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生活剛剛好些，基本家家戶戶餐桌上都見了肉。
　　 老王家也一樣，王老頭叫王恩，生在建國初期，自幼失去雙親，村里的鄉(xiāng)親見他無親無故的，都來照應(yīng)他，長到十七八歲，勤勞能干，很得村里鄉(xiāng)親們喜歡，村東的牽線老頭，村西的跑腿媒婆都來幫他張羅媳婦兒。
　　 村里干部給他分了三間平房，第二年娶了鄰村張家的姑娘，小兩口很懂得感恩，不怕苦累，響應(yīng)國家號召，集體搞生產(chǎn)，日子過得倒也快樂。
　　 第三年添了個大胖小子，王恩還高興地跑到父母墳前報了喜。
　　 一轉(zhuǎn)眼到了九十年代，兒子也二十多了，長的高大帥氣，英俊不凡。叫王恩兩口子高興的是，這孩子不但聰明，學(xué)會了修車，還帶起了徒弟。
　　 唯一不叫王恩兩口子順心的是，孩子在外地修車，一年難得回來一次，媳婦的事還沒著落。
　　 這年冬，兒子王飛回家過年，張氏叫過兒子：“飛啊，你在外面這些年學(xué)藝，有沒有相中的姑娘??？”
　　 王飛一聽樂了：“媽，我還小呢，不著急?！?br />　　 王恩旁邊聽了一拍桌子：“你都二十四五了，還小呢？老子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能來回跑了。還不著急啊。你不著急娶媳婦，我們還想早點抱孫子呢！”
　　 王飛蹲到王恩面前，拉住父親的手：“爸。我是這么想的，等我把修車的手藝學(xué)得更精了，到時候我再回家，那時候我就不走了，就在咱們縣城開一家汽車維修店，娶妻生子，陪著你們，就不出去了?！?br />　　 張氏一呶嘴：“哄我們吧。還不知道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的小心思啊。就知道趁著年輕的時候玩兒，玩兒夠了，再考慮結(jié)婚的事兒?！?br />　　 王恩一瞪眼，用手指著王飛說：“你小子別給我動這小心思。咱們可是正經(jīng)人家，別像咱村李家那個小癟犢子，三頭兩天地在外面泡人家小姑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再把人家甩了。還美名其曰叫什么開放。你要是敢在外邊搞開放，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兒子?！?br />　　 王飛樂了：“爸，你自己生的兒子，就這么不放心?。俊?br />　　 王恩從口袋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著了，深吸一口：“要想叫我們放心也簡單。趁過年放假你在家，把親事給我定下來?！?br />　　 王飛不樂意了：“爸，您這可就太急了點吧。這么早結(jié)婚，我還怎么在外邊安心的學(xué)習(xí)??？”
　　 張氏見了，趕緊拉住王飛的手：“飛啊，你可先訂婚，等你學(xué)習(xí)回來再結(jié)婚，兩不耽誤嘛！”
　　 王恩一點頭：“就這么定了。你回來之前，鄰村的郝媒婆就來過幾次，說的是前村的姑娘小梅，和你小學(xué)一個班的。大人之間都有交情，也算是摸得著根底的人家。”
