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紅塵】致富訣(小說)
胡耀之是遠近聞名的窯匠,會一手砌磚抹灰的好手藝。已近耳順之年的他仍在建筑隊做工,工頭是胡家村的村主任胡月到。胡月到很信任也很照顧他,給他開雙份的工資。自從胡月到擔任胡家村的村主任以后,公務纏身,便把建筑隊交給他全權管理。胡耀之不負重托,把這支二十多人的隊伍打理得井井有條。大兒子胡河也跟著爹在建筑隊做工,只是他有肺咳的癆病,干不了重活,便做些相對輕松的女工活兒。胡耀之想把這門手藝傳給他的打算徹底化為了泡影。特別是胡河的媳婦趙霞失蹤之后,胡耀之對他更是心灰意冷。一個連家都維系不住的后人,又如何能將他的手藝繼承續(xù)傳,發(fā)揚光大。
這天傍晚,胡河騎著金鹿自行車馱著胡耀之下工回家。拐過十字路口,遠遠地見巷子里坐著一個人,正打著一副竹板兒。胡耀之一眼就將那人認了出來,瞎?jié)h賴。想到瞎?jié)h賴他自然而然想到了胡北;想到胡北,他想到了他給他毀壞的三件傳家寶。胡耀之輕聲囑咐胡河慢點兒騎車,悄悄回家。他琢磨著瞎?jié)h賴反正看不見,他也當做視而不見。孰料爺倆路過瞎?jié)h賴身側的時隙,瞎?jié)h賴驀然說了一句:“回來啦?”胡耀之一震,頓住了躡著的貓步,心中暗忖:看來他就是沖著他來的,不得不應了一句:“兄弟咋個在這里待著?。 毕?jié)h賴停了手里拍打的竹板兒問:“你兒子胡北呢?”胡耀之心中有鬼,忙著敷衍:“喔!這幾天去了他姑父家里,不……不在家?!痹捯魟偮?,不料胡北健步踏出院門,郎然說:“爹!我在家里呢!”瞎?jié)h賴抖了抖毫無表情的面部五官,翻了翻盡是眼白的眼窩,微笑著說:“胡兄弟,你不如你兒子實誠??!”胡耀之面紅耳赤,不再搭言。瞎?jié)h賴又說:“娃兒!我聽說前些日子你救人了?好樣的!”胡耀之聞言一震,兒子救人他并不知情。胡北也吃了一驚,救趙秋的事兒瞎?jié)h賴怎么知道。其實這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瞎?jié)h賴整天走街串巷,胡家村他也是經(jīng)常過來,只是聽說而已。胡北并不知道瞎?jié)h賴的真實用意,便直言不諱,承認給他毀壞了傳家寶,說現(xiàn)在沒錢,等將來賺了錢一定償還。瞎?jié)h賴聞聽此言神秘一笑:“娃兒,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將來能不能賺錢,能不能償還得起我的寶貝尚且難說,我就破例給你一個‘致富訣’吧!”胡北眉頭緊蹙:“什么致富訣?”瞎?jié)h賴神秘兮兮地說:“天機不可泄露。我不能直言相告,全靠你自悟!”胡北來了興趣:“悟什么?”瞎?jié)h賴說:“悟你給我毀壞的三件寶貝啊!你好好念叨念叨吧!念叨明白了就能成大事。”瞎?jié)h賴腦袋一扭,貌似對著胡耀之說話,“胡兄弟,本來我也想送你一個‘幸福訣’,可你不如你兒子實誠,我只能送你一個‘隔代訣’了。不過,此訣非彼訣。倘若你悟透了,就不會jue?!毕?jié)h賴言罷,站起身子提起板凳,打著竹板兒慢吞吞地走了。臨走又撂下一句話:“娃兒,記住你說的話!將來賺了錢一定還我的寶貝?。 焙?jié)h賴遠去的背影苦笑著念叨了一句:“‘大仙兒’都這么神神叨叨的嗎?”
