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有一半是幸福
　　 堅平
　　
　　 一
　　 世上有一種鳥，它總是出現(xiàn)在黑夜與白天的交接之初跳上枝頭報曉。也無論春夏秋冬，時間準確到能讓人恨不能砸了時鐘或去殺了老公雞。因為時鐘會停擺，老公雞也會在半夜三更突然來幾聲，把你吵醒后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現(xiàn)在，六十多歲的李大媽就是這樣在床上睜著眼躺著的。她是三更天被自己喂養(yǎng)的老公雞吵醒。醒來后她是越想越覺得這日子過得沒盼頭兒。后來一直等到那小鳥飛來落上他們家的石榴樹上開始鳴叫，她才慢慢地坐起了身。
　　 時逢星期六，李大媽還盼著兒子今天能回來。李大媽知道等那小鳥鳴叫的時候，她起來到菜市場去買鮮，回來給兒子做飯不會晚。
　　 要知道那菜市場可不近。這李大媽提著個菜籃子一游一游向那兒去，出門的時候有人給她問個好。她不好意思編排，說自己是跑早操。
　　 就這樣，等到她掂著買好的東西往回走，大街上早已人流如潮，溫暖的太陽也爬得老高。
　　 那時刻李大媽有些著急，就想著趕快穿馬路走過去順住右邊的街邊能小跑?？墒堑人晦D彎，忽然有人從后邊一把拉住她喊道：
　　 “哎呀我的、老天爺呀，我可找到你了！”
　　 弄得李大媽一怔，站住：“你？你是……”
　　 那人激動道：“老姐姐，你把我忘了？”
　　 李大媽站在那兒把眼揉揉，睜大：“你看看我這兩眼，都快哭成瞎子了，我還真……”
　　 那人不笑了：“老姐姐，我是趙二家的，咱玉峰他二娘啊，你真把我忘了？”
　　 李大媽一聽老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好像怕趙二嬸跑了似的，她一把把她抓住，聲兒都變了：“二妹子，自那年拆遷咱兩家分開十二年，十二年了啊，我咋找，都沒找著你們！”
　　 趙二嬸也動了情：“老姐姐，我也想你們??！姐，咱孩子他，他現(xiàn)在可好？”
　　 “一言難盡，”李大媽悲苦得擦掉淚說：“今天咱老姊妹終于見了面，走，先去吃飯，我還要像從前那樣，把心里的事都掏出來給你說說，要憋死我！”
　　 趙二嬸說：“好，我請客！”說著她把菜籃子要過來自己掂?。骸袄辖憬?，走，你說去哪吧？”
　　 二
　　 行走上橫架河間的寬體橋面，又見河下清流潺潺雉飛鴨游，可以讓人感覺出一輛輛汽車就像小偷兒那樣不聲不響，好像生怕被交通警察逮住后挨收拾的那種小心翼翼。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家氣派的農家早餐飯館。只見趙二嬸快幾步走進去買出來的胡辣湯，八塊錢一碗還沒盛滿。就這樣，端出來后她又拐回去買了兩籠恨不能蒸成杏壺兒那般大的小籠包子。過來坐下后，趙二嬸笑著說：“老姐姐，咱今天還是老規(guī)矩，吃飯時間不說話。吃了飯我要跟著你去認認門，以后常來往。”
　　 李大媽說：“中?！?br />　　 兩人便開始吃。這時間忽聽手機響。李大媽忙從衣袋里掏出手機放在耳邊聽。
　　 也不知道是誰，都跟她說了些啥?？粗畲髬尳恿T手機后臉色一沉，筷子也放下了。趙二嬸問：“老姐，離家遠不遠，我叫個出租車吧？”
　　 李大媽哭喪著臉說：“叫吧?！?br />　　 趙二嬸便起身到路邊去招手。只見一輛出租車從路那邊一百八十度拐過來，開到路中間“咣當！”，給人家小轎車撞在一起了。一圈子人亂笑。沒辦法，趙二嬸只得又攔下另一輛順路的，兩個人這才坐上走。
