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在素有“蘇北小江南”之稱的龍王蕩，是一個頻臨黃海的濱海平原。歲月的積淀，時光的蕩滌，使得龍王蕩的端午節(jié)既有著與眾不同習(xí)俗，又有著不盡相同的含義。在龍王蕩，端午節(jié)叫做“五月端”，由于在土語中“端”與“冬”是諧音，天長日久，就被叫做了“五月冬”。
　　 五月冬，在龍王蕩傳統(tǒng)的四時八節(jié)中，是一個比較隆重而喜慶的節(jié)日，特別是對于少年兒童來說，更是歡天喜地，猶如年一般的喜慶，不僅可以穿上新衣，還可以扣上色彩繽紛的絨線，佩戴香噴噴的荷包，更有著中秋節(jié)吃月餅般的特定習(xí)俗：五月冬吃粽子。
　　 在五月冬到來的前幾天，即便是農(nóng)事再忙，父母們也會擠出一點(diǎn)時間，無論如何也要去集鎮(zhèn)上走一趟，為自己的孩子去購買：新布料、玄黃和絨線，集鎮(zhèn)就顯得十分繁榮和熱鬧。與此同時，家長還會吩咐自己的孩子，在星期天或者放學(xué)回家后，要拿起籃子，到蘆葦蕩去采摘一些肥碩的柴（土語：蘆葦）葉子回家，留著五月冬包粽子用。
　　 曾經(jīng)的龍王蕩溝，河池塘的岸邊以及沼澤地到處生長著茂密的蘆葦，簡直是蘆葦?shù)耐鯂?。每年春姑娘的裙裾香風(fēng)尚未吹來時，經(jīng)過一冬蓄積的蘆葦，便從潔白似玉的莖鞭上生長一棵棵竹筍般的蘆筍，冒著春寒料峭時的簿冰，破土而出，露出寶塔狀的新芽，呈現(xiàn)著灰紫的色彩。蘆葦一旦有一片綠色旗子般新葉翩舞，就會很快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洋般破浪，到來五月冬前已經(jīng)高過人頭，不枝不蔓，雋秀挺拔，具有竹一般的陽剛之氣。
　　 “當(dāng)軒知槿茂，向水覺蘆香?！保ɡ盥』┪逶露羌磳⒆哌M(jìn)仲夏的時節(jié)，走近長滿蘆葦?shù)乃?，葦葉在微風(fēng)中婆娑起舞，散發(fā)著讓人舒雅的清香。采摘葦葉很方便，只要用左手的手指捏住靠近葦干出，輕輕向下一拉，輕輕的一聲脆響，葦葉就脫落下來，然后交于右手，繼續(xù)采摘，直到右手存放滿了，將葦葉頭尾彎在一起，用茅草系好放入籃子中。
　　 龍王蕩的粽子大多素食。五月冬的前一天，還沒有上工前，家庭主婦們就早早地起來，淘洗一些糯米參入飯米中浸泡在一個大大的盆中，同時還要浸泡一些赤豆、花生米和大棗一類的輔助食材，另外還要拿出一小捆去年采集的茅草，扔進(jìn)清脆的河水中浸泡。生產(chǎn)隊(duì)的活再多，這天的下午，都要讓婦女們歇下來，為各自的家庭包粽子。
　　 匆匆忙忙地吃過午飯，一陣鍋碗瓢盆的交響曲后，家庭主婦們再次燃起灶火，將清洗干凈的葦葉放進(jìn)鍋里煮一下，翠綠的葦葉瞬間變成了黃綠色，葦葉名稱也因?yàn)橹蠓卸淖優(yōu)轸杖~。
　　 龍王蕩的家庭主婦雖然稱不上什么大廚，但對于包粽子這種活來說，可謂是個個心靈手巧，技藝精湛，嫻熟到閉著眼睛都可以包扎出俊秀粽子來。龍王蕩粽子的包法有三種：按粽葉的片數(shù)分為三葉粽、五葉粽和七葉粽，又分別按其外形叫做“糖濟(jì)公”、“無角粽”和“牛角粽”。
