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身材高挑的林秀沿著林蔭道緩緩向運動場走去，腳步輕盈，婀娜嫵媚。遠遠看去，總讓人想起美麗的月下仙子。
　　 半輪月兒在一排排高大的樹冠叢中悠悠穿行，稀許月光灑在林蔭道上，有些斑駁陸離，淡淡的銀色鋪在校園里一幢幢巍峨的教學樓上、鋪在寬闊的運動場上，像披上了一層薄霜，顯得十分神秘飄逸。夜空里吹著一些微風，也送來一陣陣花香，三兩只熒火蟲在夜幕里劃過，落在運動場邊草叢中。草叢中，蟋蟀此起彼伏不時的鳴唱顯得格外響亮。
　　 夜色太美了，林秀贊嘆不已。她輕盈地旋轉(zhuǎn)身子，乳白色的連衣裙隨之散開來，猶如月下一朵盛開的蓮花豐姿綽約、嬌艷欲滴。她醉了，晶瑩的目光含情脈脈穿過月色遠眺，望向前方。
　　 前方，在學校的圍墻后邊是靜靜流淌的清溪江，在江岸的山嶺上是巍巍屹立的白塔，白塔在飄渺的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像是這城市的一座燈塔。在白塔的后邊，是逐漸起伏的群山，群山連綿，一直延續(xù)消失在遙遠的天邊。
　　 在那目光所不及的天邊，有林秀深深眷戀的他。
　　 林秀收住腳步，習慣地抬起頭深情地凝望著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星。那顆星是他的頂禮膜拜，他曾寫詩贊嘆它：你是陽光的使者，你是啟迪東方欲曉的精靈，你是太陽神的先驅(qū)，在黎明前的歲月，你不畏用你生命的泯滅點亮天下的光明。
　　 而在她的心中，他也是永遠閃爍的星星。每一次凝望天邊這顆最亮的星，她心里就涌起一陣激動。她覺得那是他那雙永遠微笑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那么明亮，那么晶瑩，也那么飽含深情。她又覺得那是他那顆跳動的心，那么光明磊落，光釆照人。望著那顆星，林秀又感到了他的心跳，感到了他勻稱呼吸的甜蜜和幸福，感到他仿佛就在身邊，只要伸手便可及。他的才華、說話的嗓音、鏗鏘的腳步、魁梧健美的身子、雷厲風行的辦事風格，甚至還有他的親吻，都可以讓她神魂顛倒，不能自已。
　　 她抑制不住激動，大張著嘴幾乎要高聲喊岀，高楓，我好想你——！猛然間意識到這是在校園，身后教學樓里學生們正上著晚自習，林秀趕忙捂上嘴圧低聲音連喊了幾遍。忽然，她輕扭三兩下腰肢，雙手掩住美麗的臉蛋害羞起來。多情姑娘的夢啊，永遠美麗而且夢不完。
　　 她余興未盡地又跳躍起身，拍打一下路畔柳樹垂下的幾絲柳樹枝，詠哦道：“裊裊古堤邊，青青一樹煙。若為絲不斷，留取系郎船?！?br />　　 林秀和戀人高楓是師范大學同窗，雙雙畢業(yè)后一同考上市里這所重點中學任教。一年下來，雙雙又被群眾公推上學校重要崗位。高楓當上了學校教務副主任，林秀則走上了學校政教主任崗位，主管學校德育工作。
　　 兩年前，高楓去近千里之外的大涼山一所鄉(xiāng)村學校支教，這一去，就不回來了。支教期滿后，他征求了林秀意見，向市教育局遞交了繼續(xù)留在大涼山教書的申請。組織考察后，同意高楓把工作關系轉(zhuǎn)到他支教的鄉(xiāng)村學校并委以重任，擔任了主持工作的學校副校長。高楓擔任副校長后，再接再厲，領導全校教師嘔心瀝血努力教書育人，很快讓一個瀕臨撤并的學校徹底改變了面貌，不僅提升了教學質(zhì)量，校園文化、環(huán)境、衛(wèi)生等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變化。在校生規(guī)模從不到百人，一下猛增到二百多人，并且增勢不減。學生人數(shù)的劇增，是老百姓對學校最實際地褒獎，也是對高楓辛勤工作地肯定。