　　 一路上，趙二嬸看著李大媽那難受樣兒，還以為是他的兒子吃喝嫖賭啥都干，敗了她的家業(yè)呢。
　　 然而，讓趙二嬸看到的卻是這出租車在李大媽的指引下一直開向本城的富人區(qū)，停靠在了一處豪氣的別墅大門口。
　　 這時候，只見李大媽付了錢，下車走到門口按按鑰匙串上的遙控器，那大門便習習開啟。
　　 隨后，趙二嬸跟著李大媽走進客廳。當趙二嬸看到房間內豪華的擺設，不禁驚詫道：“老姐姐，真沒想到孩子把家里致得如此富足。這么好，你還不滿足？”
　　 李大媽長出一口氣道：“要說兒，讀書讀到博士畢業(yè)，被分配到咱省科研院，不到一年便做出成績獲國家大獎幾十萬，還孝順，我真是沒得說。”
　　 趙二嬸聽后心里一咯噔，問：“這么說，是你有了兒媳，媳婦惹了你？”
　　 李大媽忽然坐進沙發(fā)里哭起來。
　　 三
　　 看著李大媽哭得那么傷心，趙二嬸坐在她身邊勸著，自己難受得也是掉淚。她說：“大姐，媳婦是品行不好還是缺德，現(xiàn)在就咱老姊妹倆，你說出來，我也能幫你想想辦法。你自己好好想想，要真是錯在媳婦，你這么老哭，萬一哭壞了身子，即便死了，她把你一埋，坐墳頭還偷笑呢?！?br />　　 李大媽聽她這么講后淚一擦，不哭了，說：“二妹子你是不知道，三年前我兒回來給我一說他找了個女朋友，是在私人辦的公司上班，當時我就不愿意。我給兒說私人公司靠不住，他們用得著你會高高捧起，用過去就會故意找茬攆人。特別是女人，多半是老板看中了她那漂亮臉蛋兒，這樣的女人，咱可不能要。”
　　 聽到這兒趙二嬸連連點點，接過話道：“你說得一點不假。我閨女上大學期間就給我講過一件事，說他們班有幾個男同學沒畢業(yè)就被一家外資企業(yè)招走了。當時同學們還以為他們特幸運，可是后來這些人在那里上班，一年不長工資，兩年不長工資，三年五年都不長，到最后讓他們自己去辭職。”
　　 李大媽說：“就這樣！當時我就跟兒說，咱現(xiàn)在是給國家干，國家處處想著咱，再苦再累咱也值。就是找對象，也得找個這樣人。”
　　 李二嬸也不笑，鼓勁說：“對！你做得對，應該！”
　　 李大媽頓時有勁了：“可我兒不相信哪！他說如今社會上用人都是看本領，在哪兒干都一樣。當時我就是不聽！后來他說這樣吧媽，到星期天我把她叫來你看。你說中就中，不中就拉倒，我不會惹媽媽生氣?！?br />　　 趙二嬸道：“好孩子，他說的真好！”
　　 李大媽說：“壞就壞在孩子他太聽話。到了星期天，他還真把姑娘給我領了來?！壁w二嬸急著問：“怎么樣？”李大媽說：“真沒想到王八兒嘴巴那么甜，我怎么說她怎么對，還一聲一個媽，當時把我也喊迷糊了，就答應了他們。”趙二嬸不由得心里一緊：“后來呢？”李大媽說：“后來就結了婚。可我萬萬沒有料到這卻成了禍根，結婚剛三天。她就跟著老板跑了、出國了，一去到如今，三年！”
　　 趙二嬸緩了一口氣說：“這樣啊?！?br />　　 李大媽掉眼淚：“想想這三年，我兒感到?jīng)]臉見人，一到節(jié)假日回來大門都不出。我可伶的孩子一不貪賭二不打游戲，回來后從早到晚以壘積木消磨時光，到現(xiàn)在見人話都懶得說了……”李大媽說著說著又哭起來。
　　 這下，趙二嬸忽然大聲道：“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不行，咱跟她離婚！”