胡耀之想破腦袋也琢磨不透什么狗屁“隔代訣”。胡北卻苦苦凝思瞎?jié)h賴對他說的話,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思量來思量去,腦海里慢慢有了眉目。他學習倒數(shù)第一,調皮搗蛋無人能及,然而卻是天性聰穎。給瞎?jié)h賴毀壞的三件傳家寶是:座鐘、瑤琴、關公像。座鐘,諧音“忠”;瑤琴,諧音“勤”;關公像,代表“義”。組成三個單詞分別是:忠誠、勤勞、仁義。胡北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瞎?jié)h賴給自己的“致富訣”?。∵@都能想到,簡直是神人?。∩袢俗杂猩袢说乃季S方式。天底下但凡大成的人士,都有不平凡的思維模式。這就是神人與凡人的不同,也是富人和窮人的區(qū)別。
翌日,星期六。胡北在村東場院里看到了正掏著梁底學騎車的趙天明,便走過去跟他搭訕,教他騎車子。兩個少年玩著玩著來了興致,胡北提議騎著車子載著趙天明去縣城,趙天明爽快得答應了。在某個方面上,他倆有著無盡的默契。胡北迅速解下綁在車后座的橫叉木(那時不會騎車的人學習騎車,為了預防摔車傷人,都在后座上綁一根橫木),先讓趙天明坐上車后座,隨即一只腳踏上車蹬子,另一只腳單腿蹬地遛穩(wěn)了車速,隨即麻利地抬腿踏上了另一個車蹬子——他也是掏梁底。
掏梁底的騎車方式很累人。況且由胡家村去益都縣城少說也有三十公里,如此騎過去簡直不可想象。但胡北一點兒也不覺得累,他心情舒暢。想起了趙秋說過的云門山,山上的寺廟,廟里的和尚;想起了公園里的大象、猴子、梅花鹿還有駱駝。自從趙秋回去以后,去縣城成了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想到趙秋,他問了一句:“明子,你知道趙秋在哪所學校上學嗎?”坐在車后座上的趙天明搖搖頭:“不知道。”
兩人從早晨七點開始出發(fā),直到十點才趕到縣城。將近午時,終于爬上了云門山頂峰。胡北生平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壽”字,第一次爬到這么高的山頂。他站在西閬鳳亭上俯瞰蒼穹,頓覺心曠神怡,不由得感嘆道:“真美?。 壁w天明也應和道:“是??!真美,咱們要是能天天爬就好了?!焙币槐菊?jīng)地說:“將來等我有錢了,就把這座山買了,安到咱們胡家村村頭,咱倆天天爬!”趙天明瞅著他嘿嘿一樂:“小北,好大的口氣??!行,我等著你買回去?!?br />
二人在東閬鳳亭感嘆一番,順著山梁向西走去。走不多遠,發(fā)現(xiàn)一座大廟,便是東岳宮,宮殿里供奉泰山老母。胡北不知道東岳宮,更不認識泰山老母。他想或許這就是趙秋所說的廟吧!隨即旋轉腦袋四處打量。趙天明問他找什么。他說找和尚,找了好一通也沒發(fā)現(xiàn)一個禿頭光腦的和尚。
東岳宮實際上就是孤立于山頂?shù)囊蛔R宇,全部用石灰?guī)r壘砌而成。由于年久風化,石灰?guī)r發(fā)出白燦燦的光澤,貌似在墻上通體抹了一層白灰漿。廟宇朝南開一個石拱門,門上隔了一道鐵柵欄。柵欄后面便是披著紅綢的泰山老母塑像。緊挨著柵欄有一座盛滿紙灰的石槽,石槽周遭扔了許許多多五分、一毛、一元、五元、十元的鋼镚兒和紙幣。趙天明瞅著那些面幣使勁兒咽了一口唾沫:“小北,我餓了?!焙泵靼宗w天明的想法,其實他倆的想法如出一轍。誰都想花錢買吃的喝的,可是胡北口袋里僅有的五元錢上山的時候買了兩張門票,如今他的兜比臉還干凈,而肚子卻是咕咕直叫。胡北盯著柵欄里花花綠綠的碎票咬牙說了一句:“掏!”他想要干得罪神靈的事兒了。