　　 去年年底，高楓學校所在地伊呷村臨時補選黨支部書記。老百姓一個心眼硬是只認高楓，全體黨員一致選舉他擔任村黨支部書記。這，雖風馬牛不相及，可百姓們說了：“香甜的米酒越喝越醉人，友誼的手越牽越溫暖。我們就信服高校長，他都能帶出一個好學校，也一定能帶出一個富裕村。咱彝族人民就認準他了，咱們脫貧建設幸福美麗彜鄉(xiāng)需要他，沒有他就不得行！”
　　 結(jié)果可想而知，上級黨委反復研究，終于還是滿足群眾意愿，高楓就走馬上任又當上了伊呷村黨支部書記。
　　 高楓身兼雙職肩挑兩責，一頭是現(xiàn)在，一頭是將來，這哪一頭都不輕啊。既要領導學校老師教書育人，又要帶領鄉(xiāng)親們脫貧奔小康。因此，他工作不分日夜，總希望自己長岀三頭六臂，忙得恨不能一分鐘掰八瓣用，常常廢寢忘食。家里老爸老媽心疼兒子，不顧勸阻跟著去了大涼山料理高楓生活，也在學校幫忙照顧住校生。
　　 林秀只要有時間也趕去看望戀人?？吹礁邨髅刻烀γβ德?，雖精神爽爽，卻消瘦蒼老了許多，她心里這個痛啊，難以忍受。多少次想對他說：“回市里學校去吧，舒舒服服教我們的書。我們也應該有個家了，而且將來有了孩子也需要更好的學習環(huán)境?！钡牵雷约旱膽偃说钠?，沒有說岀口。
　　 他顯然讀懂了林秀的心思，輕撫她被風吹亂的秀發(fā)，輕聲對她說：“秀，你也知道，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是為革命做出過重要貢獻的熱土，我們不能遺忘它?，F(xiàn)在，革命勝利已經(jīng)幾十年了，人民早就過上了好日子。而這里呢？每當看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鄉(xiāng)親，看見大涼山的孩子，看見他們一雙雙渴求的目光，我心就流淚，久久不安啊！在奔小康的路上，我們千萬千萬不要忘記我們的彝族兄弟姐妹，他們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不可缺失的一員。先富起來的人們，應該義不容辭地拉他們一把，使他們也盡快富起來。我們無論如何要走完、走好這脫貧路上最后‘一公里’?！绷中懵犃诵某迸炫?，扳倒高楓在他臉上一陣猛烈地狂吻。
　　 高楓也告訴林秀許多發(fā)生在大涼山、發(fā)生在依呷村這片土地上的真實動人的故事。
　　 林秀聽得津津有味，常常被彝族同胞們渴望幸福，追求美好生活的事跡唏噓不已。她覺得高楓的選擇是正確而且高尚的，所以很快也融入了他努力為之的學生和彝族同胞中。
　　 匆匆相聚，又匆匆離別。每到離別時，高楓無論多忙，都要親自送林秀到村口山垇那棵大槐樹下。
　　 那天，他又送她到了槐樹下。大槐樹滿樹槐花白，空氣中飄蕩著濃郁的槐花香。高楓和林秀緊緊擁抱吻別在一起，好久好久都不想分開。幾乎和往次一樣，都是他首先掙脫，她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其實，她很想永遠偎在自己戀人寬厚而火熱的懷抱里。她也懂得他每次離別時無聲的話語。她知道，他多么需要她，她也非常需要他，身邊這所鄉(xiāng)村學校也需要他，這貧脊鄉(xiāng)村的彝族百姓們更需要他。她不敢自私，他是她的，他也屬于這片貧脊而富饒的土地和勤勞的同胞的。
　　 高楓凝視著林秀紅紅的有些兒呆滯的雙眼，用力吻吻她的額頭，拍拍她的肩，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大步邁向響起朗朗讀書聲的地方。