　　 媽媽總是喜歡包牛角粽，盡管多廢一些手腳，但粽子包出來既苗條修長好看，吃起來的口感也好一些。還在粽子里不是放一個大棗，就是放幾?；ㄉ?，或者放一些赤豆，使得煮熟的粽子大多呈現(xiàn)稍微有些紫紅的色彩，同時也使得粽子有著不同的風(fēng)味。由于我家的人口比較多，姐姐和嫂子們一起動手，從中午一直要包到夕陽燒紅西天。草草地吃完晚飯后，才開始煮粽子……
　　 五月冬的一大早，父親們總是將每一個孩子都叫醒，用毛巾在各種草頭上收集那晶瑩的露水，為孩子們洗臉。接近仲夏的時光，龍王蕩的晝夜溫差仍然在十度以上，晶瑩的晨露攜帶著月華的清涼，同時還蘊(yùn)含著淡淡的清香，用露珠洗臉，無疑是一種愜意舒暢的享受。這是一種古老的習(xí)俗，傳說，用這天的百草頭上的露水洗臉，可以確保秋季時精神充沛，不打瞌睡。與此同時，母親們則要走進(jìn)自家的菜園里，拔上一大把艷紅赤嫩的水蘿卜（櫻桃蘿卜），清水洗凈后切成為厚薄一致的片狀，用糖腌制在潔白的瓷盤中，并放置在不易被孩童發(fā)現(xiàn)的高處晾曬，以免成為饞貓般的孩童的牙祭。
　　 與其它地方一樣，龍王蕩也有著五月冬插艾、掛蒲的習(xí)俗，而且家家戶戶有著種植艾草和菖蒲的習(xí)慣。艾草和菖蒲都具有著極強(qiáng)的生命力和不擇土壤的習(xí)性，就是將它們種植在長滿蘆葦?shù)臏线?，都能夠兀自旺盛生長，而且一年一度生生不息地自我繁殖。五月冬那天的早晨，只要拿過一把月牙般的鐮刀，去選擇、割上一些。窗檐插艾，門楣掛蒲，瞬間，屋里院外都舞動著特有的清香氣息。艾草和菖蒲都攜帶著特殊的芳香氣息，既具有清新空氣的作用，又具有驅(qū)趕蚊蠅的功能。
　　 待我們用露水洗臉后，匆匆忙忙地跑回家時，媽媽早已將扒去粽葉的粽子存放在藍(lán)花白底的瓷碗中，自己可以根據(jù)飯量去選擇，在八仙桌的中間總是要放上一盤古巴糖（紅糖），供喜歡甜味的人去蘸著吃。就在一家人快要吃過時，媽媽才會從鍋里撈起與粽子一起煮熟的雞鴨蛋，再次引起了我們的食欲。這樣煮出來的雞鴨蛋，不僅外皮呈現(xiàn)著深綠的顏色，其口感也特別鮮嫩和奇香，同時還給人以一種清爽和清涼的感受。
　　 五月冬的中午飯不是十分講究，但要比平素豐盛得多。魚蝦蟹，餓龍王蕩河水里有的是，只要拿網(wǎng)去捕捉就是，飼養(yǎng)的小公雞定然要成為盤中餐，只是那豬肉是要憑票去購買……總之，五月冬那頓午飯總會讓人大快朵頤。
　　 在龍王蕩，還有著一個午飯后洗澡的習(xí)俗。就在我們說說笑笑地吃飯的時候，媽媽就告訴我們十歲以下的人：“吃過飯，都別亂走，待洗完澡再去玩！”一旦鍋碗清洗完，媽媽趕緊將早已清洗并晾曬好的“百草頭（無論有多少種草頭，其中絕少不了艾草、菖蒲、三七等具有中藥藥理的草頭）”倒進(jìn)鍋里，燒上滿滿一大鍋綠色的湯水，然后在大木桶中勾兌為溫度適宜的水，逐一為孩子洗澡。
