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年華里最溫柔的孤獨(小說)
我在這個世界中孤獨穿行,走啊,走啊。一直走過了春夏秋冬,四季芳華。日子總是平庸而乏味且驚人的重復著。
確切地說,我在等。再遠的行程只是為了等待。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等什么,不該等什么?;蛟S等待只是一場夢,再或許等待只愿留在飄渺的天空。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依然在走,重要的是我還在等待。
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不是嗎?
一場溫柔里蔓延的孤單在心中悄然升起,驚慌著措然頓悟的眼神蒙上了一層薄涼的淚光。我還在走,光陰不會因為某人要擦眼淚而停下。
于是,就這樣淡淡地遇見了生命中本該遇見的人,最終卻得到了不得不離開的理由。一季又一季的輪回,細數(shù)掌紋間被斑駁了光影的“葉子”。
一切,都在無聲中定格成了永恒。鼻尖傳入梔子花開的馨香,直入肺腑。
猛然間想起。哦?是多久沒有再聞到如此熟悉的芳香,似久別的故人,摻雜著當年的音容笑貌。我的嘴角浮現(xiàn)隱隱約約的笑,淡若塵埃。手指輕敲著公園里的紅木漆長椅,緊張,又不安,又有一絲悵然……
有人曾說,這世間本沒有記憶,當每個人想留住往日的時候便產生了記憶。我無法知道這句話的真?zhèn)?,正如我無法知道下一刻將要發(fā)生什么。只是這種不知悉總也揮之不去,纏繞得很緊,把心頭的思緒打亂,亦如我當年的混沌與無知。
于是,我去了記憶中想去的故鄉(xiāng)。
山,總是橫梁在天與地之間。大山,擋住了天空的那一邊,蔥蘢而茂盛的樹的枝杈像伸開的巨手,癡妄地想把天空摟在它蒼青色的懷抱里。天空入眠,它也入眠。漆黑寂靜的鳥的翼翅飛快地掠過,向山下的小溪中投下細小石頭。受驚的青蛙四處逃竄。不一會兒,蛙鳴也漸漸隱匿在夜漆黑的眸子里。
還記得。
山下有溪,名稱午鹿。
午鹿溪,午鹿溪!溪的名字使我腦海中不斷翻飛著美麗邂逅的女子的名字。若曾滄海一夢,出現(xiàn)于那個幻無的童話里。
李柔云。
輕風似乎打著卷從綿亙的山頭那邊吹來,還是如當年一般。只是這風,像是誰的細語軟耳,囈語喃喃。
你會忘了我嗎?會忘記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朝一夕的快樂嗎?然后在熟悉的場景之中,我們形如陌路的擦肩而過,再也找不到現(xiàn)在的美好。對嗎?
記憶在不斷翻飛中重復。山頂?shù)娘L在朦朧中幻化成那個女子,輕聲地悲訴著。
你走吧,走了也好。這樣的生活注定留不住富家子弟。她說。
我……
記憶里,溫柔如昔,明媚如昔,清澈如昔,快樂如昔。只是我披滿了城市里繁華的塵埃,再也拂不去。
每一個故事都是注定從相遇而開始,注定從分離而結束。
我十二歲那年,父母雙雙因工作調動來到這里。爸爸媽媽都是高級教師。
我也自然而然地來到這個在我看來不缺石頭與花草的窮鄉(xiāng)僻壤,這里的山綿延到遠處向天空接觸的地方,恍若只要能攀上山頂就能一伸手觸到柔軟的云和廣袤無際的淡藍色天空。故事的開始還要從山下的午鹿溪說起。因為那曾是所有美好的的起點。
剛來到這里,除了空氣比城市新鮮以外,只有滿山說不出名字的花草和遍地奇形怪狀的石頭。
我就在這里遇見了她。
瘦瘦的,皮膚泛著黝黑。寬大的碎花布衣套在她的身上,像耷拉著腦袋的小獸。完全沒有城市女孩的骨感與任性,卻有著不同于城市女孩的清新與自然。她的頭發(fā)似乎是天生彎曲的,就像工匠手中還沒有來得及拉直的細黑的線條。
一根根彎彎曲曲的發(fā)辮垂在明媚的側臉上,迸起的水花一滴一滴順著耳際滑下,落在她身旁的花瓣里,成為花里最甜蜜的生長元素。