　　 伊呷村里的人乘公共汽車，都得步行走到七、八公里外的鎮(zhèn)上去。此刻，她再一次淚流滿面抽泣不已，涕淚俱下，是一直哭泣著到的鎮(zhèn)上。而身在伊呷村的高楓，心也一直跟隨著林秀，隨她越過山越過水，越過千里崎嶇路。在他心中，無論她走岀多遠，始終都走不岀他的視野。
　　 回到市里后，林秀立即向?qū)W校和教育局遞交了調(diào)動申請，要求正式調(diào)到高楓任教學校工作。市教育局與涼山州協(xié)商，最終同意林秀先借調(diào)到高楓的鄉(xiāng)村學校工作，并且打破教師學期中途不調(diào)動的常規(guī)，允許林秀立即借調(diào)過去。林秀工作的學校雖說內(nèi)心不舍，卻顧全大局大力支持，隨即為林秀任教班級調(diào)整了師資，保證不因林秀臨時調(diào)走而影響正常的教學，此舉也是讓林秀放心。學校還主動表示愿意與高楓所在學校結(jié)為兄弟校，互派教師開展經(jīng)常性的教育教學交流，并且還發(fā)動全校教師為伊呷村的孩子們捐款捐物，隨林秀捎帶去一份娘家厚重的“嫁妝”。
　　 雖然是借調(diào)，但與戀人可以再不用長相思了，她感到從來沒有過的高興。近幾天，無論看到什么她都想笑，遇見誰都想主動分享她的喜悅。這不，今天下午林秀剛與接替自己工作的同事爽快辦好了移交，就想馬上飛到戀人的身邊去。但是，真的明天一早就要離開這所工作了好幾年的學校，心里難免又有許多不舍。
　　 趁著夜色，她游走在這再也熟悉不過的校園里，尋找著回憶。
　　 林秀熱愛學校的一切。學校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那么親切，尤其是對自己的學生，更是難舍難分。一想到自己的學生，林秀又有些糾結(jié)，幾次想打“退堂鼓”收回調(diào)動申請。終于，還是堅定決心去偏僻的鄉(xiāng)村學校教書，與他幸福地工作生活在一起，與鄉(xiāng)村學校新一批彜族學生在一起。
　　
　　 二
　　 學生晚自習的下課鈴聲響了，一幢幢教學大樓頓時沸騰了，學生們歡呼、嘈雜的聲浪似乎要將座座大樓掀起。一會兒，黑壓壓的學生流涌向燈火通明的學校大門，緩緩岀了大門口，又像水庫大壩分流的洪水，立刻泄向四面八方。一時間，校門外的街道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汽車和摩托車的馬達轟鳴聲、喇叭聲、自行車鈴鐺聲、人們呼叫應答聲，此起彼伏交錯在一起，經(jīng)久不息。
　　 剛一聽到鈴聲，林秀就習慣地急忙拔腿奔向?qū)W校大門。平時，學生上完晚自習，她做為政教主任都要在學校大門處守護、巡視，處理意外發(fā)生事件，讓回家的學生安全離校，平安回家。
　　 林秀站在學校警務門衛(wèi)室門口，目送著從自己身邊走過的學生們。學生們見了林秀，紛紛熱情招呼：“林老師好！”“林老師好！”
　　 林秀頻頻揮手，與學生們應答，目送學生們離開校園。她面帶笑容，心里卻浮起一陣酸楚。林秀很矛盾，她很想與自己的學生道一聲離別。但因?qū)W校擔心過早讓學生知道他們熱愛的林老師突然調(diào)走而影響情緒，引起慌亂，特意囑咐先不要讓學生知道。待時間稍久一點，再跟學生們講明林老師調(diào)走的原因和道理，學生們自然就會接受這個現(xiàn)實。
　　 不到二十分鐘，離校學生流逐漸減弱了，只有少數(shù)學生稀稀拉拉匆匆走出教學樓，奔出校門。校門口開始慢慢恢復平靜，校門處的燈光逐漸熄滅，只留下兩三盞路燈站在街頭發(fā)著有些微弱的光。
　　 林秀也準備回家休息了，便主動與門衛(wèi)室里每一個同志握手，熱情地道別。被握手的同志都感到有些詫異，雖然平時里送走學生后，林主任也和大家道別，卻沒有今天這么熱情。今晩這熱情中，似乎讓人感到帶有濃厚的告別意思。
