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有生老漢到了彌留之際，四個女兒都在床前，唯有兒子不在。老頭就留著一絲游弋的氣息不肯離去。
　　 大女兒田大妞爬在父親的耳朵上說：爹，我知道你在等繼宗。已經(jīng)打過電話了。我想他快回來了。
　　 老頭抬抬眼皮勉強睜開一條縫，唇邊的肌肉動了動似乎想說話。大妞趕緊將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什么也沒有聽到。
　　 田大妞將食指和中指放在爹爹的鼻孔前一試，感覺不到一點氣息。
　　 一股悲切之情涌向心頭：
　　 “爹爹走了！”大妞對三個妹妹說。
　　 “爹呀——”屋子里立刻響起了悲天愴地的哭喊聲。
　　
　　 二
　　 田有生有4個女兒，一個兒子。
　　 當老婆生了四個女兒以后，田有生不想背上“絕戶頭”的名聲。硬是又生了第五胎。不過老婆也算爭氣，還真生了個帶把兒的。
　　 在生這個兒子時，國家的計劃生育己經(jīng)很歷害了，再加上這是第五胎，鄉(xiāng)計生辦追得緊。村里也有人看不慣常去告狀。老婆不能在家住，田有生連夜把老婆送到界嶺根的親戚家。
　　 當時沒有電話，眼看要生了，親戚的媳婦只好一邊打發(fā)兒子快跑著去通知田有生，一邊親自陪著孕婦往家走。一路亂河灘路，坷墱馬勺的。走到半路漿胞破了，只好在路邊找個背人的地方生了。也算走運是順產(chǎn)。接生的就是親戚的媳婦兒。嬰兒的臍帶是用石頭鍛折的。包孩子的布是母親的一件內(nèi)衣。
　　 剛剛把孩子包起來，田有生拉著架子車也趕到了。產(chǎn)婦這才坐上了車子。
　　 田有生心滿意足，給兒子取名田繼宗，實指望兒子好好繼承田家的香火。
　　
　　 三
　　 四十得子，夫婦兩個既百倍地歡喜又十分地溺愛。兒子始終享受著與三個姐姐不同的待遇。
　　 大家吃面條稀飯總要為繼宗撈一碗干面條，要么就是比姐姐碗里多了個荷包蛋。田有生去街趕集回來，總要給繼宗捎點吃的，一根油條，一個火燒，拿回來后繼宗吃不完的就蔵起來，反正沒有姐姐們的份兒！
　　 有時實在沒錢了就捎個糖圪塔，田有生剛拐過門前的灣就喊著“宗娃、宗娃”，待繼宗跑到跟前，直接把糖圪塔塞到兒子手中。
　　 大女兒該上中學了，田有生說，閨女終究是人家的人，上恁些學有啥用？識倆字認得自己的名字都中?；貋砀苫畎?！要是閨女們把錢都花了，宗娃上學用啥供？
　　 四個女兒沒有一個上初中的。
　　 田繼宗也算爭氣。娃子聰明，讀書也肯用功。從小學到初中，上了高中考大學，一路順風直到大學畢業(yè)，考取了地級師范的大學老師。
　　 田有生逢人就夸兒子出息，臉上頗多榮光。兒子談了女朋友，要在市里買房子，田有生把出嫁了的女兒們叫回來分配任務：每人五萬限期拿回，否則就別認這個爹！
　　 有的借，有的擠，四個女兒雖然為難，總算把錢都拿回來了。田有生順利地為繼宗購房付了首付款，還風風光光地辦了婚事。
　　 辦妥了這件大事，田老漢松了口氣，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誰知道好心情沒有持續(xù)多久，就來了煩心事。這事還出在兒子的媳婦身上。
　　
　　 四
　　 繼宗的媳婦陳麗麗是個富家人的女兒，從小嬌生慣養(yǎng)，養(yǎng)成了大把花錢的習慣，尤其喜歡侈奢品。往往買一個小包上萬元，一個小飾品十幾萬元，更別說穿衣服用化妝品，動輒幾萬十幾萬元花得手不發(fā)抖心不跳。
　　 田繼宗一個大學教師，怎能供得上這種女人的開銷？一開始二人感情正在黏乎階段，麗麗常用自己娘家給的嫁妝錢花銷，時間長了就對丈夫有了意見。
　　 兩人有了個女兒后，麗麗產(chǎn)后的減肥和化妝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田繼宗一沒有錢給，陳麗麗就不高興，由吵到罵再到出手相搏，最終麗麗提出了離婚。
　　 為了女兒，也為了挽救二人的婚姻，田繼宗答應辭去教師的工作，下海經(jīng)商賺大錢。
　　
　　 五
　　 經(jīng)商是需要本錢的。田繼宗沒有積蓄怎么辦？岳父答應給點。但田繼宗選擇的是鋼材生意，本錢少了無濟于事，也不能老向岳父開口，這時又想起了幾個姐姐。當初買房結婚時借姐姐們的錢還沒還上，特別是三姐的錢還是貸款，到現(xiàn)在還替弟弟還著利息。但是這幾個姐姐還是背著姐夫每人給弟弟拿來了錢，兩三萬不等，連家境最困難的三姐也拿來了一萬元。
　　 田繼宗的生意終于開張了。
　　 田繼宗腦瓜子靈活，做生意學得也快，剛好遇到又一輪物價上漲，今天進了貨明天就漲價，這使田繼宗利潤增加很快，一年多的光景就賺回了本錢，第二年不到年底就還清了姐姐們的借款，包括老岳父拿來的錢也還上了。
　　
　　 六