　　 張氏拍了拍王飛肩膀：“郝媒婆可給我透露了，聽說高中的時候你們倆還相互寫過紙條，也算都有點意思。這還是小梅父母托的媒人，就這么定了吧?！?br />　　 王飛聽說是同學(xué)小梅，想起上小學(xué)時的那個同桌，一個鼻涕蟲似的小姑娘，時常穿著一件四季不換的紅色帶補丁的外套?？墒堑搅顺踔幸院螅@姑娘長開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楊柳細腰，細眉明皓，懸膽準(zhǔn)頭，櫻桃小口，說起話來就像百靈一樣，很討人喜歡。初中到高中，追她的男同學(xué)都能組成一個加強排。可小梅對誰都不敢興趣，唯獨私下里給王飛偷偷地遞紙條。
　　 王飛聽說是小梅，不經(jīng)意地笑了。
　　 張氏一見，喜上眉梢，不等第二天，就趕緊騎上自行車奔了郝媒婆家。
　　 郝媒婆得到信兒，自然樂得愿意跑腿，沒個三兩趟，這門親事成了。
　　 臘月二十四，郝媒婆來到王家，一進門高聲說道：“恭喜賀喜，這門親事一切順利，只剩下商談彩禮的事了。”
　　 張氏聽到郝媒婆進了院子，趕緊出來拉著郝媒婆進屋，坐到火爐子跟前：“老嫂子，可麻煩你了，這大冬天的，叫你跑來跑去，還耽誤置辦年貨。當(dāng)家的，趕緊給老嫂子沏茶?！?br />　　 王恩滿臉帶笑：“老嫂子你坐著，我給你沏茶?！?br />　　 郝媒婆從腰間抽出大煙袋，解下荷葉包，張氏見了趕緊接過來，擰滿了煙葉子遞給郝媒婆，郝媒婆把煙袋鍋子伸到火爐堂口吸著了，吐出一口煙：“我說大兄弟，還泡啥茶，太見外了?！?br />　　 王恩端著茶碗過來，放到郝媒婆下手的小桌上：“不見外?！?br />　　 王恩端過一個小板凳也坐下，望著郝媒婆。
　　 郝媒婆吸了幾口煙，慢慢地說道：“這門親事也算沒白跑。媒人禮先不說，就咱們這里結(jié)婚風(fēng)俗，現(xiàn)在不比以前了，你們也清楚。男方必須要有房，你們也符合，錢多錢少也得湊活著把親定了。咱不說一包在內(nèi)的。就這平時的定親彩禮，一般都是六千六、八千八。結(jié)婚一切用的都是男方操辦。必須要有的三金三銀不能缺，冰箱彩電洗衣機，大摩托必須要有?！?br />　　 王恩夫妻連忙點頭。
　　 郝媒婆吸了口煙，喝了口茶水，接著說：“女方家知道咱們小飛可是修車的，人家也不求別的，修車的總得買輛車吧，要是家里覺得緊張，沒事，這事兒我去說和，也許能給免了?！?br />　　 王恩夫妻相互看了一眼，張氏說：“緊緊也就過去了，大不了借點錢，總得操扯唄?！?br />　　 郝媒婆聽了一拍手：“我就知道你們都是痛快人。再說了，小飛修車日進斗金，你們也不在乎這倆錢兒是不？！”
　　 王恩夫妻只是咬著牙笑笑，點了點頭。
　　 郝媒婆把煙袋鍋在爐子角磕了磕，又裝上一袋，伸到爐膛子點著吸了口，剛要說話，門簾一挑，王飛進來見到郝媒婆，叫了聲：“郝姨來了？”
　　 郝媒婆見是王飛，高興地說道：“哎呦！這不是小飛嗎？幾年不見，瞧這孩子長得，真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瞧瞧這身高，瞧瞧這相貌，真是百里難挑一，跟小梅可真是天生的一對兒??！”
　　 王飛拿個凳子坐下：“我說郝姨您就別夸我了，再夸我可就找不到北了?！?br />　　 郝媒婆一拍手：“瞧這孩子可真會說話，多機靈啊?！?br />　　 王恩就把郝媒婆說的和王飛說了一遍。
　　 王飛聽了沉思一下，跟郝媒婆說：“郝姨，你也知道，我在外面學(xué)習(xí)，活兒也忙，一年難得回來一趟，您看……”
　　 郝媒婆聽了笑道：“這個都知道，你這孩子有心，你也和小梅家人見過了，都是知根知底兒的，雙方都沒意見。人家大人也說了，知道你學(xué)習(xí)任務(wù)重，那邊也忙，怕耽誤你。這訂婚嘛，給你兩種選擇，一個是一包在內(nèi)，一個是平時的六千六、八千八。不過這個可能半路上人家置辦嫁妝錢不夠的話，你們還要多少出點。反正出多出少到時候人家都會還回來的。”
