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傻人(小說)
車廂里傳來嘔吐的聲音,逼仄的空間里瞬間彌漫起酸腐的味道。
我翻了翻身,企圖遠離那氣味,但幾分鐘過后,越來越多的人走來走去,有的人來不及走
到衛(wèi)生間就坐在過道旁的座椅上開始嘔吐。
翻過唐古拉山,馬上就到那曲了,再朝西過去就是拉薩。
當心中的那片熱土離我越來越近的時候,我反而有些不想靠近她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看到那個我苦苦追求多年的男人牽著別人的手,我心情壞到了極點。
我想換個環(huán)境躲幾天,趴在地圖前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研究了一天,
最后我決定去拉薩。
目標確定后,隨機買了最近的一張開往拉薩的列車票。
從網(wǎng)上研究攻略,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有的人說千萬別去,他認識的一個人就是去拉薩后直接上了西天;
有的人說一生必去的地方就是拉薩……
涇渭分明的意見,云階月地的美景,
更加堅定了我要去看一看的決心。
一個人總要做幾件傻事才能對得起平凡的人生,尤其是年輕的時候。
列車到達的時候是正午,藍天白云挽著手歡迎我,心中頓時感慨萬千。
曾經(jīng)想要和愛的人一起來的,
現(xiàn)在卻單槍匹馬,在人生最落魄的時候,以這樣的方式來膜拜這片圣地。
打車到了網(wǎng)上訂的民宿,
休整、適應。
迷糊中,被一陣開心地聊天聲吵醒,睜眼一看,已近黃昏。
這是一個不大的院落,上下兩層有十余間客房,有藏式建筑的味道。
院內(nèi)種植著很多格?;?,分外美麗。
院子中央有一張大大的木桌,圍桌著5個人正聊得嗨。
見我站出來,民宿的主人關切詢問我的身體狀況,
聽說我基本沒有什么高反癥狀,她熱情地邀請我加入聊天隊伍,
并給我端來一碗奶茶和兩個糌粑。
這個時候,我當然需要些溫暖。
這5人,除了民宿的主人外,另外4人是兩對情侶,一對來自北京,另一對來自湖南。
他們先我一周到拉薩,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這里的生活。
互相問候,得知我一個人來拉薩,他們挖空這幾天藏在腦中的一切記憶,給我規(guī)劃了教科書級別的旅游線路。
去大昭寺怎么走、去布達拉宮乘幾路車,什么站下都標注的清清楚楚;
去市外的話,他們一致給我推薦一個叫阿坤的男生。
我起初計劃是在西藏的旅行社找個地陪,
現(xiàn)在看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在他們熱心、熱情地勸說下,我決定就那個阿坤吧。
但他們又說,你明天可以在市內(nèi)轉轉,阿坤載著旅客去珠峰大本營了,明天晚上才可以回來。
第二天,我按照陌生朋友們的建議去了布達拉宮,大昭寺,
目睹了朝圣者的虔誠,一種無法言喻的強大力量像波浪般一次一次撞擊著我的心門
塵世間的功名利祿瞬間被一種無法言喻的強大力量覆蓋了
我仿著他們的樣子,搖著轉經(jīng)輪,心里默念著六字大明咒,跟隨者川流不息的人群走了一圈又一圈,分手后我第一次感受到平靜,極樂的平靜。
晚上回到民宿的時候,主人熱情地給我介紹了阿坤。
瘦瘦的男孩子,南方人特有的身材,眼中充滿疲憊。
寒暄幾句,便約定了第二天的行程,各自回屋休息,
阿坤成了我的專職向導、專職司機,
未來半個月,我除了睡覺的時間都要與這個人度過。
第二天去林芝。
阿坤開的是一輛白色路虎,車牌號是滬字開頭,我有些驚訝。
我不研究車,但這款車我實在是太熟悉了
我的閨蜜阿芳,成天在我耳邊吹風:“我以后嫁人,一定要嫁一個開白色路虎的男人?!睘榱俗屵@個路虎深深印在我的腦子里,她還會掏出手機,翻出照片,舉到我眼前說:“就是這個模樣的車,你可給我認準了!如果遇到這樣的男人,你一定要給我留心哦!”
上車后,阿坤就流程式地介紹說林芝的地理位置、特點,
沒等他介紹完,我冒昧地問“你不是西藏人?”
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南方人要到拉薩。
“我是上海人。”
“很多人擠破頭皮想去上海發(fā)展,可是你卻為什么偏偏逃離上海來到這里呢?”開著路虎來西藏當出租車司機,我無法理解的。
“你好像很喜歡關心別人的隱私?”阿坤反問。
我一時無言以對。
沉寂片刻,他問:“你又是為什么來拉薩呢?”
“你好像很關心別人的隱私?”我以牙還牙。
他微微一笑,再不開口。
我心里一驚!難道,難道我遇到匪徒了?想到這里,我緊緊抱了抱手中的包。
神的孩子都要到西藏。這是我在叢白茶飲喝奶茶時,杯子上的LOGO中的一句話。
每個來西藏的善男信女,不一定是為了那虔誠的祈禱,
吸引他們而來的,是讓你敬畏的自然,是讓你敬仰的純潔、是讓你無法抗拒的夢想。
我可不想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fā)生破壞我對這片土地的期望。
“你有沒有計劃看一場《文成公主》大型實景劇演出?”突然,阿坤問我。
“文成公主?大型實景劇演出?”我反問。
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地方看一場實景劇的演出價格一定不菲,我心里盤算著自己卡里的余額。
“那有什么可看的?”
