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情】方言和尋親的往事(散文)
曾走過大江南北的人,對于各地方言,有著諸多難于抹去的印記。而很多方言中,我記憶里留存的山東話,不止一次聽過,而今我已經(jīng)融入其中。而那些跟隨母親尋親的記憶,已經(jīng)深深鐫刻在腦海中。
一
小時候,聽過東北姥爺和姥姥說的山東話,那種純粹的音調就像聽過的山東快書,刻在了記憶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依稀記得,我們一家人剛從東北搬家來到云南時,這里人生地不熟的,什么親戚也沒有,感覺日子過得孤獨寂寞、生活過得艱難乏味。隱隱約約地聽到父親和母親的對話,他們想要再把工作再調回東北去,意思是全家人一刻也不想在云南了。那時,母親常常唉聲嘆氣,時不時地落淚。她覺得,來到云南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地方,那種被大山環(huán)繞的環(huán)境,還有盤山繞彎路的漫長,加之被千重山萬重水阻隔,回一趟老家就如攀爬在那蜀道上,是一條難于上青天的路,以后的日子要多難有多難。
因為父親和母親調到云南工作,加上我們幾個年幼兒女的拖累,他們精神緊繃,心情也是壓抑的。特別是母親,她的好多想法不合乎現(xiàn)實,父親無可奈何,只能依了母親。父親也想過,從東北來云南工作是他的主張,當時欠缺考慮,沒想到置身在陌生地方太難,就同意了母親回東北辦工作調動的要求。
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家里生活實在太拮據(jù),本來十歲的哥哥也應該隨著我們一起回去的,因他身高超高,坐火車要花錢買票,沒辦法,他只能留下,陪著父親在云南。
一個初冬的季節(jié),母親帶著七歲的我和五歲的大弟、一歲的小弟一起啟程,我們開始了漫長的北上旅程。旅途中,因為小弟弟發(fā)高燒,母親沒辦法,就帶著我們中途下了火車,去了湖南奶奶家。小弟弟留給奶奶后,母親又帶著我和大弟弟繼續(xù)北上,坐火車去了東北。
到了東北后,記得那天特別冷,冷得我們不敢走出火車站候車室,還是二舅開著車把我們接回了姥爺姥姥家。看著我們穿得很單薄,姥姥急忙去商店買來棉布和棉花,熬夜為我們縫制棉衣棉褲。兩個夜晚就趕制出來。姥爺?shù)缴痰辏o我們買來新的圍脖帽子和棉鞋。
穿著姥姥縫的棉衣棉褲,帶著姥爺買的圍脖帽子,再穿上新棉鞋,我和大弟弟從頭到腳一身包裹,感覺是那么的溫暖。由此感受著在姥爺姥姥身邊的幸福,這是我們在云南無法能夠享受到的親情溫暖,傾注了姥爺姥姥對我們的愛意情濃。
在姥爺姥姥家的一段日子,白天基本見不到母親的身影。因為她忙于打工干零活的同時,還要聯(lián)系接收單位辦理工作調動。所以,每天陪伴我們的是姥爺和姥姥。母親只是偶爾回家一兩次。
曾記得,為了不耽誤我完成一年級下學期的課程,姥爺給我聯(lián)系了一個子弟學校。每天,穿得暖暖的,吃得飽飽的,去學校讀書,還踩著厚厚的雪,整天都是滿心的歡喜,讓幸福裝滿了日子。