　　 王飛聽了問道：“那這一包在內(nèi)怎么說呢？”
　　 郝媒婆吸了口煙說道：“這個就簡單了，人家也想到了，現(xiàn)在一包在內(nèi)都講究一萬一，置辦嫁妝基本都夠。你們半路也不會再出錢。省得你出門在外還得擔(dān)心家里?！?br />　　 王飛點點頭：“行，就一包在內(nèi)吧?！?br />　　 郝媒婆叼著煙袋，聽了一拍大腿：“好。你這孩子痛快，就這么定了。你們把錢拿出來，我給你們捎過去?！?br />　　 張氏陪著郝媒婆說話，王恩和王飛到了里屋，關(guān)上門，王恩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大紅布包，拆開了，從里面點出來一萬一。
　　 王飛說：“爸，多拿一千吧。免得半路出什么幺蛾子?！?br />　　 王恩說道：“行！咱就多出一千，這幾年聽說前村嫁姑娘的人沒少半路出幺蛾子。咱多拿一千，也堵堵他們的嘴。”
　　 爺倆兒拿著錢出來，交給郝媒婆，把話說明了。郝媒婆也點點頭：“說的也是。我跑了這么多年的媒，也是最頭痛前村那些嫁姑娘的半路出幺蛾子，鬧得我也兩邊不落好?！?br />　　 送走了郝媒婆，王飛跟王恩夫妻說道：“爸媽，你們也別上愁，我?guī)Щ貋硪蝗f五，現(xiàn)在還有三千，夠咱們過個好年的。明年我在師傅那里多加加班，也能多掙點。結(jié)婚的時候咱們再借點，等我們結(jié)婚以后，我在外面再多干幾年，除了還賬，還能再剩點，回來我在縣城開一家汽車維修店，那時候咱們家就不發(fā)愁了?！?br />　　 王恩夫妻拍了拍王飛肩膀：“不發(fā)愁。放心吧。”
　　 年前，王飛和小梅的婚事定下了，過了年，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地玩了幾天。過了正月初九，王飛告別家人，回到了師傅跟前。
　　 這王飛為了攢夠結(jié)婚用的錢，在修車店沒日沒夜地加班。
　　 開了春，老王恩除了經(jīng)營那幾畝薄田，閑時也出去打個零工，建筑隊、磚瓦窯、裝卸工，有啥活兒干啥活兒。活忙的時候，回到家里張氏就給他捶背捶腿，時不時地埋怨：“你啊你，不說多大歲數(shù)了，還這么賣命。萬一有個啥好啊歹的，我可咋辦？”
　　 王恩笑著安慰張氏：“放心吧老婆子，我還沒活夠呢，我還等著抱孫子呢。等孫子長大了，我還要帶著你去學(xué)?？磳O子上學(xué)，還要看著孫子娶媳婦，跟咱們生重孫子重孫女兒呢?！?br />　　 張氏捶了他一拳：“瞧你說的，咱們能活那么大歲數(shù)嗎？再說活那么大歲數(shù)，還不是拖累孩子們啊。兒子還好，要是孫子娶了媳婦，還不得把你扔到大街上，叫狗拖了去?！?br />　　 王恩伸手把張氏摟在懷里：“那我也愿意。”
　　 “你個死老頭子，這么大歲數(shù)還沒個正形兒的?！睊昝摿耍_始鋪炕整理被子。
　　 第二日，王恩找了個陰陽先生看了黃歷，大喜的日子就選在臘月二十一。
　　 到了夏天收麥時，郝媒婆來到王恩家，說小梅娘說了，如今物價上漲，年底還要結(jié)婚，王家給的彩禮錢不夠置辦嫁妝的，叫再出點兒。
　　 老王恩兩口子問還缺啥，郝媒婆嘴里叼著大煙袋嘆了口氣：“哎！前村嫁姑娘就好出幺蛾子，小飛還多拿了一千，沒想到小梅娘說了，嫁妝錢不夠，還差一個大件?！?br />　　 張氏小心地問：“還差哪個大件？”
　　 郝媒婆說：“他們說還差縫紉機和洗衣機，剩下的錢買縫紉機就買不了洗衣機，買洗衣機吧又買不了縫紉機。你說這事鬧的。”