　　 李大媽哭著說：“我也這樣給兒說多回呀！可是我說得輕了，兒低下頭不吭聲；說重了，兒子就掉淚……二妹子呀，你看看我這日子還咋過啊！”
　　 趙二嬸氣道：“離婚！咱跟她離婚!老姐你放心，只要玉峰他們頭天離婚，第二天我就給你介紹個兒媳婦，保證比她強過一百倍！”
　　 “中，我聽你的！”李大媽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二妹子，咱蘭蘭現(xiàn)在嫁沒嫁人？”
　　 一句話，輪到趙二嬸發(fā)火了：“那王八兒，人家給她介紹一個看不上，介紹兩個看不上，十個八個全都看不上，快把我給氣死了，咱別提她！”
　　 李大媽說：“一想起蘭蘭小時候常常依在我懷里，就像我的親閨女。如今一晃十幾年過去，孩子她、也該長成大人了，我真是想念她。二妹子，你能不能把閨女帶來，讓我看看？”
　　 趙二嬸大聲道：“也別說帶來讓你看看，干脆送給你得了，那王八兒砸在我手里，早晚是個禍害！”
　　 李大媽說：“好，再過幾天就是‘五一’節(jié)，我兒也回來，到時間咱們兩家聚一起，再團圓！”
　　 趙二嬸立刻站起身來喊：“一言為定！”
　　 四
　　 那是個夕陽西下的傍晚，在國外的一處豪華大酒店的包間中，中國承包商宋良城左邊坐著他的女秘書花玉芬，右邊坐著漂亮的女工程師楊淑貞。這時候，在他對面坐的馬經(jīng)理喝得已是略高。只見他笑嘻嘻道：“看我們工程馬上就要勝利竣工，你這個漂亮工程師勞苦功高，來，我特地敬你一杯！”說著他端起了酒。
　　 坐在上面的楊淑貞莞爾一笑，尊敬道：“謝謝，謝謝了馬經(jīng)理，您也知道我不會喝酒，從來不沾?！?br />　　 馬經(jīng)理有些失態(tài)，兩只小眼睛瞄著她，陰陽怪氣說：“可是今天老板你們兩個有喜，怎能滴酒不沾？來，喝，喝一杯!”
　　 一句話，楊淑貞的臉也紅了。她肅然問：“今天我和老板有什么喜，你說！”
　　 馬經(jīng)理哈哈大笑：“如今我們遠在國外，還裝什么正經(jīng)，我們公司誰不知道你結婚三天就跟著老板跑到這兒，拿得薪水也最高……”
　　 楊淑貞的臉色變了。她怒不可遏，騰地站起身：“馬經(jīng)理你聽著：我是結婚三天就跟著老板跑到這兒，可我是為了公司工程！現(xiàn)在你嫌我拿得薪水高？薪水高是我用知識、用自己的勞動換來，不是我賣身！你給我放尊重點！”
　　 到這時宋良城大怒，一拍桌子吼道：“馬經(jīng)理你是不想干了？休得胡說！”
　　 楊淑貞委屈得淚水順臉流：“想我為了這樁工程，結婚三天就拋家離舍而來，已是對不起家庭，更對不起我的丈夫，卻不曾想如今落得如此窩囊，我還有什么顏面回去見我的親人啊……”她哭起來。
　　 大家都是勸。
　　 五
　　 “五一”節(jié)，來到了。
　　 這一天，在李大媽家的小廚屋，他的兒子親自下廚炒菜。李大媽喜氣洋洋。當她把兒子炒好的最后一盤菜端進客廳，滿臉是笑地走了過來說：“兒子，我到外面去看看，你二娘和蘭蘭該來到了?！眱鹤诱f：“好。”李大媽便解下圍裙向外走。
　　 這李大媽剛把大門打開走出去，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駛過來在她的面前嘎然而止。一望到里面乘坐的趙二嬸，把她高興得大喊一聲：“來啦！”
　　 來啦：
　　 只見趙二嬸的女兒第一個下車。她幾步跑上前，一頭撲入李大媽懷里抱住她，連連喊著：“大媽！大媽！女兒想您啊……”
