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世界末日之夜(小說)
一
2012年12月21日,從下午3點鐘起,天便暗了下來。街上一陣陣混亂不堪的嘈雜聲夾女人的尖叫聲,小孩的嚎哭聲,玻璃的碎裂聲,不由使人心頭發(fā)緊。一陣陣大風(fēng)呼嘯著穿過房頂,不時發(fā)出重物掉到地上,撞擊地面的爆響聲。
這一天終于到來了,秦有林瑟縮在屋子里,心中打著鼓,兩腿不由自主地顫栗著,等著最后時刻的到來。心中不由胡思亂想起來。早知而此,就不該把唯一的兒子送出國,妻子也出國陪讀,名義上是照顧兒子,眾所周知,是將這幾年攢的巨額存款轉(zhuǎn)到國外去了。要是早相信世界末日是真的,自己就不會這么做了,那時,至少一家人在一起,死也有兩個人陪伴著,不讓一人在黃泉路上孤寂。想到這里,他長嘆了一聲!唉!
二
天黑得看不見,電廠也停電了,地球磁場也消失了,鳥兒失去了方向,各種生物都只有等死。尚春燕和丈夫、孩子縮在屋里,緊緊抱住一團(tuán),等著最后時刻的到來。
她忽然想起,遠(yuǎn)在鄉(xiāng)村的母親,一人孤寂地度過這難挨的時刻,身邊連個說話的都沒有。尚春燕不由內(nèi)疚起來,父親是烈士,死在朝鮮戰(zhàn)場。母親接到父親為國捐軀的消息,眼里沒有一滴淚。只是緊緊咬住嘴唇,將嘴唇咬青、咬紫、咬出點點血斑。然后一聲不響地下地收割。
那時,她還小,只有八歲,不懂得失去父親的意義。一心只聽母親的話,將書念好。母親帶著四歲的兄弟,下地帶,回家?guī)А5艿芎盟扑ㄔ谀赣H褲腰帶上的一根繩子。一次,母親病了,放學(xué)回來要自己燒飯,煙熏火燎的熏得眼淚都出來了,還暗地里埋怨母親不煮飯,是偷懶。又一陣大暴雨傾瀉下來,暫時打斷了她的思路。
三
唉!早知今日,悔不當(dāng)初??!四十六歲,事業(yè)有成的顧長生正躺在床上,對著蒼天悔恨。世界末日是真的來了。街上的警車發(fā)出慘人的尖叫聲。
顧長生想起自己豪華的別墅,兩個念碩士博士的兒子。自己的老婆溫柔賢慧,善解人意。就連顧長生在外包養(yǎng)二奶這樣的大是大非,老婆玉萍也不聞不問,好似沒有這回事。顧長生常借著出差的名義與情人幽會,玉萍也只是意味深長的一笑。大家心知肚明,何必說謊?顧長生又想起自己的發(fā)家史,開始,他是一個從農(nóng)村出來混的小混混,因為能說會道,念過初中,一筆字寫得漂亮。會察顏觀色。就得到了一個也是從農(nóng)村出來混,事業(yè)小有成就的人的青睞。他告訴顧長生,若想發(fā)家,必須先從坑人開始,又教育顧長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損人才能利己這些金玉良言。顧長生跟著他,從辣椒粉里摻紅磚粉做起,搞批發(fā)。當(dāng)時改革開放,商場那個亂喲,各個廠商都想把自己的產(chǎn)品賣出去,只要一紙合同,就可以發(fā)整車皮的商品給你。顧長生出去開了幾次訂貨會,也賣出了許多摻有紅磚粉的辣椒粉。生意就好得如滾雪球,家產(chǎn)日見擴(kuò)大。開始只請了一個人,人手不夠,又請倆個人,再三再四。
四
接著,他看準(zhǔn)做房子賣,有著巨額利潤,就將批發(fā)業(yè)務(wù)漸漸收縮,將錢全部投在買地上面。只要他看中了一塊地,去跟人家商量,有意向時,他就將合議簽到手,去國土局審批下來后。再將合議交到銀行,去貸出巨額貸款?;仡^再將議定的價錢交到地主手里,這塊地就是他的了。他再請市設(shè)計院設(shè)計出商品房圖紙,就在空地上做起一間小房子,設(shè)計出模形,就只等著收錢了。雖然政府將地卡得很緊,但在顧長生來說,沒有鉆不進(jìn)去的縫兒。有錢大家賺,政府官員也要錢,沒有不愛錢的官兒。一次成功了,只要找到有權(quán)的,次次就會成功。平時大家說起世界末日,只當(dāng)別個說笑話,現(xiàn)在真地來了,掙下巨額家產(chǎn),又有什么意義?
