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是個善良有愛心的女人，也是個堅強偉大的母親。她18歲嫁入王家，老公命短，身患尿毒癥，三十多歲重病身亡。那年她才三十二歲，就成了寡婦，辛辛苦苦地帶大了三個孩子。
　　 歲月前行著，她由阿蓮嫂、阿蓮嬸到了現(xiàn)在的阿蓮奶奶，眉梢眼角早已布滿了深深的皺紋。
　　 一九七九年二月下旬，河南的天氣還有些寒冷，屋頂上和田野里布滿了很多積雪，這種天氣對郵遞員來說無疑也是一種考驗。郵遞員艱難地推著自行車，在阿蓮奶奶的門前停了下來。
　　 “阿蓮奶奶，您兒子來信了，說不準你兒子在部隊又立功了呢！”郵遞員小張從郵遞包里拿出信件，說話時嘴里還冒著熱氣。阿蓮奶奶笑著朝小張走了過來，微笑著說：“麻煩你再幫俺讀讀唄，誰叫俺不識字呢！”說著進屋捧出了一大捧干大棗，放進了小張的郵遞包里。
　　 “蓮奶奶，您老總是這么客氣，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這就讀！”小張說著拆開了那封信，那漂亮的鋼筆字頓時進入他的眼瞼。
　　 媽媽，近來身體可好？兒最記掛的就是您的身體，父親走得早，體力的透支，使您過早駝背。一雙手，含辛茹苦帶大了我們。你雖然不識字，可您最懂得愛自己的祖國，于是把我送上部隊。我知道您很舍不得，可您更懂得，泱泱大國必須有熱血青年，去保家衛(wèi)國，去流血流汗！
　　 收到這封信時，也許我已經上了戰(zhàn)場，作為軍人，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媽媽別為我擔心。萬一我在戰(zhàn)場光榮了，請為我驕傲，別為我難過，您要照顧好自己，為我們操勞了一輩子，兒子沒能照顧您的晚年，感到甚是愧疚，不過為我們的祖國而戰(zhàn)，獻出自己的寶貴生命，也是值得的！
　　 我走后，您就去妹妹住家吧。歲數(shù)不饒人，別太逞強，在妹妹家也好有個照應，別叫您兒子不放心。沒有咱國家的安寧，哪有咱百姓的安居樂業(yè)。我知道娘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說。假如我能從戰(zhàn)場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您。沒時間了，集合號已經響起，就要出發(fā)了。娘，多保重，此致！
　　 您的兒子王遠欣敬上！
　　 小張讀完這封信，感覺有個東西塞在嗓子眼兒里似的，抬頭見阿蓮奶奶已是滿臉淚花了。
　　 “蓮奶奶，您別擔心，您兒子不會有事的！我也該走了，這鬼天氣不能騎車，只能推著走，還有很多信和報紙沒送完，再見了阿蓮奶奶！”
　　 “山路不好走，雪路很滑，慢點兒走。”阿蓮嬸兒目送小張叮囑道，“好嘞！”小張應和著，推著自行車消失在白色的崎嶇山路上。
　　 阿蓮奶奶步履沉重地向房間走去，從籬笆門口到房間，也就是二十多步，她的腿似乎灌上了鉛，那幾步走得如此艱難。
　　 進到屋后，她把兒子曾經用過的書包、兒時的幾件帶有很多補丁的破衣服，還有當兵不久寄回來的幾張照片都翻了出來。她把兒子的舊衣服緊緊抱在懷里，就像抱著的是她的欣兒，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在兒子那英俊的照片上……
　　
　　 2
　　 阿蓮奶奶的兩個女兒都嫁在離娘家不遠的村莊，郵遞員小張去她女兒村上送信、送報紙，見到了奶奶的大女兒，忍不住便說：“麗芳姐，你弟弟來信說已經上了戰(zhàn)場，我給你媽讀了信，原本想瞞著不全部讀完，我尋思著，這事兒肯定也瞞不住，就全讀了，你最好抽空回家看看你娘?！丙惙悸犩]遞員小張這么一說，就說：“這天氣隊里也沒有啥活干，我這就回去看看俺娘?！?br />　　 王麗芳是阿蓮奶奶最大的女兒，就嫁在離娘家六七里地的村子，老公也曾經當過兵，退伍后在附近的煤礦上班。
