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我是媽媽的眼睛(散文)
中午小睡,夢到了媽媽。
她坐在門前蓋窖的石板上,臉色有點紅潤,力氣弱了許多,她沒有勉強自己站起來,一手托著石板,反復叮嚀著我,你媳婦常上夜班,多帶點棗,你緊記得上班時給她裝上一些,餓了吃幾顆。她不理會我厭煩的眼神,繼續(xù)磨叨,媽這身子是不行了,你要多操心你的弟弟們,把窗臺上的南瓜給你二弟帶上,他開車熬夜,多喝點南瓜米飯,養(yǎng)胃。我就這么一輛爛摩托,能帶多少東西,心里面埋怨著,嘴上沒有說出來。你三弟脾氣犟一點,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多讓著點,也常勸著點。就是恓惶了老四了,從小離不了媽。你們兄弟四人,別看他最小,數(shù)他堅強,但死要面子活受罪……
媽媽的視力不好,她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病好后,眼睛卻看不清東西了。她似乎在窖石板上摸索什么,可是窖石板上光光的。我突然想起村中老院在移民復墾時已被夷為平地,面目全非,連著鄰居拆了房子的地方都已覆蓋了黃土,聽說過些時候要種樹了。早些日子和二弟回家,找了半天才判斷出院子的大致方位,哪里還會有門前的窖石板?這才意識到又做夢了,眼角的淚水還在。就想到了媽媽。
一晃九年了。
那年,雪下得很大。母親的棺木才下葬,雨點就打到了人們臉上。來幫忙的親友都已經(jīng)不在村里住了,來不及吃口飯,便急急匆匆往山下趕。我也著急要上班,如果下了雪,可就被截在山里了。于是,催促著二弟趕緊回去,因為家里還有兩個小弟照顧著身體欠佳的父親。上山前,我們再三叮囑他倆不要惹父親生氣,可父親卻一個勁地催促我們走。上了村口岔道,對面山頭新堆起的黃土就是媽媽的墳,墳頭已被白雪覆蓋,有老天爺給的這床被子,媽媽這個冬天不會冷了。山路很泥濘,車屁股總亂扭,二弟讓大家都下車步行,我在車尾靠近山那邊的一旁用肩膀扛著。待下得山來,皮鞋底子已經(jīng)離幫了,只好扯了路邊的荊條勉強捆上。那場雪,下了整整一夜,沒膝厚,車只好窩在路上動不了啦。我知道,操勞了一生的媽媽,終于可以安靜地睡了,這一夜的雪,好厚的被子!
我哭了。媽媽去世的時候,忙碌掩蓋了悲痛,神經(jīng)也似乎已經(jīng)麻木,悲傷得竟然沒有眼淚。九年以后的今天,一個莫名其妙的夢,我突然無法自已,反正宿舍里也是自己一個人,便放任了自己一回,哭得肆無忌憚,哭得酣暢淋漓……
媽媽怎么會去世呢?我總不相信。
每年清明節(jié),只要能抽開空,我總會到媽媽的墳前看看。倒不是迷信地去給媽媽燒紙錢,就是想著如果走過去的時候,或許能發(fā)現(xiàn)媽媽坐在墓門的供桌邊,那該多好呀!哪怕只聽她再說一句話。說也奇怪,心亂的時候,只要回一趟老家,在媽媽墳前待一會兒,狂亂的心就會靜下來,就如這沉睡的山,穩(wěn)重而空靈。
我覺得媽媽沒有去世的原因是她睡著了。
我們是在接到父親的電話以后趕回去的。那時候媽媽已經(jīng)睡著了。我們?nèi)杖找挂故刈o在她身邊,她就那么酣然入睡,睡得很踏實,一直沒醒來,哪怕回光返照跟我們說句話也好。她沒有,她一直是個很自尊的人,不想讓我們受累。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媽媽沒有走遠,她一直在睡著,只是沒有睡醒。
在外上學回家的時候,我跟媽媽說,我常常莫名其妙的打噴嚏。媽媽就說,那是媽媽念叨你了,母子連心,媽媽一想你,你就會打噴嚏。而這些年里,我依然還會毫無癥狀地噴嚏連連,我就想到我媽了,定然是她還在牽掛著我。
尤其在我伏案疾書的時候,耳邊總能聽見我媽叫我的小名,我會習慣性的扭過頭去,雞蛋湯的清香撲鼻而來又悠然而去。她擔心我熬夜傷身體,小時候我學習到很晚,她會一邊納鞋底一邊陪著我。燈下沒了她身影的時候,一定是去廚房里給我打蛋湯了。那時候雞蛋金貴,別人家都是用來換錢過日子的,而我家的日子全部裝進了我的肚子里。這幾年感覺日甚,總好像有雙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我,她雖然沒說話,卻鼓勵我多寫點東西。
因為媽媽想看。
從記事起,就知道媽媽愛看書。在拮據(jù)的日子里,媽媽每年也要訂閱《晉陽文藝》《今古傳奇》等報刊雜志。從小的時候,媽媽就給我講書里的故事,受她的影響,我也喜歡看書。媽媽的眼睛不好,每當忙碌了一天坐在炕上拉亮了電燈的時候,我就給媽媽讀報紙,或者講一些故事。那時候我就想,長大了,要寫很多很多書,給媽媽看,她就可以節(jié)省下錢來給她自己買身新衣服。然而,這個愿望還是落了空。每年的清明或別的節(jié)日,我都會給媽媽燒我寫的文章,火霍霍地燃燒,我知道媽媽收到了,很開心,于是,就有了繼續(xù)寫下去的勇氣。
我知道,媽媽很想看到一家人健健康康地生活,很想看到孫輩們活潑的身影,很想看到這片藍天這塊黃土……放心吧,媽媽,您會看到的,兒子是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