正是燥熱時節(jié),又是午時,所以爬山的人并不太多。這個時辰爬山的人大都選擇躲在山腰的松林里納涼,爬到光禿禿的山頂跟太陽作對的一般都是外地趕時間的游客。胡北左右察看一番,發(fā)現(xiàn)周遭沒人,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挑火紙用的木棍兒,探著身子將木棍伸進了鐵柵欄。棍尖兒點住一張五元面幣往柵欄這里撥拉。撥拉一通,覺得伸手能摸到了,將棍子一扔,伸手將那張五元面幣掏了出來。胡北興奮不已,激動地輕聲說道:“出來了,出來了?!薄吧冻鰜砹??”身后傳來一個遒勁的聲音。聽上去不是趙天明。他回頭看,見一個身著灰色長袍的禿子站在身后,威嚴的目光正狠狠盯著他。而一直負責把風瞭望的趙天明卻被他掐著后頸牢牢控住。胡北打了一個顫兒,隨即緩緩站起身子。他想眼前這位就是個和尚吧!不是一直找和尚嗎?和尚來了,橫眉怒目地來的。
“說,你倆一共偷了多少錢?”和尚怒斥道。胡北說:“就這五塊。”和尚聲音提了一個分貝:“不老實?把你倆送進派出所,到底偷了多少?”“就這五塊?!焙被氐馈:蜕袑⒑倍嗽谥蛋嗍依锟垩毫藘蓚€多小時,確定他倆只偷了五塊錢,并且是首犯,決定罰款五十放行,沒有現(xiàn)錢怎么辦?便以趙天明停放在山門口的自行車做抵押。
胡北和趙天明站在山門口不知該往何處去。趙天華更是徹底沒了主意,口中不斷重復著一句話:“咋辦?咋辦?”還有六十多里路呢!該怎么回家?胡北并沒打算回家,瞅著趙天明說:“別著急,我一定把自行車給你贖回來。”“咋個贖?去哪兒淘置這么多錢?”趙天明愁眉苦臉?!叭フ椅胰??!焙闭f。他知道三姐胡菊在縣城里的麻紡廠上班。雖然不知道麻紡廠在哪兒,鼻子下面有嘴,總能打探出來。胡北這個時候表現(xiàn)出了應付突變情況的決心以及沉穩(wěn)、臨危不亂。直到晚上十點,兩人才走到到了麻紡廠的門口。門衛(wèi)大爺進去通報之后,一個女孩兒出現(xiàn)在了廠門口,正是胡菊。
胡菊長著一張頗為精致的臉。胡北的三個姐姐都隨了爹的長相。標準的瓜子臉,立體凸顯的清秀五官,長睫毛下秀著一對大眼睛。大哥胡河卻遺傳了娘的基因,就連癆病也遺傳給了他。聽爹說娘就是個癆病鬼子,身體狀況一直不好,但她依然堅持生養(yǎng)了六個孩子,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在生下小弟胡南以后她還是走了。
胡菊對弟弟的突然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無比驚訝的神情,問明了情況以后抬手打了他后項一記:“怎么還學會偷摸了?!焙敝雷鱿铝瞬皇?,低頭不語。胡菊當天夜里先把他們安排在麻紡廠附近的一家小旅館住宿,第二天早晨又領著他倆吃了一頓灌湯包,隨即將五十五塊錢遞到胡北手里:“五十塊錢是贖車的,五塊錢買門票,贖回車子抓緊回去?!彼氲煤苤艿?。胡北淚眼望著胡菊:“三姐,這些錢我一定會還你的!”“別說沒用的了,吃飽了快走吧!我還得上班呢!”胡菊說。
兩個人贖回自行車下到山門的時候天已近晌午。胡北騎車載著趙天明順著柏油路北去,他又生出了新的想法:“明子,咱們去公園玩玩吧?”他口袋里還有兩塊五角錢。上山交贖金的時候,趙天華并沒有上去,如此就省了一個人的門票。趙天明全然提不起興趣,哭喪著臉回道:“小北,咱們還是回去吧!昨夜沒回家,我爹娘肯定著急了?!薄叭タ纯窗?!看一眼就走。”胡北回道。他打定主意的事兒必須要執(zhí)行,旁人的意見難以撼動他的決心。他的腦子里無時無刻都在想象著趙秋繪聲繪色的描述:梅花鹿,長頸鹿,大象,駱駝。這些他都沒見過,他很想看看它們,就像是在云門山頂想看和尚那般迫切。
趙天明知道拗不過胡北,便不再說話。況且自行車的方向掌控在他手里。他想上哪兒就上哪兒,他不能左右。胡北自小就表現(xiàn)出了“掌舵人”的主觀思想和毅力。
他們一路打探去了古街,進了偶園,見到了園子里的猴子大象和駱駝,不過看了以后又有些失望。這一塊錢一張的門票花得冤枉,這些所謂的稀缺動物與老家的牛、豬、狗、馬、騾子大同小異。
兩人用僅剩的五角錢在老槐樹買了五個包子充饑,隨即趟著坎坷不平的青石板路騎車北去。回家的車速很快,幾乎沒怎么費力就回到了胡家村。
回到家趙天明得出一個結論,再也不跟著胡北出去了,簡直是個瘋子。實際上長大后的趙天明一直跟著胡北闖蕩江湖,也正是他的忠誠,成就了他的騰達,也成就了胡北的一番驚天動地的大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