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倘若我沒有去上大學(xué)(散文)
轉(zhuǎn)眼已是2019年了,我的老母親,假如您還健在,今年就是您的的本命年,72周歲了。
可惜我們母女,緣分實在太短。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投進(jìn)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沒有媽媽最苦惱,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里找。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不知道,要是他知道,夢里也會笑……”
也不知道《世上只有媽媽好》的歌詞是誰寫的,寥寥幾句,有媽和沒媽的差別,已經(jīng)一目了然。
您在的時候,我不一定是個寶;但是現(xiàn)在您不在了,我徹徹底底的成了一棵小草,還是一棵風(fēng)雨飄零的狗尾巴草。就像那首兒歌: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
寶自然是捧在手心的,草嘛,你踩一腳我踩一腳的,春后還要靠自己重生,在懸崖,在峭壁,或者哪一處縫隙里。
俗話說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在自己有孩子之前,完全不能體會這句話的含義,就算懂得其中道理,自身也沒有親自體驗。
以前的我,總是覺得您對我好兇,幾乎每天都要被鋪天蓋地的謾罵聲淹沒,每次教訓(xùn)總是來勢洶洶,吼罵內(nèi)容不堪入耳,還時不時會遭掌摑或被擰耳朵。
這些傷害,已經(jīng)為我的童年蒙上一層厚重的陰影。如果你默默忍受還好,膽敢反抗,只會得到加倍的懲罰。
所以我早早地就學(xué)會了察言觀色,根據(jù)別人臉上的表情變化,來判斷我現(xiàn)在說的做的,是否是對方喜歡的。
小時候不懂,現(xiàn)在知道了,那就是會看人臉色行事。
街坊四鄰總是在各種勞動場合,不停地稱贊您,羨慕您教出來的女兒好懂事,不僅會幫爸媽干活,還不鬧不作,您聽了就和她們一起笑了起來。
只有我,心里在默默地想,其實我好羨慕你們家的孩子,他們都可以無憂無慮的玩耍,我也不想這么懂事的,我只是別無選擇。
但是這些話我可不敢說出來,這不是自己找削嘛。
威壓不止是精神上的,還有體力。
從我還是孩童的時候,六歲還是八歲,已經(jīng)每天都在做著家務(wù)。
印象特別深刻,一口農(nóng)村大鍋,我得爬到灶臺上,才能把玉米糝撒到鍋里,最后變成一鍋玉米粥。
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想,為什么?
為什么別人家的孩子都可以自由的玩耍,而我只能洗了碗掃了地才能出門?否則就是換來一耳光?
為什么農(nóng)村的老式壓水井如此沉重,卻要我一個孩子站在凳子上壓滿一桶水才行?
而您說的話永遠(yuǎn)都是對的,不容質(zhì)疑更不容反抗。您總是喜歡說很多我當(dāng)時聽不太懂的大道理。
您總是說棍棒底下出孝子,子女不打不成才。女孩子一定要手腳勤快,太懶惰了將來找不到婆家的,家務(wù)活早點學(xué)會是為你好。你敢忤逆長輩的教訓(xùn),就是大逆不道,不忠不孝。
那時候的我,特別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好盡快逃離這個沒有人情味的家。直到我在無窮無盡的打罵中看不到生活下去的希望。
有一次,又是因為家務(wù)事,我又在挨您的教訓(xùn),聯(lián)想到前不久,鄰居家一位姑娘突然自殺了,喝藥。
我抬起頭,輕望一眼還在不停訓(xùn)斥的您,突然心生一片悲涼,于是決絕的轉(zhuǎn)身,在堂屋一側(cè),差點步了她的后塵。
也許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從那件事后,您就很少再罵我了。