五
郝男兒也躺在床上,聽著大風(fēng)呼拉拉地,鬼哭狼嚎地刮著。他的心一陣陣縮緊。今晚就要告別他留戀的人世間,心有不甘。想著他半生的風(fēng)流韻事。想到高興處,偷偷地笑出聲來。他這不算特別輝煌的半生,但卻結(jié)女人緣。他是由一次地方臺為了提高收視率,舉辦唱歌比賽,郝男兒過五關(guān)嶄六將,脫頴而出。人若出了名,紅遍大江南北。走到哪里都有粉絲,還有人賴著找你簽名,郝男兒就在前呼后擁的包圍圈中,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開始接受女粉絲的約會,談起了戀愛。他回億起第一次戀愛的過程,想起來都臉紅,那時,他還不大熟悉男女之間的秘密,認(rèn)為戀愛只是男女之間吃吃飯,看看電影。聽聽音樂會、逛逛公園。就這樣過了三個月,他的女朋友拉起了他的手,他忽然感到心跳加速。臉紅耳熱。不能自己。心想戀愛原來是這樣。晚上,當(dāng)電影暗下來時,他忽然有了想吻女朋友的感覺,當(dāng)他試著將嘴唇伸出去時,女朋友也在這時,愉到好處地將嘴唇伸了過來,倆人也不管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緊緊地將四片嘴唇貼在一起,舌頭在雙方嘴里攪動,不知什么滋味,反正就是新奇的感覺。這感覺迫使他們渾身熱血沸騰。他們來不及看電影了,提前退場,在女朋友租的出租屋里,他第一次吃到了禁果,原來這滋味美妙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_____
六
秦有林記得,他第一次接受別人的賄賂時(不應(yīng)叫賄賂,應(yīng)叫饋贈)是在一個飯店里。他有審批基層出賣土地的權(quán)力,賣有賣的說法,不賣有不賣的理由。全在他一枝筆。那些想買想賣的雙方,就想盡辦法走他的門路,今天請下賓館,明天請桑拿,后天送小姐。他開始還掌握著原則,吃點喝點沒啥。人生離不開吃飯。只要有人請,吃再多也不犯黨的原則。洗洗桑拿也可以,將身上的污垢洗凈,保持黨的干凈原則性。人家送小姐時,他不敢要了,一則怕小姐不干凈,要是只圖一時之快,得了可怕的臟病,他就終生吃苦。要不得,要不得。
想方設(shè)法得到土地使用權(quán)的人鬼精,不然怎么叫他們奸商呢?見他不接受小姐,只請他吃飯,在他兒子生日時(也不知他們從哪里打聽到的)在飯店送了他一個信封,說是送給他兒子的生日禮物。他四下瞧瞧,見沒人注意他們,就隨手將信封放進(jìn)了口袋。
七
尚春燕想睡,偏偏睡不著。不知怎么回事?今晚猶其清醒。往事走馬燈似的又涌入她的面前。記得,自己考到外地讀書后,月月就接到母親含辛茹苦,從口中節(jié)省下來的讀書經(jīng)費(fèi)。那時年青,不知道母親是從哪里每月為自已籌措的經(jīng)費(fèi),心安理得地念書,認(rèn)為只要將書念好,將來找個好工作。那時再報答母親不遲。
每次放寒暑假,看到母親從田地里泥一身水一身回來,還要為自己燒茶煮飯,忙得汗流浹背時,自己想上前幫一把,母親總不讓,說她不熟悉這一切工作,總是趕她去看書。尚春燕看著自已白白嫩嫩的手,再看到那些粗活,就順?biāo)浦?,去看書了?br />
畢業(yè)后,找到了可心的工作,在一個民營企業(yè)當(dāng)會計。尚春燕就很少回家了。每月寄一點錢回家,母親來信總說不要錢,她自己會養(yǎng)活自己。直到弟弟長大當(dāng)兵,尚春燕才回家去過一次,看到母親更老更黑,心里也涌起過一陣痛楚。舍不得母親,發(fā)誓等自己在城里立下足,一定要接母親到城里享福。