姥爺和姥姥一共生養(yǎng)六個兒女,大姨是老大,成家后沒多久得傷寒病世,年僅二十六歲,沒有留下兒女。母親排老二,身后緊挨著的是老三大舅,小姨排行老四,后面是二舅和小舅分別排行老五、老六。那時候,姥爺還沒退休,在離家不遠的單位上班。而大舅,小姨已經(jīng)成家,他們的家離姥爺姥姥家不算近,加之自己家庭一大攤子事,平時很少回家。只有還沒有成家的二舅和小舅周末偶爾回來看看。聽姥姥說,二舅和小舅響應黨的“上山下鄉(xiāng)”號召,去了山上,在不遠的林場工作。
在東北的兩個月,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姥爺和姥姥陪伴著我們。也就是在這段與兩位老人相處的日子里,讓我們近距離地接觸了山東話。因姥爺和姥姥是地地道道的山東日照人,他們在母親三歲時,就舉家闖關東來到了東北。無論風雨的洗刷,還是歲月的侵蝕,他們說話的語調似乎未曾改變過,可謂之“冥頑不化”的山東人。
記得我每天放學回家時,心里最矛盾的是面對姥爺姥姥兩人說話,他們說的話十句能聽懂九句就不錯了。語言溝通成了我們之間的最大麻煩。我和大弟弟平時講的話都是受母語影響的東北話,對于姥爺姥姥說的話,只能看著他們的面部表情來揣摩他們說的啥意思。有時出于禮貌,只能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其實有很多話我和大弟弟都是聽得似懂非懂的,一知半解能懂點就算不錯了。
最難忘的有一次,記得那天姥爺早早下班回家,自己燙好了二兩白酒,領著大弟弟早早就盤腿坐在炕桌前。姥姥在廚房炒菜,不一會就端到桌上兩道下酒菜和一碗菜湯。大冷天的,喝口酒暖身暖胃,這是姥爺忙乎一天的最愛。剛好放學的我聞到噴香的飯菜香味,大腦很興奮。姥爺看到我回家了,就招手讓我快點過去。當然,聽不懂也看明白了姥爺?shù)囊馑季褪亲屛疑献莱燥垺?br />
洗完手走到炕桌那兒一看都是好菜,我高興地跳起來,拍著手說:“有肉吃嘍!”姥爺說:“嫚兒,別燙著。”聽到這里,我便問道:“姥爺,饅頭在哪里?”姥爺笑了:“不,我在叫你嫚兒?!蔽揖锲鹦∽爨洁斓溃骸拔也皇丘z兒,我才不是饅頭?!边@時姥爺和姥姥搖搖頭笑起來。當然他們能聽懂我說什么,可是我卻揣著糊涂想弄個明白,竟然曲解了他們的好意。后來才知道“嫚兒”是老人或長輩寵愛女孩的尊稱,同“丫頭”和“姑娘”差不多??上攵?,那是愛的尊稱而已。
在東北的日子,是我和大弟弟最快樂的時光,每天跟姥爺姥姥在一起,就像這樣的對話搞笑很多,最難忘的還有一次,那天是周末,在炕桌上寫作業(yè)的我,聽到姥姥叫我,“嫚兒,幫我拿個杌子來?!痹瓉硭趶N房搬了一小袋子糧食,怕放在地上潮濕長霉,想用板凳墊起來。可當時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弟弟腳脖子外側處有個痦子怎么拿?便說道:“姥姥,弟弟腳脖子上有痦子,讓他去吧!”姥姥立馬明白我曲解了她的意思,忙改口撇著東北話說道:“孩子,我讓你拿小板凳。”“哦!原來痦子是小板凳啊!哈哈……”我捂著嘴巴笑起來,搬著小板凳去了廚房。后來就為這事,我給大弟弟取了一個綽號,叫他“小板凳!”從此我知道了杌子不是痦子,杌子是小板凳。而痦子是人身體上長出的痣。
兩個月以后,當我和大弟弟似懂非懂,似乎能聽懂姥爺和姥姥說的山東話時,母親因為辦回工作調動很難,無望的情況下,帶著我和大弟弟離開了姥爺和姥姥他們,離開了東北。記得那天,姥爺和姥姥拿著不足夠多的錢塞在了母親的手里,然后讓二舅送我們去的火車站。當我們登上火車以后,母親滿眼含著淚水,那種親人分別的滋味真地很難受。此刻才知道,什么叫血濃于水的親情難舍!
