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那年丁香】錯托終身,何苦來哉(散文) ——讀《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有感
孤燈夜下獨流淚,憊懶梳妝坐船艙。
莫問奴家是何人,瓜州沉箱杜十娘。
書翻開一遍又一遍,指尖摸索著油墨,黯然嗟嘆。十娘啊,沉在滾滾長江之中,你冷不冷?你的心是否還在流血?我似乎能透過紙張,觸摸到你精致的面容,不禁感嘆:你這個奇女子呀!我知道,書中的寥寥數言不能說出你心中的痛,于是我在夢中幻作一道流光,飛回那個夜晚。
本是一片無瑕玉,誤入風塵煙柳中
明萬歷年間,教坊司有一名妓,名喚杜十娘,二八年紀。從妓七年,不知讓多少王孫公子散盡家財,只為博十娘一笑。且說這浪蕩公子李甲。這李甲一見十娘便為之傾心,不知花費多少銀兩。十娘更是把自己的從良之計托于李甲身上。二人費盡心力湊足紋銀三百,離開了教坊司。
那日李甲回到停泊在瓜州的小船上,愁眉不展,告訴你說你杜十娘煙花出身,家中禮教森嚴,不能娶你回家,要將你以紋銀千兩的價格賣給鹽商孫富。你眼淚如同斷線的珠簾垂落,亂了胭脂,反復與李甲確認:此話當真?隨著那句“當真”從李甲的口中迸出,你只覺肝腸寸斷、晴天霹靂,你多希望這是你出現的幻聽,多希望這只不過一句玩笑話。可這就是事實,你擦干眼淚應了下來,我聽到你心碎的聲音。
二、一場幽夢同誰逝,千古情人獨我知
天微放亮,你便起床梳洗,好似真要嫁與孫富,我卻知道你早已心懷死志。果然,你大罵孫富李甲,罵得他們無地自容。你打開百寶箱,將那不菲的珠寶玉釧一件件丟入長江,你也投入冰冷的江水,或許只有這里才能讓你的心不再痛了吧。夢醒了,淚也洇濕了枕頭。杜十娘啊杜十娘,你出了虎穴又入了龍?zhí)叮挤颇昙o,香消玉殞,可憐,可憐。
上錯花轎嫁錯郎,女子一輩子最大的悲哀也不過如此了吧。不過杜十娘并不孤獨,中國文學史上有著無數個嫁錯郎的女子,無論是《柳毅傳》中的龍女,還是《紅樓夢》中的探春、湘云,不管他們社會身份地位的高低,是侯門繡戶的千金小姐,還是平頭百姓家中的布裙荊釵,又或是風塵之地的煙花女子,錯看男人最終結不出善果。每當我在電腦上敲下一個字,我就想起你瓜州船上那絕望的目光,那是一道恨意,你恨的不只是那薄情寡義的李甲,也不僅僅是見色起意的孫富,你恨的還有逼良為娼的杜鴇兒、這些年進入妓院銷金的公子哥兒,還有這渾濁的世道…….哦對了,你還恨自己,恨自己瞎了眼,將虛無的幸福托給李甲……
但是就這樣一個時代,你又能怪誰?誰讓你就只是個煙柳花妓。所托非人,誤了終身,可是你有什么權利去求所謂的幸福。是啊,在那些士人的眼里,你杜十娘縱然久負才情,縱然你是那妓院的花魁,也不過是高檔一點的玩物罷了,他們怎么可能給得了你幸福?我真想回到那個時間狠狠地罵你,把你罵醒,可那又能怎么樣?沒有他們你如何從良?
三、怎奈東風吹薄草,且留悲壯警塵緣
《十娘怒沉百寶箱》出自明小說家劉夢龍擬話本《警世通言》,為其中的代表之作。杜十娘身為社會底層人物敢于追求愛情,純真、自尊心強,敢于反抗,這是明代以妓女為題材的小說的一貫形象,也是小說家們極力謳歌的精神。
在中國古代——一個男權至上的時代,女人的權利總是渺小的,有史可循的帝王千余位,可能在政事上插手的女人寥寥無幾,女人,似乎天生就是為男人的家國事業(yè)時刻準備著獻身的存在。為家族利益、權政穩(wěn)固而犧牲幸福乃至性命的女人不知凡幾。這些出身高貴的大家小姐尚不能左右自己的幸福,更何況是出身沒落家族的末世千金呢?更何況是一個山野村婦呢?更何況一個小小的煙柳之地的腌臜的風塵妓女呢?
依照小說存在的時代來看,你第一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有一個悲慘的結局,這一篇小說就注定不可能如同《賣油郎獨占花魁》一般皆大歡喜。你是一個要反抗的人,百寶箱是你反抗的武器?!鞍賹毾洹笔巧鐣腿诵约ち覜_突的象征,象征著金錢和利益,也是你精神的依靠。而你生活的環(huán)境,是一個封建禮教占統(tǒng)治地位,同時又交織著利害關系的社會。你只有用罵來表示內心的極大憤慨,只有用死來反抗這個暗無天日的社會,來保存自己的尊嚴和清白!。你沉下江去的不是“百寶箱”,是人性,是道義,是良知,是人心,因為當時社會容不下這些東西,始終沒能躲開禮教的羅網,成為一個金錢和利益的犧牲品,可悲。世人皆說你杜十娘內心純凈,敢于同這個骯臟的世界作斗爭。美人和錢是男人的最愛,但因為被辜負,只好一起毀滅。它們的一起隕落帶有消極而凄美的氣息。而我卻只有含著淚不去發(fā)表觀點,這樣注視著你這個可憐人——一出生就注定供人茶余飯后消遣的煙花女子。
行文至此,我竟不知該如他人那樣謳歌你的反抗精神,還是該怒斥你的不自量力。譚嗣同說:“變法總要有流血的人?!被蛟S你也是一個甘心為“變法”犧牲的人吧。情仇如流水,逝者長已矣。我期望人世間能多一些如你杜十娘一般的奇女子,敢于為愛拼搏一番,雖死無悔。卻又希望世上再也不要出現一個如你一般的可憐人,讓愛情真如童話般美麗。這不也正是你想看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