八
后來在城里找了個對象,成家結(jié)婚。忙著自己的事,很少回家看母親。結(jié)婚時,甚至埋怨過母親,沒有別人家那樣有臉面的家長出席婚禮。也沒有別人家那樣闊綽的嫁妝。母親只寄來了兩床棉絮,余外,就沒有什么東西了。
弟弟在邊關(guān)當(dāng)兵,很少有假回家去看她。自己工作忙,也離不開自己的家和愛人。將母親一人丟在老家,開始還掛念著。自從接母親回家過年那一回,尚春燕就再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過——
九
顧長生順風(fēng)順?biāo)貙⒎康禺a(chǎn)生意做到X市最大的品牌。錢如流水般進(jìn)進(jìn)出出,到這時,錢在他心中只是個符號了。銀行都將錢叫頭寸。頭寸不夠了,可到銀行再去貸款。每年年底,銀行催要貸款時,只可將當(dāng)年利息還清,銀行工作人員就不再催討了。反正他們也是做錢的生意,只要有利息收,就是銀行里的利潤。沒有利息時,也可再找他們放貸款抵還利息。實在沒錢周轉(zhuǎn),銀行逼得不能安身時,又還不起銀行利息。銀行就向法院告狀,接到法院傳票,顧長生與銀行打過兩次這樣的官司。他一點也不怕,有固定資產(chǎn)在哪里,那些房子不是陰暗就是潮濕,反正沒人買。銀行沒法,只好委托拍賣公司拍賣。顧長生鉆法律的空子,宣布公司破產(chǎn),而將實際財產(chǎn)轉(zhuǎn)移。等躲過了風(fēng)頭,他以一個假名,重新注冊一個公司,又做起了生意。
十
街上突然響起了驚天動地的一聲,郝男兒嚇得半死,他神精質(zhì)地大叫,讓死亡來得更猛列些吧。叫完以后,四周寂靜無聲。他等心跳慢慢恢復(fù)平靜后。又想起了往事——
嘗到甜頭后,與女朋友如膠似漆,前后恩愛了一年左右,他覺得厭倦了,女朋友當(dāng)仁不讓地認(rèn)為他就是伴侶,是終生的依靠。(其實還沒辦證呢)露出了他認(rèn)為的種種毛病,喜歡嘮叨,喜歡與人攀比。動不動就數(shù)落他這樣不對,那樣沒辦好。郝男兒不服,辨白道:好歹我也是個名人,還不中你的意?你是個什么東西,敢來數(shù)落我?與她大吵幾次過后,分道揚(yáng)鏢。
十一
接下來,又是第二次戀愛。也嘗到了她的滋味。但是處了幾個月,新鮮勁過去。女朋友的缺點也出來了,沒有愛心。不敬重老人,不會做家務(wù)。幾個月之后,雙方都覺得沒有意思,拜拜了。
第三次是個離婚女人,并且還比他大幾歲,一次朋友集會時,他們認(rèn)識了。一見衷情,女人小心地呵護(hù)著這份友情,半年之后,發(fā)展成愛情。對他呵護(hù)備至。對他的家人也很好。郝男兒認(rèn)為找到了真愛,暗下決心與她相伴終生。但又一次讓他失望并很快分手。原來,她與前夫還有一個孩子,倆人經(jīng)常借討論孩子問題約會。郝男兒受不了當(dāng)?shù)谌叩膼u辱,借口出外演出,躲得不見蹤影——
十二
瓢潑大雨傾瀉而下,雷的炸裂聲象要將屋頂打穿。秦有林嚇得魂不附體,心想,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他記得,第一次他喜滋滋地將那個信封在妻子面前展示時,妻神秘地一笑,也從房里拿出兩個信封來,夫妻二人欣喜若狂,終于,也有人給咱送錢來了,真是天下掉下來的陷餅。老婆猶其高興,她抱住秦有林,狠狠地親了幾口。這時,秦有林真高興權(quán)力帶來的好處。夫妻倆將三個信封打開,數(shù)著里面的錢,數(shù)完以后,倆人大眼瞪小眼,不費(fèi)吹灰之力,一下就得到這么多錢,好幾萬哪。頂夫妻倆人一年的工資還有多。妻子舌頭伸出去縮不回來,難怪別人說當(dāng)官有好多來路不明的財產(chǎn),今天真是眼見為實了。
