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趕小海(散文)
那是一片廣袤無垠的黑灘涂,就在故鄉(xiāng)三門灣畔的鍵跳鎮(zhèn)。五十多年異鄉(xiāng)漂泊,淳樸的故土情結(jié),剪不斷,理還亂。隨著年齡增長,如同陳年的酒,變得愈發(fā)香濃。強(qiáng)烈的欲念向我時時襲來,多次夢回三門灘涂趕小海。童年的小伙伴告訴我,那片黑灘涂早被圍墾,成了新興的工業(yè)園。我有點(diǎn)失落,失落之余,又點(diǎn)燃希望,難道小筆尖不是同樣可以訴說我的思鄉(xiāng)苦戀之情嗎?
健跳是浙東青蟹之縣三門的古鎮(zhèn),明朝洪武二十年,開國元勛湯和下令修筑健跳城墻,古城依山傍海,扼守琴江,是當(dāng)年戚家軍抗倭的一個重要要塞。
怎能忘記三月春的魚汛,千帆聚集琴江兩岸,健跳碼頭沸騰,腥咸的海風(fēng)撲面,江船魚火共相眠,金燦燦的大黃魚,锃亮的鯧魚,銀白的勒魚,美味的大青蟹,章魚和梭子蟹的交易吆喝聲,響成一片,豐收的喜氣洋溢在老漁民的眉梢,洋溢在年輕人紅撲撲的笑臉上。
當(dāng)然記得健跳少女,比不上凝白如脂的杭州美人,更無法與沉魚落雁的西施媲美。幾乎所有女孩的臉蛋紅潤,都是趕小海的高手。我的腦海不時浮現(xiàn)漁家姑娘張金珠,出生在大海邊的小漁村,一路歡笑,一路歌地走向琴江畔的鍵跳古城。
五月一個星期天早晨,張金珠亮起高嗓門:“小翠,玉蘭,春花,趕小海去,十字街頭見?!逼甙藗€青春少女,身穿藍(lán)花格子衣服,頭戴草帽,腰挎蟹籮,嘻嘻哈哈,沿著山間小路向依山而建的東門攀爬。我曾經(jīng)跟妹妹趕過幾次海,在那群女孩前,是學(xué)徒,這次跟著她們湊熱鬧。
這群姑娘終于登上東門的城墻,放眼遠(yuǎn)眺,茫茫的大海與天際線相連,遠(yuǎn)處的貓兒山若隱若現(xiàn)。六百年的歲月風(fēng)霜無情地侵蝕城墻,長滿青苔的斷墻殘?jiān)?,似乎在訴說當(dāng)年戚繼光大破倭寇的故事。耳邊似乎回蕩著古戰(zhàn)場金戈鐵馬的嘶叫聲。順著山間小路很快來到山腳,一覽無遺的灘涂在退潮后,呈現(xiàn)在眼前。姑娘們卷起高高的褲腿,吶喊一聲,奔向黑灘涂。成千上萬的海絲螺,像春播的稻種撒在松軟的灘涂,得意洋洋地嗮太陽,懶懶地爬行,細(xì)長尾巴在灘涂泥上劃出雜亂淺痕。姑娘們對海絲螺不感興趣,專心于高價值的蟶子,小章魚,大青蟹,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我沒有她們的技術(shù),成了撿海絲螺的專業(yè)戶,涂了一臉泥,惹得姑娘們哈哈大笑。王小翠是我的鄰居,豎起兩個指頭,瞪大眼珠,發(fā)現(xiàn)兩個相連的出氣孔,飛快地插進(jìn)泥孔,蟶子被扣出泥洞。張金珠專抓青蟹的老行家。幾天前順著一條小河溝用小石頭搭建二十幾個小窩,她先掏出一把帶爪的鐵鉤,輕輕地伸進(jìn)洞口,一只大青蟹被鉤出來,三個指頭按住青蟹背,青蟹不甘就擒,舞動兩個大鉗子,好嚇人。我過來幫忙,被她喊聲鎮(zhèn)?。骸皠e添亂,咬斷你的手指?!彼w快地把它扔進(jìn)蟹籮。