　　 門衛(wèi)室班長老王納悶正想問，卻被門外另一個聲音打住了。
　　 “林老師，您好！”是一個男學生站在門外招呼林秀。
　　 林秀回頭一看，忙親切招呼道：“哦，李強同學。您好！”李強是林秀任教班上的一名學習刻苦努力又很有股牛勁的學生，大名鼎鼎的“紋到底”同學。因為他平時總是愛什么事都打破沙鍋“紋（問）到底”，所以同學們就授予他這個“雅號”。
　　 林秀聽李強招呼自己的語氣，見他的神情，馬上意識到這學生似乎有事要找自己“紋到底”。忙問：“有事吧？”
　　 李強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說：“老師，您今天下午講的‘空間幾何體的表面積和體積’知識，我……我，有個問題還沒弄清楚，想了很久都沒弄明白，所以想請教一下老師。不知林老師您……”他國字形的臉騰地紅了，目光猶豫不定地望了望林秀，很快又低頭注視著自己的腳尖。
　　 林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時間快到十點了。
　　 李強見了，不等林秀開口連連慌忙道歉地說：“哦，林老師，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打擾您了。我還是明天再來請教您吧。實在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敬請原諒！”說完，頻頻彎腰鞠躬。
　　 門衛(wèi)室班長老王終于插上話了，有些指責地對李強說：“你們這些學生也是，都這么晚了，還來打擾老師。林老師累了一天了，還揪住不放，你們還讓不讓老師休息?。窟?，快回家去吧，有問題明天，哦，下周再來問林老師。”說完又開玩笑地說：“難道，你還害怕林老師今天晚上就跑了再不回來了？”
　　 林秀聽到這里，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上，緊張地看了一眼老王，擔心他泄漏了天機。雖然，林秀十分清楚老王不可能知道自己明天一早就要離開這所學校。
　　 見老王一臉坦蕩的笑容，林秀馬上又釋然放心了，對老王說道：“師者，答疑解惑也?；卮饘W生的疑惑，是每一個教師的天職，任何時候都要做到學生有求教師必應，學生有問教師必答。我們學校的辦學宗旨，不就是‘一切為了學生、為了學生的一切’嗎？作為我們學校的員工，應該努力踐行這個宗旨?！闭f著邁出門，問李強：“具體是一個什么問題呀？”并婉拒了班長讓他們師生倆進到門衛(wèi)室坐著講解的邀請。
　　 李強望了望林秀，讀懂了老師眼神中的鼓勵，說：“謝謝您老師！我想問的是以三視圖為載體的幾何體的表面積問題?！苯又?，具體地說出了自己的一些疑問。
　　 林秀引導李強站在一盞稍明亮一點的路燈下講解起來。
　　 見李強一時理解不了，林秀拾了一根樹枝，蹲下身就著地面比劃著說：“以三視圖為載體的幾何體的表面積問題，最關鍵的是要認真分析三視圖，準確確定幾何體中各元素之間的位置關系和數(shù)量；多面體的表面積是各個面的面積之和；組合體的表面積要特別注意銜接部分的處理，就是這樣。而旋轉(zhuǎn)體的表面積問題則要十分注意其側(cè)面展開圖的應用?？?，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呃，懂了嗎？現(xiàn)在，你回過頭來再想一想，各元素之間的位置關系和數(shù)量該怎樣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