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深圳有一位語文老師爆紅了，其爆紅的原因跟小龍蝦差不多。本是一只灰不溜秋的蝦，經(jīng)過廚師之手在鍋里那么一炒，紅了！這位熊姓（非雄性）教師將本該呈給校長的辭職報告加上自己曾經(jīng)出版過的8本書放到網(wǎng)鍋里那么一炒，嘿，紅了，比小龍蝦還紅！同時，還有一個在鍋底下添柴禾的張姓校長也紅了，這位張姓校長在添柴禾的過程之中夾帶私貨，把自己和自己的21本書的合照順帶放到網(wǎng)鍋里翻炒，嘿，衛(wèi)生巾做蓋頭，也紅上頂了。
　　
　　 其實，這實在是沒什么好值得網(wǎng)友們羨慕嫉妒恨的，誰更不要臉，誰更不要命，誰就比小龍蝦更紅。況且，這是一個以體量取勝的時代，人家出版了那么多的書，確實有雄厚的不要臉的資本。
　　 真正讓人羨慕嫉妒恨的是宗白華，宗老爺子。
　　 說出來你都不敢相信，這位公認的“融貫中西藝術理論的美學大師”，一生之中竟然只有《美學散步》這樣一部唯一的美學著作！
　　 嚴格意義上講，這部書還不能算是一部專著。解放前后，老爺子在報刊雜志發(fā)表了一些美學論文，1981年將這些零散的文章匯編成冊，取了個“散步”的名字。沒想到，就是這個不足20萬字的“小冊子”，奠定了老爺子“中國現(xiàn)代美學的先行者和開拓者”的崇高地位。老爺子靠著這本小冊子吃稿費吃白了胡子，吃黃了牙齒。你說，氣人不？
　　
　　 這部書，我是第二次讀。
　　 第一次讀到她是多年前在監(jiān)利中學圖書館。準確的說，那一次不叫讀，叫翻。因為高中語文必修4“名著導讀”單元出現(xiàn)了朱光潛先生的《談美》，為了給學生一碗水，我得準備一桶水呀，于是到圖書館去找朱光潛，找朱光潛的《給青年的12封信》，找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順帶翻了翻宗白華的《美學散步》。
　　 那時候，監(jiān)利小城里買牛肉狗肉的商販，時興用注射器給肉注水。那一次“翻”到她時的印象，就是書中的引文太多，拿在手上，感覺就像是一坨注水牛肉或者狗肉什么的。哈哈。
　　 這次邂逅她，是在天有實驗學校的走廊圖書館。書架上的小說類與雞湯類的書籍被學生一掃而空，只有她像一片落葉飄零在一個光線暗淡的角落里。
　　 再次相逢，一定是緣。我把她捧到手上的時候，沉甸甸的，干貨，完全沒有了以前那種注水牛肉的感覺。
　　 書的開篇，是一個直擊靈魂的追問：“美從何處尋？”
　　 這個追問有一個不容置疑的前提，就是：美，是一種真實的存在。
　　 美，真的是一種真實的存在嗎？有人提出質(zhì)疑。
　　 論據(jù)是明人張大復的《梅花草堂筆記》：“種種常見之物，月照之則深，蒙之則凈…幽華可愛，旦視之，醬昂紛然，瓦石布地而已。”
　　 結(jié)論是：沒有了月色，也就沒有了幽華可愛。所以說，美是不存在的。
　　 老爺子認為，美存在于人生、社會與自然。美不但是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客觀存在，反過來影響著我們，教育著我們，提高著我們。
　　 《“美從何處尋？”》置于篇首，應該是全書之綱。不過，這一章，老爺子的重點不為拉直題目中的問號，而是講美的發(fā)現(xiàn)、美的體驗、美的創(chuàng)造。
　　 講美的發(fā)現(xiàn)，老爺子以自己的《流云小詩》和羅大經(jīng)的《鶴林玉露》為例，說明美在藝術里，美在自然里。
　　 講美的體驗，老爺子舉女子郭六芳的詩《舟還長沙》來闡述他的“移情”說。
　　 “儂家家住兩湖東，十二珠簾夕照紅。今日忽從江上望，始知家在畫圖中。”在這里，女子生在畫中不知畫的審美體驗，與蘇軾“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哲學觀照，都落在“心理距離”的“靜觀”之上。
　　 講美的創(chuàng)造，老爺子例舉的是荷馬史詩《伊利亞特》：“怪不得特羅亞人和堅脛甲阿開人，為了這個女人這么久忍受苦難呢……”
　　 荷馬通過寫伊利亞特的影響力來表現(xiàn)其傾國傾城之美。老爺子沒有給這種創(chuàng)造美的方法下定義。今天我們在課堂上給學生講，這種寫作方法叫側(cè)面烘托法。
　　 接下來的“初探”“略談”“介紹”“論”，等等，對那些高深莫測的美學理論，老爺子都是以例說的方式，深入淺出，娓娓道來，沒有故弄玄虛，沒有佶屈聱牙。走進《美學散步》，仿佛一位長者在公園的花徑上摟著你的肩，與你漫步閑聊，既潤物無聲，又踏雪有痕。
　　 讀《美學散步》，你可以把這位長者想象成槁項黃馘，但千萬不要把他想象成慈眉善目。你看，他在書的結(jié)尾破口罵道：
　　 “頹廢的晚唐詩人！沒落的晚唐詩人！”
　　 ——橫眉怒目，發(fā)盡上指，簡直就是一“憤青”。
　　 讀讀《美學散步》，我的讀后感一言以蔽之：有些人生來就是用來稱頌的，有些人生來就是用來唾罵的。
　　 2020年5月23日
　　 注1：《美學散步》，宗白華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