午鹿溪寧靜的水混合著少女溫柔的汗液垂垂欲滴,水面的紋路隨著少女的指尖一點點地蕩開,成為一圈圈動人的波光,搖曳在光影與花香之間。我輕緩地向那里踱步。
“你在干什么呢?”我輕問,生怕我唐突的行為打擾到了眼前這一副人與自然最和諧的場景。
我看見了她的臉,盡管被長發(fā)遮住了一半,也絲毫不影響她清秀的面容。面頰白皙的紅潤,眼里全然是欣喜與柔美。
瓜子臉,唇齒微張,還有似有若無的笑。
她并沒有因我的到來而感到吃驚,而是頭也不抬地說,“飲這午鹿溪的圣水,它就可以長的更快。”她說,眉尖里藏著些許興奮。
“水,圣水?”我疑惑了。有著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生命里的十二年,我從來不知道有圣水。
然而我卻不知道,我會和圣水以及這個叫李柔云的女孩子牽連著,成為生命里最溫存的回憶。
“這還和一個傳說有關。”她說。她抬頭望了望天空,眼神深邃看起來有些滄桑,我從未在一個漂亮的不諳世事的女孩臉上看見如此復雜的神情。就好像她的記憶已經陷入了那個渺遠的傳說之中,再也找不到來路。
我在她柔美的聲音中也知道那個傳說。
她說,在久到不知道多久的時候,人們在這里安居樂業(yè),快快樂樂的生活著。村里世世代代相傳著一個玉龍神戒,只有村長才知道它傳承下來的秘密??墒怯幸荒?,神戒被貪心的村長私自啟動它所蘊藏的神秘力量,天神震怒,于是就有了八年的大旱,顆粒無收,群河斷流。后來不知從哪里來的五只鹿,它們身邊云霞繚繞,一出現(xiàn)這里就流下了清澈的水,后來這條溪就被命名成午鹿溪。
她頓了一頓,手指一滑,水中泛起的漣漪流向遠處。
再后來,她緘默不語。只說:“傳說只要向這條溪許愿,就會成真?!蹦荷呀?,夕陽欲頹。
“我叫李柔云,你呢?”她的臉上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光暈。我竟一時沒有了答語。
我的思緒恍若還在傳說里盤旋翻飛,似沖破重重的迷霧,嘴邊才咬下三個字,“蒙亦凝?!?br />
她轉身走了,不知道有沒有聽見我的回答。她的影子在黃昏的云霞中拉得很長,鋪在清澈如玉帶的溪水里,鋪在她所神往的傳說里。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就像那個傳說一樣的存在。
再見時。她成了我爸的學生,我成了她眼中的富家子弟。
你所期待的東西,生命將以另一種形式回歸于你。
我曾多次解釋過:我不是富家子弟。只是一個父親的兒子,只是一個老師的學生。
她笑,不語。
然后在松軟的草地里笑鬧著輕跑,微風吹亂她額角的碎發(fā),把一切定格成天邊最輕柔的流云。我追她,她早已在風中走遠。
李柔云啊,李柔云。難道你真的像天空的云一樣,柔軟卻又無蹤?我知道,她在午鹿溪旁。
我和同學的相冊不經意間落在溪旁的草地里,墨綠色的草把相冊捧在它搖曳的掌心里,溫婉像在撫慰待哺的嬰兒。
她拿起,仔細地端詳。
很快,她雙手合十,對著午鹿溪輕聲的說些什么。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相冊里,那個女生的紫色連衣裙在輕風吹拂下生起層層褶皺,恰若湖水里泛起的層層漣漪,在指尖的輕點下一圈一圈地向外游走。身邊的綠色把細細的紫色包裹,圍成一片淡紫色的墨綠。這是我來這里時的留念。
“你知道嗎?我在許愿?!彼D過頭,理了理額角的碎發(fā)。
“你看,這件紫色的裙子多好看啊。我要是能有一件,該有多好?!?br />
她的眼神充滿了對連衣裙的渴望與憧憬。這一個傍晚,她的眼里全是連衣裙。午鹿溪的水圍著小丘綿延著伸向遠處的山。碎石如細沙般覆在青草的根邊。
“對它許愿是很靈的哦!”還記得她這樣說過。
這一夜,我看見了星星,很明亮的星星。螢火蟲拼命地向高空飛去,要和星星比試。幾只,十幾只,幾十只的螢火蟲把暗夜裝點得繽紛異麗。在那螢火蟲組成的景象中,我看見了李柔云對紫色連衣裙的憧憬與渴望。
