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韻今彈】派飯(散文)
盤柱一心想請下鄉(xiāng)的工作組人吃頓飯,縣里搞社教的領(lǐng)導(dǎo)也好,公社來的干部也行??墒谴謇镆坏﹣砹讼锣l(xiāng)干部,隊長大奎總是派到別人家,連隔壁的二財家都派過了。二財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種點旱煙趕集竄屯地賣,手里有幾毛半錢么?盤柱認(rèn)為只有讓工作組的人來家里吃一次派飯,臉上才有光彩,他私下里跟隊長大奎說了幾次,大奎總是用鼻子哼了一聲,“去你家吃啥?吃咸菜疙瘩喝破子粥啊?”
為了能讓大奎往自己家派飯,盤柱早早就做著準(zhǔn)備,夏天上山刨藥材,賣給供銷社時一次偷偷地留個五分八分的,攢夠了三毛錢打了一斤酒,連岳父來都沒舍得給喝。家里養(yǎng)的大公雞,養(yǎng)三年了,特意留著,就等有了派飯的機(jī)會殺掉。有了酒有了雞才顯得這頓飯的誠意。
機(jī)會終于來了,這天,一天一趟的班車帶著長龍一樣的塵土在大隊部門前停住,又卷起一股塵土開走,塵土慢慢散盡,兩個穿中山裝拎著黑皮包的人走進(jìn)了大隊部。
盤柱的閨女大丫正領(lǐng)著兩個妹妹在外面玩,看到兩人進(jìn)了大隊部,急忙跑回家把這消息告訴了盤柱。
盤柱大喜過望,趕緊去找隊長大奎,大奎在起豬圈糞,干得起勁,雖是初冬寒冷的天氣,上身卻只穿著部隊發(fā)的舊秋衣。大奎曾在甘肅酒泉二炮當(dāng)過兵,林彪駕機(jī)外逃時他正在部隊,打林彪的導(dǎo)彈就是從酒泉發(fā)射的。大奎當(dāng)隊長快十年了,剛正而又狡黠,能說會道,為人處事八面玲瓏,深得大家的認(rèn)可。
盤柱迫不及待地說:“大奎哥,大隊來人了,今晚的飯就派到我家吧!我現(xiàn)在就回家殺雞,酒早就預(yù)備了,我不會說不會嘮的,你陪著喝點?!?br />
也許是后一句起了作用,大奎穿上棉襖,慢吞吞地說:“好吧!我去問問大隊主任,這回應(yīng)該是輪到咱小隊管飯,就安排到你家了!”
盤柱家男女老少齊上陣,比過年還忙乎還熱鬧,媳婦刷鍋做飯,十一歲的大丫燒火,九歲的二丫和七歲的三丫掃院子,老媽哄剛滿一歲的兒子鐵蛋,盤柱當(dāng)然干最重要的活——殺雞褪毛!
雞是多年的老雞,必須要用大鍋小火慢慢地?zé)?,一開鍋香氣冒出,大丫二丫三丫一齊使勁吸鼻子,等到燉熟,半個胡同都飄滿了香味。
太陽壓山的時候,大奎領(lǐng)著兩位下鄉(xiāng)干部來了,兩位干部一高一矮,高個的年輕,矮個的年齡稍大,都穿著半新不舊的中山裝。大奎進(jìn)院就喊:“盤柱!飯好了么?”
