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天，我和老公去參加遠房親戚孟超孫子的滿月宴。宴席設在市內一個較大的川菜館——“漁鄉(xiāng)人家”。酒店生意非?；鸨?，大概二百平米的一樓大廳里，餐桌擺的滿滿當當，每張桌子都坐滿了吃客。
　　 孟超兒子六年前高考落榜，在深圳一家培訓機構學習了三D繪圖技術，現(xiàn)在一家大型塑膠模具廠技術部上班。娶的兒媳婦是江西的一位女孩，去年結婚時，女方家竟一分錢的彩禮都沒收。孟超說，當時他讓兒子給親家母送去兩萬塊錢，可是人家竟原封退回。因而，每次回老家，街里街坊們看到孟超都羨慕得不行，大家都說孟超好命，竟然娶了一個不要彩禮的兒媳婦，這下可嫌大發(fā)了。
　　 在北方老家，現(xiàn)如今要娶一房媳婦，光給女方家彩禮錢就得十八九萬，如果男方家境、地理環(huán)境不好，反而出的彩禮錢更高。外加給女方買四金（金戒指、金耳環(huán)、金項鏈、金手鏈）的錢、買衣服的錢及辦婚宴的錢，少說也得花四十萬元左右，新媳婦才能娶進門。如今孟超夫妻倆娶了個兒媳婦不但沒出彩禮錢，結婚宴那天收的紅包錢除過開銷還賺了五百元錢，你說賺沒賺？
　　 滿月宴那天，客人不多，只坐了五桌。因為身處異鄉(xiāng)，少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參與，只來了一些同城工作的親戚、老鄉(xiāng)、朋友和同事。
　　 老公是個好交朋友，好喝酒的人，年輕時身強體壯，偶爾喝醉了，倒頭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如今，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不經(jīng)喝，簡直是一喝就醉，一醉就廢話連篇，該說的也說，不該說也說，為怕他得罪人，我勸他別說話靜靜睡一覺，可他偏說。而且，比之前聲音更高，堵也堵不住他的嘴，氣得你干瞪眼沒轍。第二天一整天軟塌塌地癱軟在床上，不吃不喝，不上班，簡直跟生一場大病沒什么兩樣。因此，我最煩老公喝醉酒。我常勸他，喝酒可以，少喝點通經(jīng)活絡，千萬別喝醉了。否則，既傷身又損形象?？伤兀恳廊皇敲棵亢染贫即笞矶鴼w。
　　 說實話，無論陪老公赴什么宴，我都欣然接受。然則，我最怕酒桌上會遇到一些喜歡勸酒的人。若如此，老公必是醉酒而歸。那將是我最頭痛、最不愿意看到的糟糕場景。試想，大家同來赴宴，難得同桌飲酒，若有人總以各種理由勸你喝酒。作為男人，別人讓你喝酒，你若推三阻四，那便是清高自詡瞧不起人家。誠然，為不被人看偏，即便你不會喝酒，也得硬著頭皮強喝。但是，最終的結果是你醉成一灘稀泥。當然，除非你有千杯不倒的本領。
　　 中午，當我們吃罷飯，正準備走人時，孟超說他喝多了，求我老公留下來幫他去隔壁餐桌陪他的領導和同事們喝酒。老公慷慨應允，我只好坐在一旁等他。但是，老公剛入座，那一桌十來個人便擠眉弄眼、咬耳朵，我隱約聽出他們要將我老公灌倒，看著那些人全部擺出眾志成城、一致對外的架勢，我悄悄對老公耳語：“我們回去吧?！?br />　　 老公回說：“那怎么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既是老孟開口求我陪他領導、同事喝酒，那我就得幫他招呼他們喝好才對嘛?！?br />　　 “哼！別招呼的別人沒喝多，你倒喝醉了。”
　　 “你說啥？”
　　 “我說你少喝點。”我白了老公一眼。
