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探幽】遇上跑步,遇上了你(散文)
一項運動,如果能堅持兩年,八成這項運動習慣基本養(yǎng)成,可以保持下來了。于我,每日的晨跑,大抵如此。
并非我天生愛跑步,說實話,并不喜歡,只是從小到大有意無意地被迫使然。最初,可能在于年少時過早的寄宿生活,周末急著奔向十幾里外家的撒歡兒;可能在于青春期某一年不愉快的插班經歷,在敏感和自卑中意外被同學一次調侃似地肯定;也可能在于人到中年開始關注自身健康,恰被同事鼓勵帶動后體質的改變。才知道,原來,遇上跑步,就遇上了你,遇上你,就有了跑步的動力……
一
11歲那年,我升初一,到離家15里的蘇古淖爾公社上學。那時的公社中學很簡陋,除了幾排半舊平房和通鋪大炕宿舍,就剩下支愣著幾個單雙杠和一副沒有球網只有籃筐的破籃球架子,以及常常塵土飛揚的操場。那年月,學校的體育課單調不說,且常常被老師要求先熱身,于是乎,把一群孩子攆出校門跑上幾里地便成了常態(tài)。
記得那時學校的大門,斜對著一條筆直的鄉(xiāng)村公路,聽說那條路一直通往中蒙邊境的一個口岸,只不過中途有分岔可以到周邊的三兩個生產隊。令我忿忿不平的是,那條鋪滿碎石子的簡易公路,雖定期由公路段的刮路車來將路面刮平,好方便農用車行走,但也會讓我們的腳丫子在跑步時,一不留神被某個“漏網之魚”的石頭硌得生疼。
當然,那是七十年代末,路上行走的多數是牛車、駱駝車和驢車,機動車則非常少見。
初冬的一個下午,體育課我們照例被老師命令去跑步,言明“誰先跑回,誰先跳(木)馬”。于是,那天跳馬心切的我,跑得格外起勁,撒丫子往前沖。以往在路上,若偶遇部隊的軍車,公路段的刮路車,或者鄉(xiāng)下的農機車,天真活潑且孤陋寡聞的我們,定會雀躍歡呼,拼命向司機招小手呼喊引人關注。但那天,大概跑得過于專注,我竟未注意到一輛拖拉機從身邊突突而過,直到那輛車超過我一段距離又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清瘦挺拔的男人,手里拿著一個軍用水壺,徑直向我走來……
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你。
我飛也似地奔過去,你用大手理了理我那被冷風吹松散的羊角辮,一邊替我擦去額頭的細汗,一邊關切疼愛地說:“傻著呢,跑這么快!可別把自己累壞了。”順手遞過水壺讓我喝水。原來,在旗農機廠工作的你,彼時正和師傅二人將修好的拖拉機送還前方的生產隊。
一年半后,我進城讀書,就住在你家。
某天閑聊,姐姐說,那天你開車去往生產隊的路上,遠遠看見二十幾個學生沿路奔跑。由遠及近,才發(fā)現(xiàn)最前頭那個扎著紅頭繩羊角辮的女孩,竟是自己的小姨子。
你對姐姐說:“看小妹跑步不服輸的勁兒,就知道是一個學習的好苗子,到城里讀書會有出息的?!?br />
在你的家里,我一住五年。平生第一次品嘗到香蕉;第一次坐著敞篷汽車去建國營看火車,并且忐忑不安地坐上了火車;第一次穿上了拉鏈運動球衣;第一次見識了錄音機和單缸洗衣機。五年了,勤快的你和姨娘(你的媽媽)除了必要的家務,從不舍得讓我干生煤爐這類的臟活。以至于直到現(xiàn)在,冬季去鄉(xiāng)下婆婆家,偶爾自告奮勇生一次煤爐,卻被老公嫌棄讓靠邊站,生怕我把家里弄得煙氣滿屋,嗆人流淚。
五十年代出生的你是獨生子,大概家里人丁不旺,全家人都希望把我過繼過來做你的妹妹,所以,對我格外偏愛,這些,我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只是,那時年少,不諳世事,感覺離開自己的父母,成為別人家的孩子,情感上難以接受,便沒有答應。
那幾年,常常下學回來,看見你飯前伏在炕頭說胃不舒服,以為是小毛病。誰想,和姐姐結婚才三年,你竟查出罹患胃癌,此后,一直在酒泉、呼市輾轉住院治療。1987年,在我考入衛(wèi)校的次年,你甚至沒有等到第一個寒假來臨,就在那年元旦剛過,匆匆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一年,你37歲,而你的女兒只有6歲。
二
13歲,我進城插班上初三,班里有號稱“八大金剛”的一幫壞小子,一天到晚變著花樣欺負女生,領頭之首就坐在我后頭,真是深受其害。作為“插班生”,我成績本就一般,還嚴重偏科,數學、物理考試動輒不及格。所以,無人關注實屬正常。偏偏我個性執(zhí)拗,以為班里的同學欺生,再加上進入青春期,叛逆的我,每每帶著不羈的眼神和恨恨的表情,一副“你不理我,我才不稀罕理你”的架勢,絕不主動和周邊同學交流,自然也不會有交好的朋友。直到現(xiàn)在,初中同學中來往的鳳毛麟角之人,多是再次復讀補習或者一同升入高中的同學。
盡管如此,那一年的插班經歷,還是留下了零星的青澀回憶,令我言猶在耳。記得一次學校開運動會,班主任要求大家踴躍參賽,因為心虛自己沒有長項,所以沒敢報名。誰知,竟被一名不待見我的班委奚落,言外之意我數理不行,體育也沒情況。被他一激將,二話不說,我立馬報了長跑。如今,早已記不清當時是幾公里的跑步,卻記得在操場盡頭的嘈雜喧囂聲中,那張漲得通紅小臉的我,憋著勁滿頭大汗地跑完了全程。人群中,我聽到有人吶喊助威,也瞥見你意料之外的鼓勵眼神,在返回教室的路上,平日不勝言辭的你主動搭茬:“丫頭片子,還挺能跑的!”那一句看似戲謔的肯定,讓我在竊喜中愉悅加身。原來,所謂欺生,是自己過于敏感所致。然,卻如常態(tài)般地梗著脖子回敬:“咋地?不服氣么!”