　　 俗話說男人有錢就變壞。這話用到田繼宗身上更加靈驗。
　　 田繼宗先是對老婆不滿，又混了個剛剛大學畢業(yè)的女學生，天天住到高級賓館里。后來又學會了打麻將，玩百家樂。贏了幾次之后，得出了一個結論，賭錢比做生意來得快。
　　 田繼宗總結了自己半生經(jīng)驗，認為人生本身就是賭搏，做生意更是在賭！做生意要經(jīng)過一個進貨、賣貨的過程才能知道賺賠輸贏，而賭博可以立桿見影。
　　 田繼宗把網(wǎng)上賭博作為賺錢的捷徑，于是就天天泡在網(wǎng)上。
　　 誰知好運不長。他不知道網(wǎng)上賭博是受人操縱的。一心想著全憑運氣，甚至還天真地認為自己能找到個規(guī)律或竅門，天天只贏不輸。但是哪有那樣的好事？
　　 田繼宗沒贏幾次就開始輸了起來。不久便輸完了積蓄。由于一心賭博無心經(jīng)營生意，別說營利，連本錢也逐漸縮水。到最后干脆把存貨及門面房都輸給了賭友。
　　 沒了生意，輸光了本金又欠下了賭債。沒有錢養(yǎng)小情人，只好由她而去。
　　 田繼宗背運極了。哪還有錢供應那花錢如流水的老婆？于是老婆再次提出離婚，幾番打鬧過后終于辦了離婚手續(xù)。
　　 女兒被老婆帶走了，房子被債主變賣了，田繼宗又成了光棍、流浪漢。
　　
　　 七
　　 沒了家的田繼宗更加沒有管教，整天出入賭場酒吧，贏了錢就大把地花，好像一個很有錢的主。輸了錢就自個兒倦縮在出租屋里啃方便面，有時幾天不吃一口熱飯。就這樣過著流浪狗似的生活。
　　 “人對脾氣，狗對毛衣”，落魄如斯的田繼宗竟也有人看得上。
　　 那是一個帶著兒子的寡婦，二人認識不久就過起了姘居的生活。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酸漿降豆腐”。田繼宗與寡婦一起生活以后，還真有點改邪歸正的意思。他戒了賭癮，開了個門市，與寡婦一起正經(jīng)八百地做起了生意。
　　 由于女人看得緊，田繼宗即使有再去賭錢的念頭也不敢付諸行動。于是便天天蹴在門市部。這樣一來，生意日見起色，漸漸地也有了積蓄。不過這次的積蓄不在田繼宗手里，都被女人掌握著。
　　 大約這個女人也了解田繼宗的“光榮”歷史，所以把錢看得很緊。兩人掙來的錢除了生活開支之外，寡婦都存起來為兒子上學做準備。
　　 就這樣安安生生地過了十好幾年，硬是把寡婦的兒子供到大學畢業(yè)，又為他說了媳婦，辦了結婚，還買了一套二手房。
　　 然而，田繼宗和姘居寡婦還是住在出租屋里。
　　 畢竟不是明媒正娶，田繼宗向來沒有領這對母女跟家人見過面。田有生也沒有來看過這位過得不倫不類的兒子，至今連田繼宗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八
　　 田有生老了。老伴早已離他而去。喪失了生活能力的田有生找不到兒子，只好由4個女兒輪流待候。開始是女兒們與自己的丈夫輪流來接，后來躺倒了，就回到老宅由女兒輪流回來照顧。
　　 當然，老漢的一應生活開銷和治病的藥費，田繼宗也拿不回來一分，都由4個女兒攤銷。
　　 老漢一生最看重、最疼愛，又常常引以為驕傲的、實實指望養(yǎng)老的兒子田繼宗，卻至今沒有到病床前看過一眼。
　　 而老漢認為無足輕重的女兒們，卻不僅對老爹的做法毫無怨言，而且每逢弟弟有事都無條件地出手相幫。
　　 正是這四位不被父親待見的女兒，不僅盡到了做兒女的責任，還盡到了做姐姐的義務！她們不計恩怨，沒有怨恨，一如既往地為家庭貢獻、為弟弟付出、還為偏心的父親養(yǎng)老送終！
　　 滿心指望的指望不著，沒打算指望的卻指望著了！是命運給老漢開了個玩笑，還是老漢的偏心得到了報應？
　　
　　 九
　　 許是女兒們的哭聲把老漢從閻王路上又拽了回來，也許是老漢有話還沒有交代走不下去，正在四個女兒痛哭失聲的時候，田有生的眼睛又慢慢地睜開了，臉上還現(xiàn)出了少有的光澤。田大妞趕緊向妹妹們擺擺手，大家方才止住了哭聲。
　　 “爹爹，爹爹——”四個女兒都在大聲地喊叫。
　　 田有生嘴唇動了幾下，好像有什么話說。田大妞把耳朵湊了上去。只聽爹爹說道：
　　 “閨女，閨女、小子一個樣！”那聲音還十分清晰，雖然沒有平時的話音高，但是四個女兒都聽到了。她們的眼淚都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幾個女兒正要對爹爹的話發(fā)出感慨，卻見爹爹兩眼一瞪，頭便歪在了一旁。
　　 “爹爹，爹爹——”這一次，田有生的眼睛雖然還在瞪著，但是氣息卻一絲也沒有了。
　　 “難道這就是回光返照？爹爹去了。爹爹呀——”
　　 四個女兒的哭聲回蕩在田有生的病房，也沖出老屋的窗戶，飄灑在鄉(xiāng)間的夜空中……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