　　 一位自稱是老孟同事的四十來歲胖男子，站起身和老公握了一下手，笑著說：“能夠同桌喝酒，便是難得的緣份。既然老孟今天讓你來陪我們喝酒，說明你在老孟的心里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我們今天自是不能慢待了你?！?br />　　 老公忙笑道：“哪里，哪里？你們才是貴客，自是要讓你們吃好，喝好才對?！?br />　　 那人又說：“既然你來陪我們飲酒，沒問題，你得先喝了我們各人一杯敬酒才行。”
　　 “那太狠了吧？照我這點酒量，若喝下你們十人一人一杯敬酒，我早趴下了，還怎么陪你們玩？”
　　 “怎么？看不起我們是吧？”
　　 “沒有，沒有，你們今天是座上客，我哪能看不起你們？喝！我喝就是?！崩瞎牧艘幌滦乇硎荆骸敖駜簽榱俗尭魑煌娴拈_心，我舍命陪君子了?！?br />　　 老公在各位酒友的熱情“關注”下，咕咚，咕咚灌下了十杯酒，大家才心滿意足地坐回原位，開始劃拳、行令。十杯酒下肚，老公的腦子開始迷糊。此后，逢人劃拳，當然是賊娃子打官司——場場輸……
　　 這場酒直喝到下午五點半才結束，老公幾乎沒吃什么東西，只喝了一肚子酒，一個下午吐了四次，后面沒啥吐了，就吐出一些黃綠色的清水，吐的人仿佛伏天中午的葫蘆葉子，軟噠噠的，走到哪兒癱軟在哪兒。
　　 第二天，我們都要上班，不得不趕回家。
　　 孟超家離我家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我不會開車，只好連拖帶拽將老公拖到公交車站。剛上車，才走了一站路，老公說要吐，我怕他吐到公交車內不衛(wèi)生，于是在第二個站點下了車。無奈的是，老公下車后，又說不想吐了。他硬說是到家了，我說離家還遠呢，他就是不信。整個人軟噠噠地趴在我身上，我的雙腿不住地打顫，幾乎快要支撐不住了。那時真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助感。
　　 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老公一躺上床就沉沉地睡去，我只好擰了把濕毛巾幫他擦了擦臉?？粗稍诖采献淼牟皇∪耸碌睦瞎?。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八日那天，發(fā)生在我們鄰村的一樁驚人事件，仿佛電影的慢鏡頭，一幕幕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二
　　 鄰村有一戶張姓人家，男子名叫張磊，是石油公司的一名貨車司機，那日子在當時算是村里最富有的一家，前面生了兩個女兒，總感覺不盡人意，一心想生個兒子延續(xù)香火。那年十月十八日終于生了個兒子。倆夫妻高興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決定在兒子滿月那天一定要大擺宴席慶祝一番。
　　 滿月宴那天，張磊特意殺了一頭大肥豬，請來方圓百里廚藝最好的廚師來做菜。喝的酒、抽的煙都是當時比較上檔次的一款。
　　 那一日，張磊將全村六十戶人家挨個請了個遍，就連我們村里平常走得近的幾戶人家也請了去。院子里撐起了兩個軍綠色的帆布大棚，每個棚里都坐滿了賓客。
　　 張磊因為高興，同要好的幾位朋友一起劃拳、喝酒，直玩到晚上八點多鐘才結束。朋友們也高興得昏了頭，大家紛紛舉起酒杯，祝賀張磊終于如愿以償?shù)厣藗€兒子，來，兄弟我敬你一杯。難得朋友們如此賞臉，張磊便滿心歡喜地將他們的敬酒一一飲盡。本來已經(jīng)喝的夠量了，如今這八杯酒下肚，張磊感覺天旋地轉。這時一位叫金栓的朋友提議：“我們去看看磊子的寶貝兒子吧?！睅兹藦闹形缡c喝到晚上八點，無一例外地全醉了。