火車在自己的雙軌道上運行著,第二天的下午,才到了湖南奶奶家。我們和小弟弟分開才兩個月,他好像不認識我們一樣,后來也許是他聞到了曾經(jīng)熟悉的母親味道,遲疑片刻,就馬上撲到了媽媽的懷里哭了起來。那時,真的感覺小弟弟好可憐,那么小就離開母親,對他是件很殘忍的事。但是那個貧乏年代,人們有很多的生活無奈。何況,父親和母親帶著年幼的我們,在云南打拼該是怎樣的難。
因母親還要回單位上班,時間關系不能多停留,她又帶著我和兩個弟弟離開了湖南老家,離開了奶奶,心里空落落地回到了云南……
二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從來沒有說過山東話,她一直講著一口流利的東北普通話,對于山東方言,我的母親只會聽不會說。
以前,常聽母親說,我的姥爺姥姥因闖關東去了東北,那時候母親才三歲,隨著姥爺姥姥離開了生她養(yǎng)她的山東日照。對待一個年幼的人,三年僅存的記憶也會混沌,就連僅有的一點鄉(xiāng)音,也經(jīng)不起歲月的敲打,最后母親變成了一個只會說東北話的山東人。
由于在外地生活得太久了,母親不會說山東話,她對僅存的兒時記憶,即是模糊的,又是無奈的,更多的就是有種莫名的惆悵和思鄉(xiāng)的感覺。那時候,經(jīng)常聽母親自嘲地說,自己出生在山東日照,不知道那里啥樣。只知道那里是日照初光處,卻沒有看過海平線上東升太陽該是怎樣的景致。只知道那里是大海的故鄉(xiāng),卻沒有領略過大海浪潮濺起的浪花是何等的模樣。
時光荏苒,歲月華年。轉眼一個十年過去,我已十七歲,正在讀師范。母親因為身體流動的血脈牽情于此,本來不想在云南待上一輩子的她,曾經(jīng)帶著我們回過東北?,F(xiàn)在,又有了想尋根的打算。她最主要的是想在退休以后,找到離血緣親情近的地方安家。自我記事起,我們一家人就像一根漂流不定的浮萍,那種沒有根基的生活,實在不踏實,所以母親希望在退休以后能離自己的家鄉(xiāng)更近點。
母親操勞了一輩子,一直以來是個節(jié)儉持家的好手。這次,就連回山東日照也是精打細算。她覺得帶著女兒一起回去,路途住宿娘倆一張床,不浪費錢,決定帶著我走。當時,哥哥和弟弟們都很嫉妒,說母親偏向“獨閨女”。最后,母親做了很多的解釋,才平息此事,起碼以理服人才是。
早早整理好行裝的母親,等到放暑假后,就帶著我坐上了去山東日照的綠皮火車。一路上,車輪旋轉如策馬奔騰的行程,追趕著時間,那種歸心似箭的感覺,讓大腦皮層更加亢奮,將疲倦也撇得遠遠的。經(jīng)過兩個晝夜另加一個白天的旅程,我們終于到了。母親說,這次來這里就是看看她出生的地方,看看她唯一的親姑,我的親姑姥姥。
第一次來山東日照,也讓我們接觸了當?shù)氐姆窖浴.斎?,我們對往昔姥爺姥姥的山東話還是有點印象的。十年的時光,不會被打磨得僅剩無幾。記得那是一個烈日高照的中午,天氣特熱,路邊的柳樹上知了叫個不停,似乎越熱叫聲越大。炎熱,鬧騰,再加上對城市不熟悉的焦躁情緒,頭都大了,更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我和母親拖著沉重的旅行箱,跌跌撞撞,兜兜轉轉,最后輾轉來到了日照汽車站附近的招待所。母親辦好住宿后,我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了房間。洗漱完后,躺在床上睡了一下午。休息好了精神也好多了,我和母親下樓找餐館解決肚子餓的問題。
