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梨花盛開的村莊(散文)
谷雨時節(jié),五谷點種,大地呈現(xiàn)一派繁忙景象。拖拉機穿梭在農(nóng)田里,前邊耕種、后邊壓一層塑料薄膜。圍頭巾的女人們澆水、施肥;戴草帽的老漢拿著鋤頭摟垅背。花兒也漸次地開放了,融融的陽光里,有種讓人想踏青游春的誘惑。
順著沙河一路南下,來到一個叫劉莊子的小村,一下子迷離了眼睛。老遠望去不見房舍,全是一片片如云朵般的白。這是梨花盛開的樣子。走到近處才看清楚,這些梨樹就像張牙舞爪著的手指和痙攣扭曲的臂膀,掙扎著向四方、向天上延展,如突突冒著的火焰。不過冒出的不是火焰,而是一朵朵、一串串、一群群、一族族雪白的花朵。全村140多畝農(nóng)田里全部種著這種又粗又矮的梨樹,家家門前屋后和院子里也是一行行、一組組的梨樹,房子和雞舍都掩映在梨花園里。雞在樹上追逐蜜蜂、蝴蝶,爺孫倆坐在樹下玩石子兒棋游戲,俗稱“堵茅房缸子”。有一種進入《桃花源記》里的感覺。
每年這個時候,村里都要舉辦梨花節(jié)。游人如梭,有的親吻著花朵、有的坐在樹杈上、有的站在梨花叢里,擺著各種浪漫的姿勢拍照。所有人都被玲瓏剔透的花朵挑逗得喜形于色。我往花海的深處走去,見在一棵樹冠超大的梨樹下坐著一群人,一個八十多歲的老爺爺被一群戴紅領(lǐng)巾的小學(xué)生們包圍著,聚精會神地聽老人家講述著。我悄悄湊過去傾聽。老漢道:“花喜鵲,尾巴長,飛上槐樹往西望。往西望,淚汪汪,不見老家爹和娘?!?br />
講到此處,老人的表情肅穆凝重,有的小學(xué)生抹起了眼淚。
原來學(xué)校把課堂搬到了梨花園里,是請村里這位德高望重劉志信老爺爺講村史的。從老爺爺?shù)闹v述中得知,劉莊子村建于明朝永樂年間。元朝的時候,河北、山東等地戰(zhàn)亂不斷,人口稀少,土地貧瘠。而相對幾乎沒有受到戰(zhàn)亂影響的山西省,則是經(jīng)濟繁榮,人口稠密。元朝滅亡以后,明朝皇帝開始推行移民政策,每個家庭都要遷出一半的人口。劉氏就是那個年代帶著妻兒老小從山西洪洞縣遷徙至此地的。遷徙的人們拋家舍業(yè),離開故土和年邁的父母,自然心情沉重,難舍難離。他們邊走邊回頭,直到出了城門幾十里了,還在回首遙望。這時城墻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能看見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指給孩子說:“娃呀,娃呀,你快看,那棵大槐樹的地界兒就是咱的老家??!”說完撲通一聲跪下,沖著大槐樹磕頭遙拜。
大人和孩子哭聲一片。人們是被押解的官兵大聲呵斥著、鞭子抽打著重新站立起來,跌跌撞撞地一路離去。不知走了多少個日夜,來到了冀東這塊大地上。押解的官兵完成任務(wù)回去了,人們?nèi)鲅咀铀频?,三五一伙結(jié)伴尋找適合生活居住的地方。劉氏一家挑著擔子、背著行李,風(fēng)餐露宿,疲憊不堪。就要走不動了,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顆大槐樹,劉氏揉揉眼睛,使勁兒睜了睜、眨了眨?!斑@是真的?不是在做夢?兀的哩!”
樹上還有兩個喜鵲窩,四只喜鵲上下翻飛,喳喳地鳴叫,像是歡迎劉氏一家人的到來。劉氏把擔子一扔,咕噔一下就坐在了地上,有一種終于找到家的感覺。他望著大槐樹上的花喜鵲感慨萬千,思鄉(xiāng)之情洪水泄閘般的涌來,他帶著濃重的山西鄉(xiāng)音,眼淚汪汪地說了劉志信老爺爺給小學(xué)生們講述的那番話。
這時天色已經(jīng)紅彤傍晚,大人和孩子都饑腸轆轆,妻子解開懷給孩子喂奶,然而母親一點奶水也沒有了,孩子哇哇地哭喊。母親一邊用手拍著孩子一邊也帶著哭腔兒不住地念誦著?!巴扪?,娃呀,你莫哭,咱的老家是山西,山西有棵大槐樹。吃面面,喝稀稀,吃吃喝喝回山西。哦……哦……吃吃喝喝回山西?!焙⒆釉诔猿院群然厣轿鞯臅诚胫羞M入了夢鄉(xiāng)。
實際上劉氏決定把家安扎在這兒是個極其錯誤的選擇。這塊土地正處在灤河和沙河的中間地帶,是洪水泛濫時,兩條自然大河決堤漫灘,形成的沙崗和沙灘,土地沙化嚴重,高低不平,難以耕種。至今村里還流傳著兩段歌謠:“沙河灘、沙河灘,晴天刮風(fēng)不見天,想走幾里路,汗水流半天……”“沙河套,有啥好,大粒沙、毛子草,蒺藜狗子亂扎腳……”
老鄉(xiāng)們還說,“這兒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痹⒁膺@里的貧瘠,野兔從這里走過,都找不到食物。
可是倔強的劉氏硬是把家安扎在了這里,用愚公移山般的精神開墾家園。后來竟然吸引越來越多的不同姓氏的移民也在這里安營扎寨。
先民們跟貧瘠的沙地和大風(fēng)作斗爭,不斷改進種植作物的品種。然而卻總是收成微博,過著半年糠菜半年糧的苦日子。真正改變命運的時刻,還是來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種啥作物,農(nóng)民自己說了算。受到發(fā)展經(jīng)濟大潮沖擊的他們,選擇了種植果樹。種果樹在當時在當?shù)貥O為稀罕,各級領(lǐng)導(dǎo)都給予了極大的關(guān)注。河北省林業(yè)廳派果樹專家高竹林同志駐村指導(dǎo)工作長達十年之久。通過傳授嫁接、改良樹種、科學(xué)剪枝等技術(shù),形成了能夠生長蜜梨、藏山酥梨、雪花梨、脆梨、酸梨等多個品種的果樹專業(yè)村,一車車大鴨梨運往北京、天津、東北三省和內(nèi)蒙古等地,深得當?shù)厝说南矏?,給村民們換來了實實在在的收入和歡笑,一舉摘掉了六百年來的貧困帽子。
如今,村里街道整齊,房舍寬敞典雅。只是建村時的那棵大槐樹不見了蹤影。據(jù)說1976年唐山大地震時,村里也是房倒屋塌,損失慘重。村支部不得已忍痛做出決定,鋸伐了那顆大槐樹,給遇難的鄉(xiāng)親們打了十幾口棺材,也算派上了大用場。
所幸的是,村里還有兩棵高聳挺拔的大楊樹,已經(jīng)有百歲的樹齡了,上面也有兩個喜鵲窩,每天早晨和黃昏的時候都有幾只花喜鵲在樹上引吭高歌,成了村民們新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