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那盞微弱的香油燈(散文)
小老鼠,爬燈臺,偷吃油,下不來,喵喵喵貓兒來了,嘰哩咕嚕滾下來”。
題記
“小老鼠,爬燈臺,偷吃油,下不來,喵喵貓兒來了,嘰哩咕嚕滾下來”。這是祖輩子流傳下來的兒歌,在我們家鄉(xiāng)大人小孩都會唱,它沒有規(guī)定的曲譜,一樣的詞一個人一個唱法,卻讓人百聽不厭。
母親曾經(jīng)在我和哥哥中間一連失去過三個孩子,所以對我就特別的嬌慣和溺愛,記得都長到四五歲了,還喜歡賴在母親的身上,母親再忙也會騰出手來把她的心肝寶貝攬在懷中,身體象搖籃一樣不停地晃動,一邊唱著兒歌,一邊用手輕輕的拍打著我的身體,也只有這樣母親心里感覺踏實和安慰,幾十年過去了,母親的親吻,和優(yōu)美的兒歌聲,總會時不時地回響耳畔,依然那么親切,甜蜜,幸福和溫馨,讓人濕了眼眶,回味悠長!
我的家鄉(xiāng)地處中原,那里沒有山脈,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雖說地頭寬廣,但因土地貧瘠,舊時代農民沒有文化知識,缺乏種田技術,加上靠天吃飯,老天爺喜怒無常,時而旱,時而澇,時而發(fā)怒丟冰雹,還有蝗蟲來騷擾,農民們辛苦一年不一定有好收成,大多數(shù)人家都過著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窮困日子。別說是買不起,就算能買得起,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也買不到什么像樣的東西。
在我記事的時候,農民們的生活起居一直使用著老祖宗傳留下來粗苯而古老的東西,一日三餐都是使用火鐮,火石,打火燒鍋做飯。男人們抽煙經(jīng)常腰里別著旱煙袋,兜里裝著火鐮,火石和竹筒,紙悶兒(帶灰的火紙卷兒)。特別是晚上點燈更是麻煩,點早了怕費油,點晚了看不見,一直到天黑以后才小心翼翼,摸摸索索的把紙悶兒從竹筒里抽出來,生怕把火紙上炯起的紙灰弄掉,然后把紙悶兒夾在左手的虎口里,火石挨著紙悶兒夾,火鐮子對著火石敲打一陣子能迸出幾個火星,火星濺在火紙灰上,撅起嘴兒輕輕地吹起明火兒點著燈,再小心翼翼的把帶火的紙卷兒插進竹筒悶滅,這種動作每天反反復復要做好幾次,所以每天手被火鐮打傷或者被火星燒疼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在那個窮困的時代,偏遠的農村沒有榨油機,家鄉(xiāng)人祖祖輩輩都用香油點燈,農民們家家戶戶每年都要騰出一小片兒土地或者房前屋后種些芝麻,收成以后,把芝麻炒熟,用手拐石頭小滑磨兒把芝麻磨成糊糊,經(jīng)過沉淀,慢慢撇出油來,裝在一個俗稱叫皮罐子(粗陶瓷罐)的容器里,留著一年的點燈和食用。
有句俗話叫高燈下亮,為了讓弱小的燈光能照遍全屋,每家都有一個粗糙的瓦質燈臺,燈臺上有一個小瓦碗兒,小碗兒是個活動的,能拿下來,在小碗兒里倒一點香油,為了節(jié)約用油,攆一根細細的線繩兒做燈捻兒,燈頭兒小的象黃豆粒兒一樣大,在風中忽閃忽閃的擺動。條件好的人家,一家也就一盞燈,條件差的人家晚上只能摸黑兒。
就是這么一盞燈,雖然光線微弱,但卻承載著每個家庭的幸福和溫暖,照亮著孩子們的前程,讓多少農村孩子在燈光下,孜孜不倦的學習,孕育著美好的夢想。那時候農村沒有縫紉機,一家人的衣服鞋帽都是手工做的,辛苦的婦女們,白天和男人一樣下地干活,晚上坐在油燈下給一家人縫補衣服。
每天晚上,吃過晚飯,母親打著火點著燈,哥哥在燈下背書寫字,母親坐在旁邊做針線,我在一邊兒玩耍,時不時還會調皮的搗亂一下,把哥哥手中的筆奪走,哥哥生氣了就告狀,母親總是巴掌揚起再輕輕放下,舍不得拍在女兒的身上。
母親是舊時代的小腳婦女,但母親的勤勞善良,精明能干,持家有方是遐邇鄉(xiāng)鄰的,論莊稼活,那是巾幗不讓須眉,各種農活做得又快又好,使許多男人都羞于挑戰(zhàn),論針線活,剪裁縫制,描龍繡鳳,是婦女們心中的崇拜者。