“這部劇投資7.5億元,以人工舞臺結合自然山川,以高科技手段呈現(xiàn)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把戲劇、音樂、舞蹈和現(xiàn)代舞美手段融為一爐,構成華美樂章。是值得一看的實景劇?!?br />
阿坤流利地說。
“哦,投資不少,票價不低,你的提成也不少吧?”
“我只是推薦你值得看的,不想去就不去?!?br />
揣著一肚子的憋屈,我們到達林芝,阿坤請我吃了當?shù)赜忻氖肿ト狻?br />
按約定,我的餐費該由我支付,但他幫我結賬了。
我掏錢還他,他說“為我剛才說的話道歉,這餐,我請你?!?br />
我一陣尷尬,明明是我的冒失。
晚餐,我請他吃飯,算是回報。
我點了青稞酒,喝了一口,覺得不夠味,換了啤酒。
我沒有喝醉過,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喝多少酒,
憑借這一點,我想把阿坤灌醉,
然后審問他這車到底是偷的還是搶的?
如果他確定是個罪人,我有義務為將他繩之以法做點貢獻。
酒是好東西,不管多遠的距離,
幾杯酒下肚,便是四方皆兄弟,八方皆朋友,天地在杯中,我在杯中游。
“你好奇我來西藏?”阿坤問。
我沒有作答。
“其實,我每次接客人,無一例外地都會問我同樣的問題,就是“你為什么來西藏?”
我依舊不語。我只想聽他給我一個符合邏輯的理由。
“我愛過一個女孩子,非常非常愛她!”他喝了杯酒后,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她是我的同學,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大學報到看到她的瞬間,我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苦追三年,她才同意與我交往,我當時興奮得徹夜難眠。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我?guī)厣虾R姼改?。誰知這就是厄運的開始。我的的父母不同意!堅決不同意!”
我像一條警犬,反復嗅著這些話,觀察他的表情,判斷他言語的真實性。
“我的父母嫌棄她是湖北鄉(xiāng)下的女孩子!并斷定她和我在一起不過是想落戶上海。堅決不同意我們交往,而且在我家里就直接表達了觀點。結果可想而知,她提出分手后!委屈地離開了?!彼卣f。
“我去追,沒有追到。我又開車去了她的家里,原來她的父母也堅決不同意我們交往,把她關起來了。在我的再三請求下,我終于見到了她,她滿臉的憔悴,讓人心疼。我悄悄建議她與我私奔,她搖著頭堅決不!”
“她的決定讓我萬念俱灰。都說西藏是實現(xiàn)夢想的地方,我就一路向西,來拉薩了。來的路上高反嚴重,差點要命,是附近的藏民救了我,到拉薩后,又幸運地遇到了民宿的主人,我就在那里安營扎寨了。一開始,我媽每個月給我偷偷打2萬到卡上,給了幾個月后,被我爸發(fā)現(xiàn)了,就采取斷我的經(jīng)濟來源的辦法逼迫我回家,從那時候起,我就只好跑出租了。明白了嗎?”他輕描淡寫地問。
“為什么都不同意你們的交往呢?這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自由啊!”我弱智地問。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我們之間的家庭環(huán)境不同,懸殊太大!我的父母希望我找個門當戶對、能幫助我們發(fā)展產(chǎn)業(yè)家族產(chǎn)業(yè)的志同道合的商業(yè)伙伴的女兒,而她的父母會擔心自己捧在手里的寶貝到了我家成了萬人嫌棄的抹布。”
“你來多久了?
“快一年了!”
“你打算未來怎么辦?”
“決定來的時候,我充滿幻想;走上唐古拉山,我滿腹憎恨;現(xiàn)在,我回歸平靜,并愛上了這片土地。我懂得了換位思考,每個人的立場都沒有錯,她不愿跟我私奔也有她的理由,照顧父母也好,報答父母也好,其實她沒有真正愛過我,只是我一味地追求罷了。我理解父母,但不能接受他們給我謀劃好的未來。”
原來如此!
酒過三巡,我也把我來西藏的原因告訴了阿坤。
又令我震驚的是,我們喝了不少酒,他居然沒有醉。
“你酒量不錯哦!”我調(diào)侃著。
“我長這么大,還沒有醉過!”阿坤說。
我嚇得后背發(fā)涼,暗自慶幸阿坤不是匪徒,要不然我會死得很慘。
接下來,我完全聽從阿坤的安排,我們?nèi)チ巳湛t、納木錯、羊卓雍措、米堆冰川、珠峰大本營等必去旅游景點,而且還看了“文成公主”大型實景劇演出。那一夜,雨很大,他為我買了件雨衣并披上。
留在拉薩的最后一天,阿坤帶我去了一個叫做瑪吉阿米的奶茶店,據(jù)說是倉央嘉措和瑪吉阿米約會的地方,坐在昏暗的餐椅旁,阿坤祝我旅途愉快!我祝他早日返滬!
相視一笑,算是告別。
列車徐徐開動的時候,阿坤出現(xiàn)在站臺,目送列車遠去。
“阿坤!”
他驀地回頭!
“列車已經(jīng)走了!你!你!你!”
“你什么你!你不是說今天要接客人去林芝嗎?怎么跑到站臺了?”我狡黠地問。
“你不是剛才那趟列車嗎?你怎么沒有走?”阿坤疑惑地問。
注視了幾秒,忽然開心大笑。
“我想留在這里,實現(xiàn)我的夢想!”我大喊。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阿坤問。
“那里!”我伸手指著遠處的藍天。
阿坤看到,藍天上兩片云彩分明就是心形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