　　 冬月晚上八點鐘，早已暮色四合，家家已經(jīng)亮起了燈火。張磊的母親一聽，這個點了，這群醉漢竟然還想進初生兒屋里看孫子，那怎么可以？絕對不能讓這些一身酒氣的漢子進小孫子的屋里。于是，笑對金栓及其他幾位年輕人說：“孩子，天黑了，恐怕家里人都等著急了，你們早早回去歇著吧。明兒一早來看我孫子?！?br />　　 金栓馬上不高興了，在張磊肩膀上拍了一把道：“嬸……嬸子，您這……這是啥意思？我們大家得知磊子生了兒子，心里比這個當?shù)倪€開心。現(xiàn)……現(xiàn)在就是想看……看磊子的寶……寶貝兒子長啥樣，您不讓我們看，啥……啥意思？”其他幾人也一起起哄：“對啊，啥意思？是瞧……瞧不上我們嗎？”說著便調頭往外走。
　　 “沒，沒有。嬸子沒有瞧不上你們，嬸子只是覺得……”
　　 張磊打斷母親的話：“媽，媽，您就……就別管了，他……他們都是我的好……好兄弟，只想看……看孩子，不會胡來的，您就放……放心去吧。”張磊將母親推到一邊，拉住幾位朋友，跌跌撞撞走進了嬰兒屋內。正好張磊的媳婦去上廁所不在屋內。張磊的母親擔心地站立在門外，心說，這可咋辦？這么黑的天，一群喝得醉熏熏的陌生人一下子涌進屋內，不會沖撞了我的小孫子吧？
　　 人常說：“酒后失君子?！逼饺绽铮瑤兹硕际潜虮蛴卸Y之人，如今個個醉態(tài)可掬，傻笑著進了屋，說話顛三倒四，走路東倒西歪。
　　 張磊發(fā)現(xiàn)兒子睡在靠近塄坎的熱炕頭上，臉紅撲撲的，好可愛。喲嗬！兒子好像做……做夢了，你們看，他……他笑了。張磊樂開了花，好神奇的生命??！這才一個月大就能笑了。張磊顛顛地想爬上炕抱兒子。金栓一把將張磊從炕上拉下來，你……你以后抱的時日多著哩，讓……讓我抱抱。其他幾人也爭著喊：“給我抱抱，給我抱……抱……”幾人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想讓對方上炕抱孩子。霎時，屋子里亂作一團。張磊母親怕幾個醉漢傷到小孫子，剛進門，就被幾人推出了門外。
　　 突然，“轟隆”一聲炕邊的塄坎倒了，正好壓在新生兒的身上。幾人嚇得愣住了，你推說怪他，他推說怪你，都意識到此次闖下大禍了。張磊一下子酒醒了，急忙爬上炕，扒拉開壓在兒子身上的磚頭、泥巴塊，只見兒子臉色鐵青，鼻里口里鮮血直流，他慌忙張羅著送兒子去醫(yī)院。母親急忙跑進屋，從張磊手里接過小孫子，一摸口鼻，早已沒了呼吸，孩子手腳已經(jīng)開始冰涼。奶奶趕緊掐孫子的人中、虎口，都沒有半點反應……
　　 剛到門口的張磊媳婦一聽兒子沒了，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剛剛出門時，娃還好好的，怎么自己就上了個廁所的工夫，娃就沒了？她立馬從婆婆手里接過孩子，搖啊、晃啊、叫啊，可是都沒用。張磊媳婦瘋了一般哭著打罵丈夫：“你個挨千刀的，今天喝那么多貓尿就算了，還讓這一個個酒鬼跑進屋里做啥？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噗通”一聲，張磊的媳婦暈過去了……
　　 事后，張磊一氣之下，把兒子滿月宴那日同自己一起喝酒的幾個朋友，全部告上了法庭，幾人無一幸免地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唉！好好的一個滿月宴，本是喜宴。大家一起，若能開心隨意地喝點小酒、聊聊天，聯(lián)絡聯(lián)絡感情多好？何必要將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最終任由酒精駕馭自己的意念，才算盡興呢？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