我更開心的是張金珠領(lǐng)我去看老獵手如何抓灘涂彈跳魚,也叫跳魚。她的同學(xué)李大龍跟父親苦學(xué)三年,練就一手絕活。我跟在她的身后向貓兒山那片灘涂走去,灘泥越來越稀軟,每一步都很吃力。五十米開外一位五十歲的漁民,緊握五米釣竿,奮力扔出十米三爪鉤的長線,在空中劃了一道美麗的弧線,線鉤精準(zhǔn)地落在一條跳魚前,發(fā)狠力一拉,不過一秒,小跳魚被收入囊中。那位高手不是別人,就是李大龍的父親。
張金珠要帶我抓小章魚,當(dāng)?shù)厝私凶觥巴薄薄kS著潮水而來,退潮后,留在淺水灘涂,是美味的小海鮮。我們與姑娘們拉大距離。
“別去了,要漲潮,太危險。”王小翠和馬玉蘭好意提醒。
小章魚藏身于稀軟的淺水灘,只留一個出氣孔,找到氣孔,手到擒來。我跟著張金珠一腳淺,一腳深地向前行走,雙腳越陷越深,幾乎到膝蓋。她一口氣連抓八條小章魚。
來不及高興,聞到特腥的海風(fēng)味,她驚叫起來:“漲大潮了,快撤?!?br />
回頭一看,更令人吃驚,王小翠她們早消失得無影蹤,空曠的灘涂留下她們深淺不一的腳印。大海掀起五米高浪頭,咆哮著沖向?yàn)┩?,一浪高過一浪,前進(jìn)十米,又后退三米,依次推進(jìn)。張金珠意識到大禍臨頭,環(huán)顧四周,遠(yuǎn)離海岸數(shù)千米,身陷稀泥,跑不過洶涌海潮,登上一百多米遠(yuǎn)的貓兒山是唯一退路。
“快上貓兒山?!彼舐暫攘?。好險!我們剛爬上貓兒山的一塊黑色貓尾礁石,一個大浪頭撲過來,差一點(diǎn)把我拖下海,張金珠狠勁拉住我的右手,終于站立起來。小島不過三十米高,雜草叢生,除了幾棵三米高的馬尾松,四周是黑色的礁石。
張金珠很有大將風(fēng)度,站在貓兒頭的巨石上,右手搭一個凉蓬向大海瞭望。海浪翻騰,涌向礁石,突然一個大浪陡然而立,撲向貓頭巨石,撞得紛碎,如打破的雞蛋,蛋黃色,蛋青色與白色的浪花混為一體,逐浪而高。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知所措。
張金珠站立在巨石上,用白毛巾擦凈臉上的水珠,安慰我:“別怕,二十四小時,潮起潮落各一次?!?br />
奇跡出現(xiàn)了,茫茫的大海,出現(xiàn)一只單帆漁船,李大龍站立船頭,不停地向我們招手,呼喊。漁船乘風(fēng)破浪直奔貓兒山,掌舵的艄公就是李大龍的父親李青松。他早料到我們的危險,特來營救。十年后,李大龍與張金珠喜結(jié)良緣,廝守終身。
美麗富饒的的灘涂,健跳小海鮮,海絲螺,蟶子,梭子蟹,小章魚走進(jìn)《舌尖上的中國》記錄片鏡頭,橫行全國的大青蟹早已是三門的名片。趕小海少女的歡笑,漁家女歌聲,老漁民的憨厚,溶于血,扎根于我的腦海,成為抹不去的永久記憶。歲月如歌,苦戀依舊,只要想起三門灣,無論我走到那里,心頭不時涌起故鄉(xiāng)的愁思。
(編者注:百度搜索,原創(chuàng)首發(fā))
不過,我突破了烹飪海鮮的恐懼心里。這個比較有創(chuàng)造性了。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