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終生難忘那個“年”(散文)
那年我7歲,該是入學(xué)的年齡。這是告別童年向少年的過渡,因此就有了些許記憶。
臘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小年了,我家還毫無過年的跡象。
那天晚上,父母坐在火堆邊商議。爸說:“把豬殺了過年吧。”媽說:“明年的花銷咋辦?”爸說:“賣著也不夠斤稱,誰收?”媽說:“那咋弄?咱也喂不動了。那就殺吧。殺了把豬肉賣給鄉(xiāng)鄰,把豬頭雜碎留下過年?!?br />
聽著父母的對話,我為那頭豬感到不平。人都常常吃過上頓沒有下頓,哪有豬吃的殘湯剩飯?磨糧飯時常常把玉谷皮、麩皮都再磨磨吃了,拿什么喂豬?因此,野草野菜就是豬的主食,在這一年里我也常常去拽豬草。你們說豬瘦,怪豬嗎?
春天新樹葉長出來的時候,父親、哥哥去砍些樺櫟樹梢,放到打麥場上曬。嫩葉曬干后打下來就是喂豬糠了。媽媽常把那樣的糠放到鍋里煮煮喂豬,讓豬吃點溫食――這便是它最好的待遇了。在我的記憶里,那頭豬對這樣的食物并不愛吃,它最愛吃的就是用榨蘿卜菜水煮的豬食。媽媽卻說,豬干吃不上膘是因為豬圈的地方不好。
是的,那豬真的不長肉,一年了,還不到一百二十斤,無論如何也達不到國家收購的標準。也實在太瘦了,殺出的肉連一點蒙肚油都沒有。來買肉的鄉(xiāng)親們都直搖頭。有現(xiàn)錢的都去集上割食品門市的肥肉了,只有那些手頭沒錢買不來肉的才來要我家的瘦豬肉。
除了豬頭下水,肉都賣完了,卻都是賒賬,連一點現(xiàn)錢也沒收到。離過年還有九天,爸爸把豬頭、豬腳、豬大腸放在做豆腐的大鍋里,挖了一鍋雪埋住先保存起來,那效果不亞于現(xiàn)在的冰箱。
過年的粉條,門上的對子,還有鹽、堿、調(diào)料都用啥買?父親發(fā)愁了。媽說:“把蘿卜窖扒開,讓老大、老二擔到集上換倆錢吧。”家里能換成錢的只有這些了。
臘月二十五,大哥二哥起了個大早,每人擔著一挑蘿卜上街了。我家離集上三十華里,不知道大哥、二哥是如何把那一百多斤的擔子挑到集上的。晚上他們回來了,帶回了幾斤粉條、幾幅對聯(lián)、幾掛鞭炮、還有調(diào)料之類。大哥對父親說,3分錢一斤,兩挑子蘿卜一共賣了六塊多,置辦了年貨后還剩八毛一分錢。父親從大哥手中接過那八毛一分錢的時候問,你們響午咋吃飯了,哥哥搖搖頭。父親眼中流出了淚水,他扭過頭去吩咐母親:快給娃子做飯!
過年的豆腐是前幾天就做好了的。從那天開始我們每天都有豆腐渣饃吃,那時候的豆腐渣饃吃著特別香!
臘月二十九那天我家蒸年下饃了,媽媽在小麥面里摻了白玉谷面,由于摻得太多,蒸出來的饃裂了好大的口子,媽媽說,你看這饃多喜歡!明年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媽媽說話時的表情好像真的很開心。這一天從中午開始,我就有白饃吃了,可是媽媽和爸爸還是吃豆腐渣饃。我問媽媽,你咋不吃白饃呢?媽媽說,我覺著豆腐渣饃比白饃好吃。爸爸的臉上卻顯出了苦澀的笑容!
臘月三十媽媽又支上油鍋開始下鍋。現(xiàn)在叫“油條”的,那時叫“麻糖”,現(xiàn)在叫“菜角”的,那時叫“油角”,還有糖油饃、油果子,那天我真高興,每炸出來一種我都先吃!
除夕的晚上要熬年。一家人就坐在火塘邊一邊烤火一邊拉家常。媽媽、奶奶包餃子。也不知道熬到什么時候,餃子包完了,媽媽還要做針線。因為我們弟兄幾個的新鞋還沒有做好呢!我瞌睡了,他們還在說話。在我睡醒一覺的時候,睜開眼見媽媽還在豆大的煤油燈下上鞋幫子!我說,媽媽你還不睡?媽媽說,我睡了明天你就穿不上新鞋了。
不知什么時候,外面響起了鞭炮聲,我從夢中驚醒,只見媽媽剛剛做完最后一只新鞋還沒有來得及躺下,我就嚷嚷著要到外邊去拾鞭筒——過去的鞭續(xù)得不好,在放鞭的時候常常會掉下來一些沒有燃放的零星鞭,這就給我們這些到處趕著拾鞭筒的孩子們提供了爭搶玩耍的機會——在黑燈瞎火中,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們結(jié)伴而行,只要聽見誰家響起了鞭炮聲,就一起向他家跑去,留下一路笑鬧聲,給鄉(xiāng)村的春節(jié)增添了活躍的氣氛。
當我回到家里的時候,媽媽已經(jīng)做好了涼粉湯——那是一種用豌豆涼粉和豆腐做的混合飯,每人一碗熱熱呵呵地喝了,心里美滋滋的。不大一會兒,餃子又出鍋了,我好后悔,后悔先喝了一碗涼粉湯,害的現(xiàn)在吃不了那么多餃子!
后來過了幾年我才知道,正是因為餃子不夠吃,媽媽才先做了涼粉湯的。
大年初一的中午我家也擺了兩張桌子,一桌是爸爸和我們兄弟幾個,另一桌是媽媽領(lǐng)著家里的女眷。菜好豐盛,有豬頭肉、用豬頭肉做成的皮凍、燒大腸、豬肝、豬蹄,還有一盆用粉條、豆腐、白菜木耳、鹿茸、金針放在一起做的燴菜,這是一年中最好吃、最豐盛的一頓飯了......
現(xiàn)在的年“富”啊,動輒花費成千上萬,年貨涵蓋了海味山珍,異國特產(chǎn)。南方水果、草原風味,燒雞鹵豬,醬牛肉、烤羊肉......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五十多個春秋,但我至今對那個五塊多置辦的“窮年”還仍然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