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路
　　
　　 屋頂?shù)镊[瓦片片壘砌，難以數(shù)清
　　 山間的草木代代繁衍，無有記載
　　 幾百年前的江西小街，瓦礫沙沙作響
　　 聚攏了一隊隊即將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們
　　 最后一眼回望之后，他們拋棄了故鄉(xiāng)
　　 唯將軀體和鄉(xiāng)音裝進(jìn)了行囊
　　 向北流散。從此，所有人的故鄉(xiāng)
　　 統(tǒng)一為三個字———瓦甲街
　　 代代口授相傳
　　
　　 戰(zhàn)亂之外的寧靜山澗，泉水叮咚歡唱
　　 牽住了一支遷徙者的腳步
　　 鑿泉開井成了放下行李的第一件要事
　　 泉水知冷知熱
　　 洗凈了祖先一路遷徙的風(fēng)塵
　　 泉水也不負(fù)眾望
　　 養(yǎng)育出一代代綿延不絕的子孫
　　 從第一股炊煙裊裊升起
　　 開拓者的艱辛已經(jīng)隱去
　　 所有的日子開始轉(zhuǎn)為井邊敘事
　　
　　 二、定居
　　
　　 從第一股清泉汩汩冒出
　　 祖先的血脈里開始注入了新的支流
　　 贛江人的靈氣碰撞古楚地的風(fēng)土
　　 迸發(fā)出最閃耀的光
　　 第一代茅屋早已不見蹤影
　　 小村擴(kuò)大成小鎮(zhèn)，小鎮(zhèn)擴(kuò)張成縣城
　　 地域越來越廣，人口越來越多
　　 唯有古語方言，留作識別根源的標(biāo)簽
　　
　　 傍山臨水的模式建立起一個個村落
　　 陰陽調(diào)和的氣息興盛了一個個家族
　　 古井邊的喧囂飄蕩數(shù)百年
　　 點滴的進(jìn)步都固化成老屋的標(biāo)簽
　　 泥塊、青磚、石柱，如一個個模板
　　 拓印著族譜之外的史書
　　 陶瓦、木椽、竹釘，如一個個印簽
　　 刻錄下歷史遺落的音符
　　 那坐臥井邊的石板始終氣定神閑
　　 靜看百年時光流轉(zhuǎn)、日升月沉
　　
　　 三、變遷
　　
　　 大刀劈木，鬼斧剖土
　　 炮火剛息，犁耙上路
　　 在熱火朝天的人力奮作中
　　 山丘露出一條條猩紅的腰線
　　 從此一面是陡坡，一面是深谷
　　 不管經(jīng)歷幾個朝代的興衰輪轉(zhuǎn)
　　 每個古井邊的曲目都差不多
　　 位于腰線下方的凹地自然要承載全身流下的
　　 汗血和雨水。于是乎
　　 井邊的故事就變得顏色豐富起來
　　
　　 比如神話色彩的
　　 村前村后兩口井是靈蛙的兩只眼睛興衰牽連
　　 比如世俗魅惑的
　　 后村媳婦生出了前村漢子模樣的娃子
　　 比如有驚無險的
　　 某家小兒不慎落井竟如青蛙一樣游來游去被小姐姐用竹竿釣起
　　 比如陰謀怪論的
　　 因為填了一口古井而身患絕癥……
　　 井邊的故事越來越多
　　 多到一口古井也裝不下
　　 自然就會四處逸散開來
　　
　　 四、廢棄的井
　　
　　 變化，從一進(jìn)幾重的大院變成獨棟的小院算起
　　 或者從集體出工變成分田到戶算起
　　 或者從知青下鄉(xiāng)變成民工進(jìn)城算起
　　 都差不多。終于有一天
　　 耄耋之年的老人再也無法把所有的子孫綁在身邊
　　 古井嘔盡心血再也無法聚攏四散的人們
　　
　　 大家再也不會精心維護(hù)古井，各家紛鑿私井
　　 在私井也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
　　 四通八達(dá)的自來水管貫通了
　　 從此古井真的成了耄耋老人
　　 行將就木
　　 井石丟散、鵝鴨戲水、污流注入
　　 古井尊嚴(yán)掃地
　　 一個個清澈的泉眼蛻變成死水坑
　　 而沐浴在嘩嘩的自來水下的人們
　　 也漸漸忘記了古井，以及
　　 井邊的故事
　　
　　 注：瓦甲即瓦礫，湖北咸寧方言的說法。咸寧方言與湖北諸地方言都不同，屬于贛方言區(qū)。相傳湖北咸寧人祖先是在明朝初期，朝廷下令的人口大遷徙中，自江西遷徙而來。瓦甲街可能是移民出發(fā)前的集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