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風(fēng)從山圪梁梁上吹過來了。
　　 風(fēng)過之后，最先染黃山圪梁梁上和山洼洼里的是麥梢梢。在藍格盈盈而又明朗炎炎的天空下，一種鳥雀也被風(fēng)給喚醒了，它扯開嗓子唱起夏收作物即將成熟的歌謠，咕咕——咕，咕咕——咕，記得農(nóng)人們只要聽到這種鳥雀的吟唱，無論是在山野田地里，還是在村子里，或者是在窯屋里，都不由得一陣陣地驚喜，仿佛連眉梢間都掛上了欣喜的容顏。哦，炎熱的夏天來了，腦海里便會浮現(xiàn)出那一圪梁又一圪梁、一山洼又一山洼、一塊又一塊起伏的金燦燦的麥子，在熱風(fēng)中如同波浪似的，一波連著一波在地里翻翻滾滾，還有那些彎腰揮鐮割麥子的婆姨漢子們，個個都是汗流浹背地收割麥子，不然咋會有“谷黃米黃，繡女下床”和“龍口奪食”這些說詞呢？我的一顆心也似鋪展在那些曾經(jīng)翻耕過的黃土地上了，喜悅、緊張、急切。也許，仿佛我從未離開過黃土地所散發(fā)出泥土濃香的芬芳里一般，只需要稍微地風(fēng)兒吹佛，或者幾聲鳥雀的鳴唱，那依戀的愛慕之情感就如同山澗流水般汩汩地流淌起來。
　　 想起往年的這個時季，那些一塊塊緩坡洼地里，肥碩的油菜角角密密集集地簇擁著，沒有了三月里黃燦燦花兒時亭亭的身姿，卻有了一臉豐碩果實等待收獲的驕傲和成就感。延河兩岸上的平展灘地里，連綿向天邊的玉米地里，農(nóng)人們欣喜地說笑：“今年的菜籽收成蠻好的，看來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給玉米澆完了這遍水后，就能動鐮刀收割了?！?br />　　 一個二十多米的小蔬菜棚子里，菜豆角在藤蔓上和葉子間鼓脹起來，一串串地吊著泛起青綠色。一顆顆豆粒圓溜溜的，不僅長出了筋骨，而且也生發(fā)了硬氣，也許豆角即將走向成熟時都是這樣的吧。一架架黃瓜，垂吊著一根根嫩綠的長長果實，在那里閃爍著亮晶晶的眼珠兒，偷看著采摘菜豆角的老婆子；一顆顆圓鼓鼓的茄子顯出紫色的嫩嫩的容顏，等待著采摘。老漢挑著一副擔(dān)子沿著地間的黃土小路一腳一腳地走了，然后擺在鋪滿石子的馬路邊邊上。想必那副擔(dān)子挑的也有童年在生產(chǎn)隊菜地里偷摘菜豆角或者黃瓜或者茄子的記憶，“自家種的吃不了，能賣幾個錢是幾個，比老得咬不動了強?！薄敖o我稱三斤菜豆角?！薄敖o我來二斤黃瓜?！边^往的車輛靠邊停下來，司機圍著樹陰下賣菜豆角、黃瓜、茄子等新鮮蔬菜的老農(nóng)。
　　 山梁或者山洼間的樹木已經(jīng)被夏日打扮起了濃妝，到處都擁擠著豐腴密實的綠色，此時的楊花柳絮早已舞過東風(fēng)而消散，即使洋槐花的落瓣殘蕊也在南風(fēng)中飄飄悠悠，如同飛雪般灑落向四處的黃土大地里。那些四月里曾經(jīng)傲慢地占山為王白生生嫩溜溜的洋槐花，雖已是飄落之際，但依然以清爽甜香氤氳一架山梁或一處山洼。
　　 處身在漂泊行程中討生活的人，整天汗流浹背地在異地他鄉(xiāng)攬工間，好想吃上一碗家鄉(xiāng)那香噴噴的槐花飯，但是，從洋槐花開得最盛時想起，到洋槐花萎謝了的時候，都沒能夠嘗一口，饞的不住地下咽口水。倘若是在家鄉(xiāng)里的話，再怎么忙都要提上筐子，到開滿嬌嫩潔白花朵的洋槐樹下，聞著槐花的濃香，看著新鮮馥郁如雪的花朵，捋一把先堵住饞涎欲滴的嘴巴，慢嚼細品，然后再捋著潔白的花朵，那簡直是美極了。捋滿整整一筐鮮嫩的槐花，腳步輕盈歡快地如同踩踏情意滿滿的信天游舞步往回走著，愉悅的心情和槐花的香味就會灑滿腳下的黃土路。
　　 村中的那些窯院里，青澀的桃兒和杏兒在綠葉叢中隨風(fēng)時隱時現(xiàn)，挑逗著碎腦娃娃們紅撲撲的臉蛋兒，撲閃饞眼纏在奶奶的身邊嚷嚷著要吃桃和杏。母雞也似湊熱鬧似的下了蛋向主人表功的叫聲在風(fēng)中回蕩。沒了牙齒的老婆子們皺褶的臉上洋溢著笑容，顫微微地從雞窩窩里摸出那顆熱乎乎地雞蛋拿回窯里，一邊哄著孫子一邊順手撒一把黃燦燦的小米粒在院子里……
　　 恍惚間，村小學(xué)的上空，飄蕩起了朗朗的讀書聲。學(xué)生娃們那一張張洋溢著雅氣的笑臉，或者是洋溢著青春的笑臉，是校園里最美麗的風(fēng)景。耳邊似乎也回響起了歌聲，“我們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擁抱時代……”雖然，農(nóng)村的學(xué)校早已成為了過往的歷史，學(xué)校里飄蕩的讀書聲和歌聲也成了美好的記憶，但是，時代再怎么變遷，世界終究是屬于年輕人的。像我這樣已快要到知天命而還在過著四處漂泊攬工生涯的人，也許已經(jīng)是老無所用了。不然，怎么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就想起了過往呢？這大概就是老輩人說的“人老毬不蛋，句句離不了那二年”吧。
　　 一聲震耳的巨響，驚醒了恍惚中的攬工人，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工地上頂著太陽干活，剛剛的那聲巨響，只是工友們在拉運材料的車上卸鋼筋的碰撞聲，而一旁干活人的腦子也似被這聲脆響給震醒了，忽然記起這么一段話來：“年輕，并非人生旅程的一段時光，也并非粉頰紅唇和體魄的矯健。它是心靈的一種狀態(tài)，是頭腦中的一個意念，是理性思維中的創(chuàng)造潛力，是情感活動中的一股勃勃的朝氣，是人生春色深處的一縷東風(fēng)?！毕胂?，這話說的也對。年輕人何嘗不像農(nóng)人們成年累月用心種植的莊稼呢？他們現(xiàn)在又何嘗不是正處在楊花灌漿，籽粒漸漸趨向飽滿和成熟的時候，在五月吹拂的風(fēng)中，等待著收獲季節(jié)的到來呢？
　　 哦，在五月的風(fēng)吹拂下，又一個炎熱的夏天也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