　　 麗芳從家里拿了錢，去村小賣部買了幾包老人酥，她知道母親好這口兒，回來正巧遇見婆婆，就說：“媽，我回娘家看看，蘭蘭放學回家就在您家吃飯?！?br />　　 “嗯，你去吧，孩子你放心好了！”
　　 麗芳想著母親這會兒肯定在家獨自流淚，向著娘家村上快步走去，身后留下一溜深深的腳印。
　　 “娘！娘！”她一進門就大聲喊道。阿蓮奶奶趕忙擦干了滿臉的淚水，聽見大女兒的聲音，立馬笑臉相迎，“大妮兒回來啦！”麗芳見母親滿臉笑容，看不出一丁點不好的心情，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
　　 “俺想娘了唄！”麗芳說著進了母親的房間，見床上有母親翻出來的弟弟的幾件兒時的衣服，于是收起了笑容說：“聽小張說弟弟上戰(zhàn)場了，把信給我看看。”
　　 看完信，麗芳說：“娘您別瞎尋思，如今打仗不是抗戰(zhàn)那會兒了，都是好武器，弟弟不會有事兒的！”
　　 “俺知道，你娘不糊涂，大妮??！你回來蘭蘭中飯咋辦？”
　　 “沒事兒的娘，和我婆婆說好了蘭蘭中飯就在她家吃?！?br />　　 娘倆一邊說話一邊做飯，麗芳熟練地和面搟面條，她怕母親不開心，東一句西一句的沒話找話說，不一會兒就做好了飯。
　　 吃過午飯，麗芳把買來的桃酥拆開一小包，順手拿一塊送到母親嘴里，說：“娘！要不您到俺家去住幾天，沒事就和俺婆婆嘮嘮嗑。您一個人在家，俺也不放心?！薄斑@天氣路也不好走，等天暖和點兒，雪化了再說吧，你娘沒出息，在自家住習慣了換地兒也睡不著哦。＂
　　 麗芳知道母親的性格，說：“您一個人在家，可別瞎心思，要不我叫小妹來陪你幾天？”
　　 “你娘沒那么脆弱，快走吧，也別叫你小妹來，家務事兒都忙，我沒事就去你二嬸子家嘮嘮?！?br />　　 麗芳起身走出大門又不放心，說：“娘，等禮拜天俺再回來看您！”阿蓮奶奶沒出聲，朝女兒擺了擺手。
　　
　　 3
　　 日子過得真快，一晃半個月過去了。阿蓮奶奶每天都盼著郵遞員小張來，能給她帶來兒子的消息。
　　 “阿蓮奶奶在家嗎？”像是村支書的聲音，柵欄門外還站著幾個軍人，一個手里提著一個很大的行李包。
　　 阿蓮奶奶聽見院門外支書的聲音，趕忙放下手里的活往外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兒子元欣的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行李包，那行李包是兒子當兵時麗芳買給弟弟的，上面還有她繡的四個字“保家衛(wèi)國”。
　　 那兩位軍人跟著支書走進了屋子，其中一位把元欣的遺物遞給了阿蓮奶奶，沉痛地說：“大娘，這是王元欣烈士的遺物，元欣在戰(zhàn)場表現(xiàn)很勇敢，為了掩護戰(zhàn)士撤離雷區(qū)光榮犧牲了……”那位軍人說著已經泣不成聲了。
　　 聽罷這話，阿蓮奶奶的嘴唇在抖動，手也在顫抖，無聲的淚水像開了閘噴涌而出……
　　 阿蓮奶奶沒有打開兒子的遺物，定了定神說：“欣兒是個好孩子，沒給娘丟臉，為祖國安寧獻出生命值得，娘為你驕傲！”說完就暈了過去……
　　 阿蓮奶奶的兩個女兒聞訊趕到醫(yī)院，得知弟弟已經光榮犧牲了，見母親躺在醫(yī)務室的病床上還未醒來，姐妹倆哭著呼喚著娘。
　　 阿蓮奶奶迷迷糊糊的，似乎又聽見兒子欣兒大聲的喊娘，她連聲答應著：”兒子你可回來了，娘給你做好吃的?！壁s忙上前想拉著兒子的手，可就是夠不著……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只見兩個女兒滿眼淚水地在呼喚著她。
