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收去它最后一抹醉紅，給西山嵌上了一道金邊。女人抱著瓷壇茶葉罐走出灶房，放在院中央的青石磯上，用手把曬干的茉莉花聚攏，捧進(jìn)罐子搖了搖，鼻子湊近深深地嗅了嗅，閉上眼睛陶醉了一陣。
　　 一輪鐮刀月掛在梧桐樹梢，小院燈火通明，石磯邊放著一輛老式木制嬰兒推車，一個八九個月大的女娃坐在里面，豎著兩個羊角辮，七八歲的鎖兒扶著車逗妹妹玩。哥哥咬一口嫩黃瓜，女娃雙手抱著哥哥的手，把黃瓜送進(jìn)自己的嘴里，上下四顆牙費勁地啃著。身后的葡萄架下，一個中年男人在磨著鐮刀。
　　 女人搬出四個小方凳放在石磯的四面，鎖兒聽到聲響，咚咚地跑過來跨過凳子坐下。妹妹看見鎖兒跑了，用胖胖的小手拍著推車“啊—啊—”呼喚著。男人扔下鐮刀，在旁邊的臉盆洗凈了手，把濕手甩了甩又在屁股后面摸了兩下坐在桌邊。桌上擺著一碟蒜泥黃瓜、一盤涼面、三碗白米粥。鎖兒靜靜地看著父親把一小股面挑到碗里，又舀了一勺子醋水澆到面上遞給他，鎖兒雙手接過碗放在石桌上，用勺子挖了一大坨油潑辣子倒進(jìn)碗里用筷子攪拌攪拌，低下頭大口吃起來，男人夾了幾片黃瓜片放在鎖兒的碗里，女人把稀飯放在身邊的板凳上，從推車?yán)锉С雠?，用勺子給女兒一點一點喂著稀飯。
　　 女人說：“明天我回娘家一趟，摘點菜回來。”
　　 男人回話：“嗯，再打問一下麥子黃透了沒有？需要幫手不？割點肉回去，再到跟前小賣部買幾扎啤酒。如果家里忙，就呆幾天?！?br />　　 女人說：“知道了，我把鎖兒領(lǐng)上。”
　　 男人說：“不要領(lǐng)了，去了添麻煩。等這陣子忙完了，我送你們娘兒仨回去多住幾天?！?br />　　 鎖兒一聽把筷子很響地在桌子上一放，滴答起眼淚來。女人把懷里的女兒放進(jìn)男人懷里，走到園子邊伸手摘下兩顆黃杏，蹲下塞在鎖兒的手里，摸著他的頭說：“明天你和浩浩在家玩，晚上我就回來了，給你帶米花糖和香蕉酥?！?br />　　 鎖兒抬起淚光閃閃的臉大聲說：“每樣我要兩包，還要舅舅家的酸棗，還有把蒙蒙哥的小白兔給我逮一只！”
　　 女人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微笑著說：“好，聽你的?！闭f完端著碗筷刷洗鍋灶去了。
　　 女人從灶房出來，右手端著一把白色茶壺，壺肚子上彩繪著嫦娥奔月的畫面，茶壺發(fā)著圓潤的熒光。左手捏著四個茶杯，男人接了放在石磯上，女人轉(zhuǎn)身折回端出一盆切好的西瓜放在石磯上，接過孩子坐下。鎖兒站起來兩眼放光，伸手去抓西瓜，男人伸手打在他的手背上，他手收回來乖乖坐下，小凳子一翻，他跌坐在地上，立即委屈地用手背抹著眼淚，男人趕快架起起他，扶好凳子，遞給他一小塊西瓜說：“不哭，不哭，是爸跟你鬧著玩呢。吃西瓜！吃西瓜！”
　　 鎖兒囁囁喏喏地接過西瓜，也不坐凳子，就蹲在桌邊狼吞虎咽吃起來，連黑瓜籽都不吐。女人坐在一邊用勺子挖了瓜汁喂懷里的女娃，女娃舞著兩只小手抓住勺把不松，女人和女娃爭執(zhí)勺子，兩只腳丫子在女人的懷里亂蹬。鎖兒吃完用眼神央求著父親：“再吃一塊怎么樣？”男人又遞了一塊，他坐在凳子上，大口吃著，肚子就像充了氣的皮球漸漸地圓了。
　　 女人說：“不敢吃了，再吃會拉肚子的！”
　　 男人說：“吃吧，肚子壞了，再找醫(yī)生打針。”女人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鎖兒飛快地拿了一塊瓜，坐下背轉(zhuǎn)身，把臉全埋進(jìn)西瓜里，拿出臉時額頭兩頰掛著紅紅的瓜汁，彎彎扭扭地往脖子流著。
　　 男人說：“去，把西瓜皮抱給豬吃！”
　　 “哎！”鎖兒端起盆子向豬圈跑去，爬上柵欄門，翻轉(zhuǎn)盆子，瓜皮溜下去堆在柵欄門口。豬跑出豬舍，在門口用鼻子聞聞拱吃起來，他高興地跑到石磯邊。
　　 女人把女兒遞給男人，端來一盆溫水，剝掉鎖兒的坎肩，把頭壓在盆子里洗頭洗臉。鎖兒躬身反舉雙手不滿地吆喝著，女人又?jǐn)Q了毛巾給他擦身，他搖著身子躲閃著，癢得咯咯地笑，女人也咯咯地笑。
　　 這時三個男人從鐵大門走進(jìn)來，打了招呼，坐在桌子邊的小矮凳上。?????