此時,日照的西沉太陽像個橘色的大圓球,可以用眼睛直視它的樣子。夕陽無限好,那太陽鑲嵌在西方天邊,真的很好看,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了這樣的太陽,好像看到了它的真面目,可惜已近黃昏。這里的太陽,可以直視。要是在云南這樣直視,不被太陽的強光灼傷了眼睛才怪。日照傍晚的太陽有魅力,無愧于日明光照的地方,這片土地也難怪叫日照。
日照的西沉太陽好看,日照的餐館該是怎樣的呢?不一會,我們就在來到了車站附近有一個餐館??吹嚼锩娣諉T穿著白大褂,覺得衛(wèi)生,也就選擇了這家餐館。
這里吃飯的人很多,看樣生意不錯。我們好不容易等到兩個座位,便坐下,等待服務員來為我們服務??墒亲蟮扔业纫膊灰妬?。于是,我便去了服務臺詢問。服務臺的女人歲數(shù)大約四十歲左右,說話聲很大:“嫚兒,你要啥營生?”我一臉茫然,感覺這人說話聲音太生硬,像是在吵架的架勢。
“嫚兒”這句姥爺和姥姥曾經(jīng)這么喊過我,在東北時受過他們的語言熏陶,能讓我能明白丁丁點點的字句。但是“營生”的意思弄不懂,“營生”到底是啥玩意?難道是唱京戲的小生?反正不會是花旦?!盃I生”估計說的是男生吧?不對!服務員難道說的是“嫚兒,你要啥男生?”羞死人了。她怎么也這樣喊我呢?我臉色馬上變了,很生氣。可是看看她,滿臉笑容可掬的樣子。我躊躇著,真是一臉霧水,感覺被嘲弄了般。
她的服務態(tài)度這么差,怎么能攬來這么多生意?也是我糾結的問題。再看看她的面部表情又覺得她很友善。我想,也許這里人說話就是這樣大聲吵吵吧!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少惹事為好。于是,我什么菜也不點了,米飯饅頭也不要了,直接買了兩張餡餅,就著開水吃喝,解決肚子溫飽就可以了。
回到招待所,我對母親講:“山東日照飯店的服務員說話聲音太大,語氣那么強硬,服務態(tài)度還不好?!蹦赣H說:“不一定,他們說話的口音就是這樣的語氣?!薄盀槭裁次依褷敽屠牙颜f話不這樣?”我說道。母親說:“你姥爺姥姥在東北時間長,說話聲音才不會那么生硬。”我又問母親:“營生是什么?”母親說“營生就是東西。問你要什么營生,就是問你要什么東西?!迸?!原來如此。這是我接觸山東話時在當?shù)卣Z言中惹出的笑話,時光敲打的日子,讓記憶深深地刻在了心底深處,久久不能忘卻。
依如母親所說,這次我們來山東日照,主要來看看母親的家鄉(xiāng),順便探望母親唯一的親姑姑、我的親姑姥姥的。翌日,我們走在了尋根的道路上,幾經(jīng)輾轉,來到了石臼宋家湖村。這里是母親出生的地方,也是母親的故鄉(xiāng)。可是,在這里,我們沒能找到想要找到的親人,還有人生地不熟,加之我們的日程安排得很緊。于是,我們在日照就像蜻蜓點水一樣,小住了三天,就趕忙啟程,繼續(xù)北上,去探望十年沒有見面的姥爺和姥姥。
在東北,一個夏天不熱的地方,我們見到了夢里都想見到的姥爺和姥姥,他們的鬢發(fā)已經(jīng)有了蒼白的顏色,這是歲月催老雪山白頭的緣故。那天,幾個舅舅和小姨攜帶著自己一大家子人都回來看望了母親和我,大家一起做了很多菜,真可謂是親情大于一切的家宴。大家說著笑著談論著,由此我們知道了姥爺唯一的親妹妹在山東日照的家庭通信地址。
還有一個地方叫萬平口,那里也很美,有很多海上娛樂項目。我那一次被嚇破了膽,再也不敢給女兒帶小伙伴了。差點兩孩子都帶不回去……好在女兒長大了。阿彌陀佛!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