突然,心就跳得那么快。我也不知道,十幾歲的孩子是怎樣有了這樣的感情。
我不想深究。過了幾天,她真的就有了那樣一件紫色的連衣裙。她興奮地對我說,“你看,我說午鹿溪的水是很靈的,你現(xiàn)在相信了吧?”她搖晃著腦袋,稍稍卷曲的頭發(fā)如波浪在輕風與花香之間搖曳,得意地笑著。
“嗯……”我頓了頓,然后用手指刮著她的鼻子,“我信,你說的話我都相信。”我認真地望著她說。她笑得更加燦爛了。
然而我卻不知道。這是她第二個許愿成功。第一個是她爺爺?shù)牟 ?br />
也是距離我離開的日子還有一年。
時光總是嗖嗖地劃過天與地交接時的地平線,流云在蒼穹往復回環(huán),把淡藍拼成一片白色的汪洋。而我與她,都在流云的浮繞間縮短我們再見的時光。
于是,我便懂得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我們常常在午鹿溪畔賞黃昏時退盡的余暉,看群鳥在晚霞簇擁下歸巢。談笑在花草群木之間,以及我們永遠描繪不出輪廓的渺遠未來。稀稀疏疏的蟲鳴在溪畔伴著我們銀鈴似的笑聲飄向山尖上的云端。
她問我,“我們以后還會再見面嗎?”忽的一陣風,吹散了她所有的聲音。
順其所然。
我不答。
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天真而又沉重的問題。這些問題,都會隨以后的行動被統(tǒng)統(tǒng)證明。我不想給她這樣見面的希望,怕以后自己的不小心讓她的希望破滅。你知道嗎?沒有什么比希望破滅更痛苦的了。
不是嗎?
我伸手把遮住她臉龐的墨發(fā)撩起,彎彎曲曲的。如果是在城市,她的頭發(fā)一定是如瀑布般垂下。
“蒙亦凝。”她叫我的名字,聲音很輕,像是與誰的細語軟耳。
“嗯?”
“哦,沒什么?!彼f,將手中的細草揉捻成一團,任由手心被綠色的汁液浸染。
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她的眉尖總有一種不被外人所知道的憂慮纏繞。
不眠不休。
或許只有我知道她的憂慮、她的擔心。
“你可以去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完成你的夢想?!边@是我曾經在午鹿溪旁的山頂上所說。
我知道她的夢想是作家。
她曾說過,生命注定有一個歸宿,她選擇文學。她的眼神有很剛毅的堅強。
而這種剛毅的執(zhí)著已經超越了她此刻的年齡。還依稀記得她是這樣回答的。她說,“蒙亦凝,我不會去大城市的,”山頂?shù)奈L浮動,挑亂她卷曲的長發(fā)。
再看時,竟然有了幾分的滄桑?!耙惠呑佣疾粫R惠呑?!”一片不知從哪里飄來的樹葉落在碎石上,砸出突兀而細微的聲響,只是還在年少時光里蕩漾的我們對一輩子的概念還很模糊,模糊的就像冬天里的霧。
層層疊疊,連綿不散。
她從不說關于她父母,她的生命里只有爺爺,只有午鹿溪旁的回憶。
我不問。我知道她想說的時候就算不問,她也會說。
其實我也瞞著她一件事。她或許知道,又或許不知道。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蒙亦凝,你會走嗎?”她突然這樣問。我沒有回答?!半x開這里,回到大城市?!彼f。我不知道,也無法回答。
只好用沉默來掩飾內心的慌張和對未來離別的無奈。
“就這樣吧!”她說完,就離開了。這句話的含義,我卻到現(xiàn)在還未懂。
四季像被施了魔法般快速的縮短,時光終于把一切燃燒成灰燼。
我知道,我該走了,是時候該離開了。我們,也到了分別的時候了。
還在午鹿溪旁的山上,還在曾經初識的地方。碎石鋪滿了小路,午鹿溪娟娟地流淌,匯成一幅美麗的圖畫。
她穿著那件紫色的連衣裙。時不時有微風吹來,把她瘦小的身體緊緊包裹在紫色中,凸現(xiàn)出她含苞待放的不太妖嬈的優(yōu)美曲線。