　　 張氏說：“說好的一包在內(nèi)嘛，怎么能變成這樣啊？他們都想買啥東西啊，能花這么多錢？”
　　 王恩看了看老婆，咬了咬牙：“好，為了兒子能娶上媳婦，這錢我們出了，說吧，他們要多少？”
　　 郝媒婆抬起腳，把大煙袋在鞋底子上磕凈了：“我就知道你們不是小氣的人。他們說了，再拿一千。”
　　 張氏一瞪眼：“啥？一千？”
　　 王恩拉了拉張氏對郝媒婆說：“你先回去告訴他們，等我緩兩天這錢一準(zhǔn)兒送到。”
　　 說完扯著張氏進了屋。
　　 郝媒婆去傳話不提，再說老王恩拉著老婆回了屋，從柜子里東湊西湊湊出了六七百，張氏流著淚說：“這可是這小半年你拿老命換來的啊。要不是為了兒子娶媳婦，我說啥都不能叫你動?！?br />　　 王恩搖搖頭：“老婆子，一萬多都出了，就別心疼這點小錢兒了。如果咱們悔婚的話，那一萬多可就打了水漂兒了，兩下里一比對，就認了吧?！?br />　　 王恩又借了幾百湊足了一千，送給了郝媒婆，叫她捎過去，這件事總算過去了。
　　 到了收秋時，郝媒婆又來傳話：“我說大兄弟，你看我這個大媒做的，唉！”
　　 張氏問：“又咋了老嫂子？”
　　 “唉！別提了?！焙旅狡耪伊藗€凳子一屁股坐上去：“真氣死我了。說好的一包在內(nèi)，另外的花銷沒有，這可倒好，上次說的我沒太計較，你們也又多出了一千算是擺平了。昨天把我叫去，又說別人家嫁姑娘都不用黑白電視了，換成大彩電家庭影院了。叫我和你們商量買彩電家庭影院的事兒。”
　　 張氏聽了張大嘴巴：“哎呦！咱們村結(jié)婚都是黑白電視，哪見過彩電影院是啥樣兒?。窟@不是難為人嘛?！?br />　　 郝媒婆點點頭，吸了口煙：“這也倒有，只是咱們縣里還沒賣的，要到市里去買。”
　　 老王恩扯了扯老婆張氏袖子，對郝媒婆說：“你回去告訴他們，到結(jié)婚的時候，肯定會有大彩電影院啥的?！?br />　　 郝媒婆一愣：“你叫我說啥好呢。大兄弟，我也老了，以后跑媒也跑不動了，等把小飛這事辦好了，我也就歇了?！闭f完，郝媒婆走了。
　　 張氏說道：“天哪，這大彩電影院是啥樣的咱都沒見過，去哪兒買??？”
　　 老王恩安慰道：“只能給兒子打電話了，叫他打點錢回來，你沒聽郝媒婆說嗎？市里有賣的，這彩電影院啥的咱買。”
　　 第二天王恩去小賣部電話亭給王飛打了個電話，把這事說了一遍。
　　 王飛一聽不樂意了，叫王恩等著，自己買了車票回了趟家，找到小梅把這事講了一遍。小梅說這都是她媽要求的，自己也沒辦法。
　　 王飛找了郝媒婆一起來到小梅家見到她媽，問置辦嫁妝還需要多少錢，不夠了自己再拿。
　　 小梅媽自知理虧，趕忙說：“夠了。夠了。這就用不完了?！?br />　　 王飛對小梅媽說：“我這次回來就是買彩電家庭影院的，如果還需要置辦什么一起說出來。我一起辦了?！?br />　　 小梅媽自然不再說什么，王飛見她不說，拉過郝媒婆：“今天媒人也在，說好的一包在內(nèi)一萬一，我怕不夠多拿了一千，沒想到還是不夠，上次我爸媽又拿了一千，現(xiàn)在都說出來，還差啥？”
　　 小梅媽自然不敢再說啥，王飛見她不說，站起身說道：“既然啥都不缺了，那就這樣。我買了彩電家庭影院還要回店里。到結(jié)婚時可別差啥東西不夠了。”
　　 小梅媽笑著說：“放心吧小飛，我也是為你們好不是，希望你們以后的日子過得比別人好，結(jié)婚的時候鬧得比別人排場點嘛?！?br />　　 王飛回到家，第二天去了一趟市里，買回了一臺大彩電和家庭影院，囑咐好了父母，就回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