大奎一家立刻忙亂起來,就好比是等待檢閱,盼望著來,等來了又手足無措。倒是盤柱的老娘還算鎮(zhèn)靜,笑著臉打招呼,遞過旱煙笸籮,這時盤柱才想起來,怎么沒買盒煙卷呢?哪怕是七分錢的船牌也行??!矮個的干部卻不見外,拿起煙紙就卷,高個的干部見鐵蛋在炕上爬,便逗孩子玩,盤柱一家見兩位干部這么隨和,緊張的心立即放松了許多。
炕桌放上,碗筷酒盅擺上,香噴噴的小雞燉蘑菇端上來,盤柱從柜里拿出珍藏的酒,用滴流瓶裝的散酒,大奎的小眼睛立刻放出了光,雙手接過了酒瓶。
大奎先給年齡大的矮個干部的酒盅倒?jié)M酒,再給年齡稍小的高個干部倒酒時,高個干部用手擋著,說啥也不讓,說不喝酒。盤柱的老娘坐在炕上哄孫子,她看出了原因,高個干部的酒盅太臟了!她伸手拿過酒盅,撩起臟兮兮衣襟擦了擦,看看沒擦干凈,往酒盅里吐了口吐沫,再擦了擦,把酒盅放回桌子上,說:“倒吧!干凈了。”
高個干部接也不是不接還不是,愣住了,大奎看看自己的酒盅還算干凈,把自己的酒盅換給高個干部,這回高個干部讓倒酒了。
大奎只喝了一口酒,又喊起來:“盤柱,酒太涼了!弄點熱水燙一下。”
盤柱答應(yīng)著趕緊找水瓢舀熱水,可怎么也找不到水瓢,矮個干部見炕上扣著一個瓢,便拿起來想遞給盤柱,誰知瓢一拿開,下面一攤黃中帶綠的屎赫然顯露,氣味也立即彌漫開來,和雞肉的想起混合在一起。
盤柱的老娘尷尬地紅著臉解釋說:“剛才你們來時,孩子拉的,沒來得及收拾,怕你們看到,用瓢扣上了?!彪S后高聲叫盤柱:“盤柱,叫狗!”
狗進(jìn)來,輕車熟路地竄上炕,三口兩口把屎吃干凈,發(fā)出很大的聲響,被趕出時長長的舌頭還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
這個小插曲并不影響大奎對雞肉的勃勃興致,他一只大手捏著酒盅,一只大手抓著雞肉,黑厚的嘴唇吧嗒得山響,雞肉卻啃得相當(dāng)潦草,還有許多肉沒啃干凈就放桌子上了,并不時地招呼兩位干部喝酒吃肉。相比之下,兩位干部吃得非常文雅,小口抿酒,小口吃肉。
盤柱的三個閨女在屋地站成一排,六只明亮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三個人吃飯,矮個干部被盯得不自在了,夾起一塊雞肉招呼三丫,三丫走到近前,伸出臟手接過又退回去。矮個干部又夾起一塊雞肉向二丫示意,二丫過來,接過肉塞進(jìn)嘴里,退回。大丫不等示意也走到近前,矮個干部再給大丫。
大奎喊盤柱:“盤柱,把孩子叫走!”
盤柱從外屋伸進(jìn)頭來,說:“滾出去!”
三個丫頭踢踏踢踏的往外走,三丫的鞋被門檻絆掉了,她轉(zhuǎn)回身撿起,光著一只腳跑出去。
盤柱媳婦不斷地添肉添湯,沒幾次,就添不上來了,湯沒有了可以加水,肉卻只有那么多。盤柱媳婦只好切了一盤白菜心,滿臉堆笑端了上來。
大奎酒量好,啃骨頭也快,一瓶酒他喝了一多半,啃過的雞骨頭也高高地隆起一堆。大奎臉紅了,眼睛紅了,連脖子也是紅彤彤的,說話有點含混不清,他看著自己面前的一堆雞骨頭,自言自語地說:“我沒啃干凈,再啃啃吧!”
于是把潦草啃過的雞骨頭再一塊一塊仔細(xì)地重啃,不時的還發(fā)出嗍吮骨頭的吱吱聲響。兩位干部吃完了,他還在專心致志地啃著,不緊不慢,直至全部啃完,這一回啃得干干凈凈,估計給狗狗都不會吃。然后用手擦擦嘴,說:“盤柱家里的,收拾吧,吃完了?!?br />
矮個的干部對高個的干部說:“今天的伙食好,咱們掏七毛吧!”高個干部點點頭說行,于是兩人分別掏出七毛錢半斤糧票。盤柱受寵若驚一般,嘴里說著:“那太多了!那太多了!”
話雖這樣說,還是伸手把錢和糧票接了過去,嘴角咧到耳根了。
三個人剛走出屋門,就聽屋里傳來爭搶的聲音,隨后是盤柱媳婦的怒罵:“搶什么搶?饞鬼!”
從此以后,盤柱覺得自己在屯里很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