　　 支書見阿蓮奶奶醒了，趕忙說：“阿蓮奶奶，你終于醒了，年紀大了體質太弱，等您心情緩過來我?guī)闳タh城醫(yī)院體檢一下。”
　　 “老了不中用了，比不得年輕時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說不心疼那是瞎話。打仗哪有不流血犧牲的，請領導放心，我沒事的。都還沒吃飯吧，我叫大妮、二妮回家做飯，不管怎么說也不能空著肚子回去??！”
　　 和支書一起來的兩位軍人聽見阿蓮奶奶說要留他們吃飯，趕緊上前說：“奶奶，不用了，我們回縣城吃，就不麻煩您老了，家里有啥困難及時和我們說，您老可要多保重??！”
　　 送走部隊的人，阿蓮奶奶慢慢打開兒子的遺物和行李包，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還有幾件軍裝。麗芳把弟弟的筆記本慢慢打開，里面掉出了一張女孩子的照片，還有一封沒有寄出去的信。那陌生秀麗女孩子的照片究竟是誰，娘仨都不清楚，麗芳打開了弟弟那封未寄出去的信。
　　 燕文，你的信我收到了，這封信是在貓耳洞里給你寫的，也不知能不能寄得出去。昨天我的戰(zhàn)友好兄弟，劉羽踩著了地雷被炸死了，看著他渾身是血的軀體，我詛咒戰(zhàn)爭，恨為何會有戰(zhàn)爭。他調皮的身影不斷在我眼前出現(xiàn)，十八歲多好的年華啊，可被戰(zhàn)爭吞噬了，戰(zhàn)爭是如此的殘酷，令人憎惡?。?br />　　 不說這些了，也許會壞了你的心情，每當夜晚看到那圓圓的月亮，我都會想起你漂亮秀麗的臉蛋兒，假如不是這場戰(zhàn)爭，也許在我探親的日子里和你一起回家，母親不知會多高興呢！
　　 有情況了，不能再寫了，就此停筆了。等我從戰(zhàn)場上回來，一定和你一起去我家，見見母親和兩個姐姐。
　　 再見了我的燕文，珍重！
　　 麗芳看到這里，信紙上已落下了滴滴淚水，被淚水泡的筆畫在不斷地變粗。她拿著弟弟的信，呆呆地坐著，無聲的淚水在肆意流著……
　　 阿蓮奶奶雖然不識字，可看到筆記本兒里掉出的女孩子照片，他就斷定這封信肯定是寫給那女孩子的。她沒有問麗芳信是寫給誰的，只是默默無聲地整理著兒子的遺物……
　　
　　 4
　　 一晃許多年過去了，麗芳、麗蓉的孩子都上大學了，阿蓮奶奶的身體大不如從前了，被大女兒接回家住了。
　　 秋日的一天下午，山村突然來個陌生的中年女士，打聽阿蓮奶奶家的住處，得知阿蓮奶奶已經去了大女兒家，于是又打聽著來到阿蓮奶奶的大女兒家里。
　　 阿蓮奶奶正坐在門口曬太陽，“請問奶奶王麗芳家住哪里?。俊?br />　　 別看阿蓮奶奶快八十歲了，耳朵還不背，“請問你是？”阿蓮奶奶露著驚異的目光，看著這位陌生的中年女士說。
　　 “我是你家欣兒的好朋友?！边@時阿蓮奶奶突然想起兒子筆記本里的那個女孩，于是步履蹣跚走進屋里，找出了從不離開她床頭的兒子的筆記本，遞給了那位中年女士。她慢慢打開已經有些發(fā)黃的筆記本兒，里面依然夾著那封未寄出的信。
　　 當她讀完這封信，雙眼早就溢滿了淚水。
　　 “你就是燕文吧？”
　　 “是的。”
　　 說完，兩人如母女般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淚如泉涌……
　　
　　 5
　　 每當外孫、外孫女假日回來，阿蓮奶奶總是會提起兒子，她就對外孫、外孫女說的一句話就是：“要永遠記得你們的舅舅，他是為國犧牲的英雄！”
　　 阿蓮奶奶活到八十一歲，臨終時還是叨念著她說了無數(shù)遍的那句話：“要永遠記得你們的舅舅，他是為國犧牲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