那時候的我,對您是有一些恨意的,可是轉(zhuǎn)念想一想,您有時候又對我特別好,在疑惑不解的同時我又打消了一些恨意,只是心里終究還是有心結(jié)的。
您在我心里的形象,可謂一直是強悍的,霸道的,甚至可以說是無敵的。
但是不久之后,我還在上初中,您在去農(nóng)田干活的途中突然摔了一跤,從此就一病不起。
那個病來的稀奇古怪,怎么治療都不見效。
在那個互聯(lián)網(wǎng)還不發(fā)達(dá)的年代,我們只知道腿疼就治療腿,誰也沒想到,這是阿爾茨海默病的前兆。
農(nóng)村的我們只聽說過老年癡呆,誰也不懂摔跤會和它扯上關(guān)系?。?br />
您生病之后,家里確實安靜了許多。再也沒人吵吵嚷嚷,喊我去做這個干那個了,事情都是爸爸解決的,而我只能在學(xué)校郁郁寡歡。
在您生病的期間,我已經(jīng)提前嘗到了沒媽的滋味。
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沒有合適的衣服穿了,以前每到換季您都已經(jīng)給我備好了??!無奈之下我只能挑選以前的舊衣服,湊合著穿。還好,我體型變化不大,就是衣服款式舊了些,顯得有點不好看。
衣服臟了也是自己洗,還好我早就學(xué)會這些了,放假回來還能為你們熟練的做頓粗茶淡飯。
是不是很可笑,沒有了您的照顧,自己才深深體會到,母愛,對孩子來說,是何等重要。
在之后的時間里,我鬧了兩次退學(xué),都被你們軟硬兼施的制止了。
直到我高二的時候吧,爸爸帶著您去了縣里的人民醫(yī)院,一位老專家免費坐診,才確診了您的病情。
老專家語重心長的善意提醒:看你們也是普通人家,怎么偏偏碰上了這個病,真是倒霉。你們呀,也不用看了,都是進(jìn)口藥物,不是你們能負(fù)擔(dān)的起的。以后就該吃的吃好,該喝的喝好,便宜的藥物不要停。就這樣吧,好好保重。
您說:既然治不好那就別治了,回家吧。把錢留著給孩子攢學(xué)費,這事兒不要告訴她。
那次回來以后,爸爸就再也沒有帶您去大醫(yī)院看過了。我只能看到家里常年堆著瓶瓶罐罐,看著您的身體漸漸消瘦,精神日益萎靡不振。
有一個我畢生銘記的場景,每每想起都淚流滿面。
那是一個每月一次的假期,我步行回到村口,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您向外張望的身影,我知道您是在等我回來,于是加快腳步快速向您走去,還沒等我張口說話,您卻突然拉著我的手哭喊道:我的玲玲呢?你有沒有看到我家的玲玲啊?我怎么找不到她了呀?我的玲玲啊,你在哪里?。?br />
錯愕的我看著痛哭得像個孩子的您,腦海里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等我回過了神把您勸著哄著攙扶回家,然后悄悄的跑去墻角大哭了一場。
媽媽,我就站在您面前??!您怎么了?怎么能不認(rèn)識我了呢?
當(dāng)時我只覺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特別的渺小,即使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怪當(dāng)時的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也不知道遇到這種情況,自己可以去向誰求助。
那一年是2009年。那一年我參加了高考。
2009年的高考,我是失利的。
很多人勸我可以復(fù)習(xí)一年,以我的成績,絕對翻盤有望。
那時候,人們很單純,以為考上大學(xué)就是有出息的最好出路。好像考上了大學(xué),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這里面也包括我。
我單純的以為,早一年上完大學(xué),就可以早點找到工作,早點賺錢,媽媽就能早點享受到我的孝心。
50后的人們,曾經(jīng)吃了多少苦楚,熬過去多少艱難坎坷,我想讓媽媽早一點,早一點,盡早一點的享受到女兒的孝敬。
這樣的話,我上一本和三本,又有什么關(guān)系。無非是給村里那些喜歡看笑話的人,多一個嘲諷的話題。
我們家早就有很多話題被他們當(dāng)作飯后笑談了,讓他們盡情取笑吧,我不在乎。
自己還是太傻了!