“我就知道你會走!”她說,在路旁采擷的野花芳菲如是。芳香在鼻尖盤旋一會兒,便很伶俐地鉆入鼻孔,嗅到野花芳香的味覺使頭腦清醒了不少。
“嗯。我……對不起!”我嘟囔著,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要走了。”我說?!澳愦┥线B衣裙真美?!蔽倚α?。
“蒙亦凝。其實我早就知道,連衣裙是你送我的。對嗎?”她眉目含笑,就像我第一眼見到她時的干凈與純潔。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你啊,”她輕描淡寫地說。
“不過你馬上就要離開了?!彼街欤θ輸D在臉上不散。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我明天走!”我說。
“哦!”她還是那般的漫不經心地回答,帶了一種濃重的哀傷。
“你會忘了我嗎?會忘記這里一草一木、一朝一夕的快了吧?然后在熟悉的場景之中,我們形若陌路的擦肩而過,再也找不到曾經的美好了。對嗎?”她說,厲勁的山風吹亂她的長發(fā)。
“你走吧,走了也好。這樣的生活注定留不住富家子弟!”
“我……”我竟一時語塞。
良久,我說:“這本書送給你吧,就當是我們的紀念!”
我拿出高爾基的《童年》。她接了過去。她突然附在我的耳旁輕聲的呢喃,聲音若游絲一般。
……
……
若有一場離別能使人流連忘返,刻骨銘心。那么莫過于我此刻。
曾經午鹿溪靜靜的流水和快要聳入云端的大山以及那女子的溫潤細語都在汽車的后視鏡中慢慢模糊,最后化為一點不見。
從此。
山長水闊。
無期相會。
汽車飛快地沒了蹤影,就像我來時得突然。
我緊緊的攥著被我揉的不成樣子的紙張,心里慌然無措。而那里面,是少女最青澀的心事。
不知道她會不會看見那本書扉頁的便條,一定會吧。在那上面我寫到:我走了,但愿我的離開能還你生命里本該有的清寧。如此,我便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蒙亦凝,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一直都是!”她附在我的耳旁呢喃。
“再見!”她的唇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覆在我耳邊的側臉上。
紙在我的手心處緩緩展開,清瘦而又端莊的字體恰若她此刻在山上含淚的微笑。
她寫道:“你的眼神是那樣的溫婉關切,將那些冷漠驅盡。你轉身,我把我的愛定格在你走遠的背影……”
“我等你的回答。”最后一句,她這樣寫道。
但是,汽車已經把記憶狠心地甩去。
再見了,午鹿溪。
再見了,李柔云。
再見!我在心里默念。
我回了城市。擁有無限繁華卻又有無限落寞的城市。
夜夜笙簫,歌舞升平。
嘈雜和喧囂使我再也不能回歸到內心深處的平靜與安然。
我依然按部就班的學習,生活,工作。偶爾在夜里想起那段午鹿溪的時光,但它只是一瞬。
“我等你的回答!”她這樣寫。
不知為何,我的心里總是出現(xiàn)這句話。
后來,我收到了一封很鄭重的信。字體在記憶里翻飛不斷。
我篤信。是她。李柔云。
“我走了。永遠地離開了。
但愿我的離開能還你生命里本該有的清寧,如此,我便也可以放心地去了?!?br />
突然一瞬間,心里升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愧疚。
無法揮去。
那場溫柔里等待的孤獨,她輸給了時光。風吹來,卷走信紙。記憶中的山峰上,就如這般回了往日。
我想我辦公室的高度應該和那座山相差無幾,我想我也看見了她……
終于,學會了不再等待。也漸漸習慣了長大。
只是她——
等到了。
卻又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