初中畢業(yè),成績不錯的你上了高中,而我去復讀。此后我們雖在一個學校讀書,卻再無交集。聽說高中畢業(yè)后,你上了大學,而晚你一年參加高考的我,去了一所衛(wèi)校。中專畢業(yè)后我去了異地,從此,更無交集。前幾年,聞聽一個同學說你在遙遠的他鄉(xiāng)工作,想來已近40年沒有音訊。人生短暫,不經意間,會想起遠方的你,還有你曾經戲謔般的贊許,看似平常,卻在我不快樂的插班求學中,溫暖如春。
也許,時間已悄然將彼此分離的歲月日漸拉長,但在心底,仍會在某一刻,祝福那個在我跑步時恍惚出現(xiàn)的少年;那個臉上泛著青春痘卻矯健身姿的男孩;那個頑皮中報以微笑,“丫頭片子,還挺能跑的!”的人。
三
46歲,一場手術,讓昔日元氣不錯的我,身體陡然走了下坡路。身為同事的你,不時勸我鍛煉身體。我知道,你從年輕即熱愛運動,各種拳術,劍術獎牌不斷。后來,又愛上了游泳,如今,你是一名馬拉松愛好者,從最初的半程21公里到全程42公里;從本市拓展到周邊省市參賽;從騰格里沙漠跑到高山雪地越野跑。最令我吃驚的一次,是你在青海克服海拔3700米的高原反應,以9小時的成績完賽60公里。在你一次次不厭其煩的催促鼓動下,兩年前,我去當時還在蘇州工作的女兒處休假前,被迫下載了Keep運動軟件。我想,在煙雨蒙蒙的蘇州橋下開啟我的晨跑記錄,或許,既能達成你無比期待的美意,也能給晚睡晚起的女兒做個榜樣,大約可行。
沒想到,這一次,我竟不間斷地堅持了下來。一開始,各種不適和難受,總想找借口打退堂鼓。但之前專門在Keep上制定了周運動計劃,每天30分鐘,6000步,每周5天,所以,只得咬著牙激勵自己。好在,只要跑步3公里按時打卡,并在自家人微信群里曬成績,均會得到親人們的點贊加油,讓我有理由繼續(xù)跑下去。時間久了,運動產生內啡肽和多巴胺激素的愉悅作用,使得晨跑不再那么痛苦糾結。
跑了大半年,本市一年一度的國際馬拉松賽報名,你又動員我,被你幾番慫恿,頭腦一熱便應承了下來。為了順利完賽,開賽前一個月,你讓我每隔一周加量,以適應比賽,從10公里到15公里。沒想到,第一次參加半程馬拉松,竟也跑出了2小時20分38秒的成績。說實話,那天,跑到19公里時,真有不想再跑的念頭。是你,完賽后又折返回去迎我,帶著我以能夠耐受的速度向終點沖刺……
轉眼兩年過去了,跑步,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從100公里到2000公里,終于體會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的道理。每日鬧鈴一響,自然形成了條件反射般的晨起。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在紅藍相間的彩色跑道上,不求速度的率性慢跑,會在4公里之后,令身體筋骨皆開,充滿活力。
也許,年少時的跑步,尚有好勝和較勁沖動的成分在其中,但人到中年,堅持鍛煉,其實更多基于責任的考量。那是希望自己每天晨跑的記錄刷新,能對熬夜不愿早起的孩子們有一點啟發(fā)和改變;能對家族中或瘦或胖的晚輩有一些警示和引領;而于自己,做到將來不至于拖累獨生女兒的初衷,或者實現(xiàn)退休后還能到處走走的愿望。于是,漸漸習慣于日復一日聽著音樂節(jié)拍,快慢隨性的步伐更新;習慣于環(huán)湖慢跑時水天一色,人景合一的心情爽悅;更習慣于跑步后汗水透過脊柱頸椎滲出的愜意釋放。
村上春樹曾說:“跑步,讓我對自己的身體滿懷尊重。”我以為,果真如此。每每看到持之以恒的跑步,回饋給自己的健康改變時,便由衷地感謝你的引領。當那些有關于氣色不佳,有關于贅肉增多的煩惱,在運動數據的持續(xù)累加中漸行漸遠時,方知道,這一切,才是一個人對身體的真正尊重。
回眸凝望,我仿佛看見你眼中那個扎著紅頭繩羊角辮的女孩向我跑來;看見你眼中那個倔強個性身穿白條海軍藍球衣的少女向我跑來;看見你眼中那個人到中年不負歲月努力活出自我的女人向我跑來。
我知道,去了天堂的你,在看我跑步;走了遠方的你,在看我跑步;留在身邊的你,也在看我跑步。
因為遇見你,就遇見了跑步,遇見了跑步,會遇見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