我傻傻的以為您至少還能撐到我畢業(yè),看著我結(jié)婚,看著我生子,能夠享受一下天倫之樂,我們可以守得云開見月明。
我心底奢望著,您還能再堅持十年八年的,我一定會盡快的結(jié)婚生子。
可惜天公不作美,事不遂人愿。
您,還是在我大二那年,永遠(yuǎn)的離開了。
我恨!我恨老天不公,更恨自己意志不堅定。
倘若當(dāng)初自己咬緊牙關(guān),堅定態(tài)度,一定要非退學(xué)不可。父母最終也許只能妥協(xié)的,天下之間凡是父母和孩子的戰(zhàn)爭,最后大多數(shù)的結(jié)果,都是父母輸了。
倘若我當(dāng)時贏了,我就可以和別人一樣,背起行李到南方打工。省吃儉用,把工資都帶回家里,那么,媽媽的病情就會得到更好地控制。
說不定,還可以攢下一筆錢,把家里那棟八十年代的老房子,翻修一下。
那房子冬涼夏暖,四處通風(fēng)。
夏天下大雨,里邊到處擺滿了接雨水的盆。冬天飄雪花,房子中央那個洞,也能飄下來幾朵。
何況我不去上大學(xué),家里至少會省下一大筆開銷。
我那位媽媽帶來的哥哥也不會因此事心懷不滿,倘若家里再翻修好房子,也許他就不會在母親過世之后,就舉家南遷。
現(xiàn)在說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人生沒有倘若,沒有如果。
時光只可以回憶,卻不會倒流。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個中深意。
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是一個寒冬。
我本來在準(zhǔn)備期末考試。考完后不打算出去勤工儉學(xué),暑假出去就可以了,寒假我想回家陪伴你們過年。
我想多給你們再做幾頓飯,雖然都是蘿卜白菜,卻感覺味道如此香甜。
我已經(jīng)盤算好了價錢,年底一定要去鎮(zhèn)上,幫你們買套保暖的新衣服,歡歡喜喜的過個好年。
給媽媽再洗洗頭發(fā),泡泡腳,女兒暫時也只能做這些了……
突然接到家里的電話,計劃被慌亂的打破,我感到自己如墜深淵。
掛了電話強裝鎮(zhèn)定,一聲不吭的回宿舍收拾衣裳,默默告誡自己,一定要堅強,撐住,自己不能崩潰。
一路上我?guī)锥冗煅?,又幾度抬頭,把眼淚硬逼回去。只是我努力撐了又撐,最終還是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回到宿舍,我趴在自己的衣柜格子里,放聲大哭。
如此突然又滿含哀痛的悲哭聲,嚇壞了我的兩個室友。
阿霞幾乎從上鋪一躍而下,急切的跑過來問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哽咽著抬頭,只覺心底傳來撕裂的痛感,見我?guī)状伍_口,卻發(fā)不出聲音,說不不出話來,她只好在旁邊陪著我一起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水,當(dāng)時我覺得,平生之淚,已經(jīng)枯竭了。
后來,班主任陪著我去院長那里請了長假,我獨自一人,悄悄啟程,行色匆匆,沒有通知任何人,獨自踏上回家的路。
可恨的大巴車,可恨的高速公路,以前從沒有堵過車的那條線,那天卻堵車長達(dá)兩個小時。
短短的兩百公里路,阻止了你我最后的相聚,從此你我永世隔絕。
世界上最遙遠(yuǎn)的距離,就是生離死別。就是我還在匆忙的趕回家,極力想去見您最后一面,而您卻沒能等到這一刻,已撒手人寰。只有臉龐上兩行默默的淚痕,訴說著內(nèi)心的不甘與牽掛。
我痛,我心痛,我壓抑憤恨,卻又無奈的痛。我一直記得自己不停的在顫抖,我的身體,已經(jīng)不受自己控制了。
我無比虔誠,滿懷希望的跪在大神牌位之前,祈求上蒼憐憫,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愿折壽十年,換您從床上醒來。
嫂嫂在旁邊說你別再犯傻了,這怎么可能呢,然后她也說不下去了。