　　 除了洗澡外，還有著為孩童扣絨的習(xí)俗。所謂的扣絨就是在孩童洗完澡后，用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等顏色的絨線并股，然后扣在孩童的脖子、手腕和腳踝上，甚至還刻意地扣在手指上。嬌慣的孩子的脖子上還會系上長命鎖，手足上再系上尋蹤鈴，更多的人家只是在孩子的脖頸下系上一個香荷包，心形的外形，表面繡著如意的圖案，里面裝著陽春三月時采集曬干的各自花卉的花瓣，聞起來特別香。
　　 絨，一旦扣上，就要扣七七四十九天以上，最好要到中國的情人節(jié)——七月七的那天早晨，母親才會拿過剪刀剪下，并扔到后屋脊上，期待能夠得到喜鵲的垂青。傳說，一年一度的牛郎織女相會的虹橋，就是喜鵲銜著剪下的絨線，首尾相接地搭建而成的彩虹。只有絨線被喜鵲銜去搭橋，這個孩子將來的婚姻有望，可以順順利利地早日嫁娶。
　　 絨線扣好后，喜歡新衣的孩童總是急著要穿，可無論哪個母親也不會允許，因?yàn)檫@次洗澡還有一個重要的事還沒有做，那就是用玄黃擦拭孩童的七竅。傳說玄黃有著辟邪的作用，其實(shí)人們只是在哄騙孩童，真正目的是利用玄黃可以驅(qū)走蚊蟲和蛇的作用，讓孩子不被它們的侵?jǐn)_罷了?？催^《白蛇傳》的人都知道，白素貞和許仙原本有著美好的姻緣，可就是因?yàn)樾S而產(chǎn)生了第一道裂縫，故事也恰恰發(fā)生在端午節(jié)。那一年的端午節(jié)，白素貞含淚喝下了許仙“敬酒（含有玄黃的酒）”，千年修煉的她才現(xiàn)出了白蛇之身……最終釀成了愛情悲劇。
　　 只有到了孩童扣上絨后，媽媽才會端來晾曬的糖腌水蘿卜片，然后拿過蘿卜片蘸取玄黃，逐一將孩童的七竅擦拭一番，才將孩童穿戴一新。余下的糖腌蘿卜當(dāng)然又成為了孩童們的舌尖上美味。直到孩童答應(yīng)自己母親的要求：“一定要干凈（注意清潔）”后，才允許孩童走出家門，去炫耀一番。
　　 不知道什么原因，讓龍王蕩既沒有將粽子撒進(jìn)河水中的習(xí)俗，也沒有到河水中去賽龍舟的習(xí)俗，五月冬那一天的下午，龍王蕩只有著跑旱船的習(xí)俗。一男一女，濃妝艷抹，一襲素衣。貌美的女人那細(xì)細(xì)碎碎的蓮步，駕得旱船如同在水面上蕩漾一般。裝扮丑陋的男人則雙手搖櫓，緊跟不放?；ǖ┡c小丑同臺亮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出場就讓人忍俊不禁。
　　 跑旱船的唱腔是土生土長的的淮海戲，也是龍王蕩人喜聞樂見的戲曲。“節(jié)分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唐·文秀）與其它日子不同的是，一改那些如同二人轉(zhuǎn)般的挑逗和逗樂的唱詞，在絲竹那沉穩(wěn)的旋律中，流淌著歷代文人墨客那些懷念屈原的詩詞，以及屈原投江的悲壯的故事。
　　 又是艾草、菖蒲幽幽飄香時，沉醉江南煙雨三十年的我，昨夜清夢，夢回龍王蕩，重溫了端午節(jié)的風(fēng)情，也見到了母親為我扣絨和包粽子的那些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