(qū)逐開,有上班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走動。有人站在包子店門口等賣包子的開門。但是,包子店今天不營業(yè)??赡軟]有人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