我確實太傻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忍不住去祈求,去奢望有奇跡存在。
其實我心里非常明白,這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
我也比誰都明白:從此,我變成了一個沒媽的孩子。從此,我只能在夢中與您相見。
女兒的心事,以后無人訴說。女兒受了委屈,再也沒人可以撐腰。我身后的那把保護(hù)傘,已經(jīng)悄然收起了支柱,化為一股隱形的力量。
記不清有多少個午夜夢回,您出現(xiàn)在日常生活的場景里。記不清有多少次淚眼迷蒙,我區(qū)分不開是現(xiàn)實還是夢。
也許是您還放心不下家里的老父親吧,也許是還有為我沒操完的心。
……
在夢中,許多場景在重復(fù)上演,好像您就在我身邊,沒有離去。
唯獨回家打開那扇門,再也喊不了一聲媽媽。
我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喊過了。
在我第一次懷孕的時候,您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總是面帶怒容,把我嚇得夠嗆。但我心里明白這是您在擔(dān)心我,或許是在生我的氣吧。
怪我自己擅自做主結(jié)婚,就像一場兒戲,什么都沒有操辦。怪我沒有好好為自己考慮,怪我為何委曲求全的吞下這么多委屈。
媽媽,您在夢里沒有說話,但我能體會您的意思。
可是,女兒也有苦衷?。?br />
您走后的第二年,我那堅強硬朗,辛苦如牛的老父親也病倒了。
我看到過他一個人,守在火爐旁,悄悄的抹眼淚。
他獨立堅強的個性,從來不會如此軟弱,那是我看到他第一次偷偷流淚。
我只是想能早點有個孩子,能讓他還身體健康的時候,可以陪著孩子玩耍,我想看到這個天倫之樂的場景,特別特別的想。
請您再原諒一次女兒的任性吧。
后來第二次懷孕,我跟著老公一起回了湖南,冥冥中似乎感應(yīng)到了您的關(guān)心,兩地相隔千里,無言也能傳愛。
媽媽,我在這里再喊您一聲。您的愛意,我在夢中已經(jīng)感受到了。
媽媽,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能燒好一桌好菜,已經(jīng)有能力為爸爸購置一年四季的衣物,老父親的養(yǎng)老問題,也已經(jīng)安置好了。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我的傘羽之下,也孕育著兩棵小草,他們都是我手心里的寶貝。
現(xiàn)在的我,作為母親,偶爾也會對孩子發(fā)火,有時候忙亂之中也會對孩子大聲叱罵,每當(dāng)這時候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您的身影。
不是不愛,只是深愛。
我會盡我所能,傾盡所有,全力呵護(hù)他們。
請您放下?lián)模T概畠簩碜鲆粋€好媽媽吧!
我們今生緣淺,但是女兒會銘記一生。
您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是我的媽媽。
無人可替。
【PS番外】
本想好好寫一篇緬懷母親的文章,誰知提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沒有鋪設(shè),沒有安排,完全是情感傾瀉。
這些情感,曾被深埋心底,無處傾訴。如今打開閘門,猶如奔騰洪水,滔滔不盡,連綿不絕。
時光很短,有很多特殊的情感我們來不及訴說。
記憶很長,它們深深駐扎在內(nèi)心中央。
這些都是最真實的情景,把這種切膚之痛,深埋的記憶,表達(dá)出來,是一種緬懷,是一種勇氣。
時光來不及握緊,就已經(jīng)悄然逝去,您也許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唯一的。
今天,就讓它們,以最純粹的文字形式,靜靜的安放在一個角落。感謝文字,可以讓我的情感有所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