由于母親的勤勞能干,雖然我們家不算富裕,但在母親的精心打理下,我們家的小日子過得還算舒心,那時候農民都是穿戴粗布衣服,我們家大人小孩兒沒有穿過帶補丁的衣服,也沒有穿過破洞的鞋子,母親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坐在油燈下,不是紡線就是縫制衣服,納鞋底,做鞋幫。大人穿舊的衣服,經(jīng)過母親巧手一擺弄,一會的功夫就翻色一新,一件小孩兒的衣服就做好了,亦然和新的衣服一樣。
母親的針線活又快又細膩,清晰的記得我們家墻上掛三嘟嚕新鞋,一嘟嚕是父親的,因為父親干活最費鞋,穿的時候省事,一嘟嚕是哥哥的,母親知道哥哥的腳長得太快,所以做的鞋一雙比一雙大,一嘟嚕是我和母親的,這些成嘟嚕的鞋子曾經(jīng)令村上多少婦女們羨慕眼饞,它凝聚著母親勤勞的心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酷暑嚴寒,母親從不讓自己休息一個晚上。
母親最高興事情,莫過于把她的丑小鴨打扮的漂亮一點,記得母親有一個象書夾子一樣且很精致的線帖(放繡花線的用的),那是母親親手用桑皮紙做的,里邊放著各種顏色的蠶絲繡花線,還有粗一點的割絨花線,是專門為我做衣服和鞋子繡花用的,母親給我做的衣服和每一雙鞋,都繡不同的花型。
中原的冬天特別的冷,母親最怕我的腳凍壞,每年的秋天,母親就開始給我做冬天的棉靴,一雙雙深腰兒的棉靴精致漂亮,每逢我穿上新鞋的時候,總是難掩被人羨慕的驕傲和喜悅,走路恨不得把腳蹺到頭頂上,這也許就是小女孩兒的天性吧!母親看著閨女高興的樣子,臉上充滿寬慰的笑容。
那盞微弱的燈是我心中的溫暖,從小在父母的寵愛下,就無拘無束,有著和男孩子一樣的野性,上小學的時候,由于自己成績優(yōu)秀,對于學習總是持一種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每天晚上趴在油燈下背書寫作業(yè),還操著去外邊玩的心,故意把讀書的聲音放高,讓母親聽著高興好放我出去玩兒,母親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一聽到女兒朗朗的讀書聲,心里充滿了欣慰和希望,做起活來格外有勁兒。做完作業(yè)就著急慌忙的往外跑,到村中間的拐彎兒大水坑邊和小朋友們一起打鬧,有的捉迷藏,有的丟手絹兒,有的勾月亮(大家把手指頭勾成圓形)然后大家一起踢破鞋樓兒,把大家鞋子象蓋房子一樣,一顛一倒,一層一層壘得很高,看誰踢的遠,踢的高,瘋跑了半夜,累得疲憊不堪,回到家里母親依然在燈光下做活兒等著我,直到我睡了,母親才肯熄燈休息。
母親喜歡干凈,總是把燈臺碗兒擦得干干凈凈,端起來不滑不膩。時而用針撥一撥美麗的燈花兒,這樣不會有油漬味兒,不會把人熏得難受。
在我們農村醫(yī)療條件很差,母親喜歡收集一些土單方,我們家有一棵很大的杏樹,每年母親都會把吃過的杏核收拾曬干,用一個小布袋子裝起來,誰家孩子風寒咳湊了,就找母親要幾顆杏核,砸開以后用針扎著杏仁兒在燈頭上燎熟,吃幾顆咳湊就好了。
那時候沒有什么零食吃,小孩子嘴饞的時候,就在屋里到處翻,有時候拿點粉條兒在燈頭上燎的又粗又大,有時候抓點兒黃豆,用針尖兒扎著燎一燎,聽見嗑啪兒一聲,也不顧燒嘴,用牙咬著發(fā)出滋滋的聲音,然后細細的咀嚼,可香了!那種幸福感要比現(xiàn)在吃烤肉串兒強上百倍!
記不清什么時候有煤油和火柴了,農民們都感覺非常新奇,一根四方的小木棍兒,在盒的邊上一劃就著火兒了,農民們親切稱它們?yōu)檠笥?,洋火兒,和自來火兒,那時煤油和火柴雖然都很便宜,但是開始點煤油,那些燈臺碗兒就排不上用場了,大多數(shù)人家舍不得掏錢去買燈,開始自己動手制做各種各樣的煤油燈,最簡單就是找來一些廢舊的墨水瓶,或者藥用小玻璃瓶兒,用薄鐵皮卷成的小桶兒,或者學生用的破舊的鐵毛筆帽兒,把帽尖兒剪掉,穿上一根線繩兒,把筆帽兒穿在古銅錢的四方空里,或者小鐵片鉆個圓孔,煤油燈就做好了。條件好的人家會賣上一盞馬燈,晚上出門拎著出去又方便又闊氣,到了后來有賣帶玻璃罩子的燈,又明又亮,在那種燈下學習就亮堂多了。
自從有了煤油以后,那個祖輩子傳流的燈臺和燈臺碗兒完成它們的歷史使命,徹底退出來歷史舞臺,農村的照明進入了一個新臺階,可憐的小老鼠再也沒有燈臺可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