　　 李大媽緊緊地把她抱?。骸疤m蘭，我的好閨女，長這么高，這么漂亮，大媽都不敢認你了！”
　　 蘭蘭從李大媽懷里直起頭：“大媽，您身體可好？”
　　 李大媽笑著：“好!好！”
　　 蘭蘭問：“我哥呢？我哥……”
　　 聽到外面熱鬧，玉峰已經(jīng)迎了過來。他熱情地喊：“二娘，蘭蘭，快進來，到屋里坐?！?br />　　 一看到他，蘭蘭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拉起他的手狠勁地搖晃著，喊:“哥，你把妹妹害得好苦??！”
　　 兩位老人站在那里望著他倆，都是笑。
　　 玉峰說：“好妹妹，哥十二年都沒見過你，怎么能害你？”
　　 蘭蘭急道：“哥想想，十二年前我們兩家搬遷，你說要給我一件禮物做留念，哥給我買的禮物哪？”
　　 玉峰鄭重道：“好妹妹，當時哥真的給你去買了?？墒堑任一貋恚銈円呀?jīng)離開?！?br />　　 蘭蘭不依不饒：“哥，我現(xiàn)在要要，你給我拿出來！”
　　 玉峰為難道：“好妹妹，你也知道那時候很困難，哥給你買的東西特便宜，現(xiàn)在拿不出手?！?br />　　 蘭蘭說：“拿不出手我也要，你快給我！”
　　 玉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丟了?！?br />　　 蘭蘭撒嬌起來：“不行，不行，丟了你得陪我！”
　　 聽李大媽歡喜地喊：“兒子，再去給你妹妹買，快去！”
　　 玉峰答應一聲，喊一聲：“二娘，你和媽媽在家說話，我這就去給妹妹買?！?br />　　 把趙二嬸喜歡得合不攏嘴兒，連連說：“行，行，你們去吧，我等著！”
　　 六
　　 就在那天夜里，工程師楊淑貞一回到宿舍失聲痛哭。世上人大多都這樣，只有遇到困難時才會想起自己的親人。這時候，無助的楊淑貞馬上拿出手機，想把自己遭受的委屈給丈夫訴訴?？墒?，這一回讓她失望了。等她撥罷號碼，丈夫那熟悉、親切的聲音并沒有出現(xiàn)，直到里面說：該手機無人接聽，請你稍后再撥。
　　 過了一會兒楊淑貞再打，里面仍是無人接聽。她還想著是夜太深，自己的丈夫勞累一天，該是睡熟了，就沒有再去驚擾他。
　　 到了第二天，楊淑貞一睜眼首先就是取手機。這一回，她終于聽到里面說：該手機正在通話，請你稍后再撥。
　　 楊淑貞就這樣在悲哀和焦急中熬過幾分鐘，滿懷希望地再一次給丈夫撥通電話。然而，手機又傳出：該手機無人接聽，請你稍后再撥……
　　 猶如當頭一記悶棍，楊淑貞渾身一抽，顏色都變了。接下去，她開始不停地撥打。她的心就像掉了。她睜大眼睛盯著手機。一個小時以后，她的手機里傳出：該手機已經(jīng)關機，或不在服務區(qū)。
　　 就這樣，整個上午楊淑貞就像傻了一般坐在床頭，什么也沒做就過去了。
　　 到了午后，楊淑貞失魂落魄地來到老板宋良城的辦公室。看到宋良城，她強忍淚水說：“老板，我要請假回國?！?br />　　 老板看到不過一夜之間，自己忠誠善良的工程師憔悴成那模樣，自己于心不忍，說：“淑貞，你也知道本公司所有員工，當然，其中也包括我，我們都很敬重你，從來沒有人敢對你非禮。昨晚那馬經(jīng)理是酒后失言，萬不可放在心上！”
　　 楊淑貞的淚水涌出來，說：“我今天不是為他?！?br />　　 老板說：“你自己看看，這‘五一’已過，咱明天就要復工了，工地能不能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