　　 “吃了么？”女人問。
　　 “吃了，剛放下碗?！蓖鯛斦f。
　　 女人把鎖兒送到父親的懷里，父親的腿上一邊坐一個，鎖兒頭依在父親的肩上，抬頭看天上的星星眼睛亮亮的一眨一眨的。
　　 “茶早就泡好了，咋就才來？快吃西瓜！”女人把花盆向他們面前一推，提壺倒茶。
　　 “不喝也不吃，飯把人撐的，想用你家的向日葵籽消化消化。”
　　 “哈，看你嘴饞的！”女人進(jìn)屋拿了一把鐮刀，找了一個大盤砍倒，拽過盤子，使勁用手一扳盤子離桿，用手扒拉出籽來，倒在石磯面上。圍坐的三個男人伸出手抓一把，磕著瓜子喝著茶。
　　 男人問：“援朝咋沒來？”??????
　　 辛爺說：“給小紅家?guī)兔Υ螓溔チ?。?br />　　 女人問：“兩人處對象咋樣？”
　　 王爺說：“兩個娃都愿意，就是沒有人敢做這個媒到家里提親。
　　 女人說：“王叔，你去提?！?br />　　 王爺往煙鍋里塞著煙沫子說：“我才不做那伸頭烏龜，小紅她爸那人難說話，還不把我攆出來？”
　　 女人說：“那讓兩個娃好好處，時間長了，我李叔自然就同意了。還吃啥？”
　　 ?軍權(quán)說：“蘋果，苞谷?！?br />　　 女人轉(zhuǎn)到菜地的那邊從樹上摘下五個青蘋果放在桌子上，軍權(quán)把蘋果在手心里擦拭了一下，女人扔給他一條毛巾，又放了一個綠洋瓷碗，碗里放著三個半截玉米棒子。
　　 男人問：“麥快割完了沒有？”
　　 ?軍權(quán)咬了一口蘋果說：“快了，還有一塊沒黃透，大太陽再照上兩天就可以割了，最多也就是一天的活路。”
　　 “味還甜，就是太硬了。”軍權(quán)說。
　　 “還有一兩個月才成熟哩！”女人答道。
　　 男人說：“你家麥子先放一放，明天先給我家割，我家割完了，你家麥子也黃了，我給你家?guī)兔??！?br />　　 “行！”軍權(quán)伸手拿了一個煮熟的玉米棒子啃著。
　　 女人問軍權(quán)：“好吃不？晚飯時剛煮的，太嫩了。沒熟下，光是水。”
　　 女人遞給王爺辛爺各一個，他們說：“剛吃過飯，不敢再吃了，喝點茶，這就好?！彼麄冊驮蛶卓跓?，把一個個煙圈吐出來，再端起茶杯喝一口，緩緩地把茶吞下，又悠悠地抽著旱煙。
　　 軍權(quán)說：“吃的就是這味，剛剛好?！?br />　　 男人說：“明天一早過來吃飯，帶上你們的背夾麥鐮?！?br />　　 王爺和軍權(quán)應(yīng)承著。
　　 辛爺說：“我明天要給寶娃家?guī)兔?，后天我來?！?br />　　 ?男人說：“你先給人家?guī)兔Γ让ν炅嗽僬f。”
　　 吃完晚飯后援朝來到麥場，麥場上四五個電燈亮著，雪亮一片。今晚四五家要打麥，打麥機(jī)轟鳴作響，大家在轟轟烈烈忙碌著。援朝看見寶林家的麥場在下場邊，他在給打麥機(jī)口忙不停地送著麥草。
　　 他大聲問寶林：“還得多長時間就干完了？”
　　 寶林顧不上擦去滿面的灰塵，頭也不抬回道：“兩個小時以后，你先去睡一會兒，結(jié)束了我喊你?！?br />　　 聽了這話，援朝轉(zhuǎn)身在麥場邊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靠著麥草垛坐下打盹。
　　 麥場邊的水渠里的水嘩嘩響著，青青的蓬草里傳出青蛙的咕咕聲。瞇著眼睛的援朝仿佛聽見野雞從玉米地跑過，玉米葉嘁嘁喳喳響著，仿佛看見蘋果從枝上落下來，在斜坡咕嚕咕嚕滾著。看著看著，聽著聽著，身子一歪倒在了麥草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