晚上,夫妻倆躺在床上,高興地親熱了一會。等雙方都疲備下來,這才商量這筆錢作什么用?妻子建議買房,秦有林不同意,傻瓜,買什么房,現(xiàn)成的四室兩廳還不夠三個人???妻子又要買黃金,說那東西保險,不管哪個朝代,這個東西永遠(yuǎn)有用。秦有林還不同意。商量來商量去,最后一致決定暫時以秦有林的母親名義存起來,至于作何用處,以后再說吧。從此以后,秦有林就收不住手,凡是求他審批的土地,對不起,不燒香土地爺是不顯靈的。
十三
尚春燕想起,那回將母親接來過年,老人家在農(nóng)村苦慣了,吃剩下的飯菜從來都舍不得倒掉。叫她不要吃、不要吃,她就是不聽。有一次,吃了剩飯后,拉起了肚子,叫她到醫(yī)院去,她硬挺著。只叫尚春燕買點止瀉藥給她喝喝。藥喝下后,還是止不住,差點將老娘的老命也搭上去。還是尚春燕趁她拉得快要脫水時,叫來一輛的士,強(qiáng)行將她送到醫(yī)院。醫(yī)生說好險,要是再送來遲一點,老娘就沒命了。尚春燕要在醫(yī)院護(hù)理老娘,要做家務(wù)。孩子只好臨時送給婆婆帶,單位上只好請假。丈夫下班回來見衣也沒洗,還要自己動手燒飯。當(dāng)面不好說,背地里嘀嘀咕咕。說尚春燕不該將娘接來,現(xiàn)在倒好,夫妻倆人有一個不能上班,還要到醫(yī)院服待她,家里亂得一團(tuán)麻。尚春燕不服,與他頂了幾句。夫妻倆就吵了起來,話越說越多,最后,丈夫提出,尚春燕要娘,就不能要他,要他,就不能要娘。娘出院后,在家休息幾天,發(fā)覺女婿臉色不對,提出要回老家,尚春燕還在與丈夫賭氣。見母親要回家,也不好多留,將她送上火車,讓她一個人回去了。
娘回去后,開始,尚春燕還一個月一個電話,后來,孩子的學(xué)習(xí),自己的工作,做不完的家務(wù)。單位效益不好,快要破產(chǎn)了,又怕下崗找不到新的飯碗,還要忙著替自己充電。諸如此類事,慢慢將母親遺忘了。
十四
顧長生雖然將生意做得稍有起色,但商場如戰(zhàn)場,一下子把握不好,就可能傾家蕩產(chǎn),全軍覆沒。他有次買了一塊地皮,地皮明帳上只花了三萬塊錢一畝,暗地里帳算起來,可比明帳多了。如今,凡是有點權(quán)的,不雁過拔毛,連蒼蠅、蚊子飛過,也想拔下幾根毛來,公務(wù)員們,嘴里說要廉潔,政府官員大會小會也說要反腐敗反貪污。在如今開放搞活的政策下,做生意的有些人發(fā)了財,哪個不眼紅喲,公務(wù)員不能做生意,旱澇保收,是中國百姓最向往的職業(yè)。他們手中有權(quán),你不燒香,各方神仙都不顯靈,你就任何事都辦不成了。顧長生買的土地價格連明帶暗算起來,就是十三萬一畝。恰巧九七年金融危機(jī),土地買在手里,銀行不貸款,沒辦法做房。請設(shè)計院稿好圖紙,也做了小模型。請小姐賣房,但大家都沒錢。買地皮的錢還是東拚西湊借來的,很少有人來買空頭房。而且債主三天兩頭逼債,弄得跟黃世仁一樣。顧長生只好學(xué)楊白勞,躲在外邊不敢回來過年。逼狠了,連家俱、房子都賤價賣了還債。地皮那時貼本賣都沒人要。躲債那個苦喲,沒臉見人。人窮了,誰也不來睬你,好像你是臭狗屎,連臭狗屎都不如。平日在我手里得了好處的,好遠(yuǎn)見我來了就躲,躲不掉的也裝作不認(rèn)識。他媽的,平日吃老子喝老子,見老子點頭哈腰,現(xiàn)在老子窮了,你們就不認(rèn)得了,等老子發(fā)了財!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