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如果靠自己，這輩子也休想走出大山的仕兒三兄弟與母親。正是在父親千辛萬苦的努力之下，才得以來到城市旳。
　　 可是、十年后，仕兒居然又回到了原點。他要重新回到，他曾來自但并不熟悉，只有依稀記憶的農(nóng)村去自食其力，去安家，且是一輩子。
　　 離開家的主因當然是仕兒自己，弟妹們至今都還是這種認為。他們有一個偉大的理由，說仕兒不象個老大，讓父母無可奈何：“長兄如父的大哥沒有分擔，給這個家制造很多麻煩。”
　　 真是信口雌黃，什么話就這么隨便一說?？匆豢?，聽一聽，再去如何說。
　　 至于父親對仕兒的心情，是心痛，舍不得？一定不是!應(yīng)該是：“父責已盡，只能這樣，沒有什么對不起兒子的?！笔藘合Ｍ苊脗兡茉徦绱丝锤赣H，好希望能彼此說開。
　　 這割肉之痛，真也有狠心。走到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十二日，這個十六歲的大兒子，也就是仕兒。他擅作主張，就要離開，重回父母異常熟悉的，深知兒子也許會自毀前程，也許會把一生留在也一定是異常艱苦與老家相同環(huán)境中時。為父沒有半句的規(guī)勸與絲毫阻攔，沒有半點不舍，只讓走人。大言不慚:“我們沒有讓他走，是他自已要走，以免禍害全家!”
　　 哭笑不得的是，父親竟然有意無意的造成了仕兒非去農(nóng)村不可的假象。
　　 這天，喜報貼上門的第二天下午，仕兒親耳聽到了父親和母親在前房對話。當時仕兒就站在廚房后門口，他是放學后從父親他們房間走到那兒的。他們不知道兒子就站在那兒，母親不知所措的問道：“不去行不行？”父親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道：“喜報都貼上了門，你說不去行不行？！”母親沉默了，沒再吭聲。她一文盲，地道農(nóng)村婦人，完全受制于這位高級知識份子丈夫，丈夫只一句話便讓她沒了說話回嘴的余地。而且、這是益仕自喜報上門，去農(nóng)場之前近一個月中聽到父親說過的唯一一句話！
　　 由此全家都認為和擔心，生怕父親因此會犯錯誤，特怕因此全家老小會被遣送回老家農(nóng)村。特別是母親整日膽戰(zhàn)心驚，擔憂著父親，擔憂著這個家，怕得不得了。仕兒就聽到母親說起過父親學校某老師一家老小被遣送回農(nóng)村老家的事。顯然、這不是道聽途說，是仕兒父親放出來的駭人聽聞的口風。這使得仕兒到了一經(jīng)報名就非走不可的地步，又何來只差父親對仕兒下跪一說？！
　　 其實、一旦讓人明白過來后，這是很打臉父親的。當時農(nóng)，林，牧三場是企業(yè)聯(lián)合招收工人，不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所以仕兒的去留并不會違犯政策，不可能連累全家被遣送。父親知書達理，應(yīng)該非常清楚明白這其中道理和常識。相反是父親把仕兒去農(nóng)場一事有意與此混為一談，嚇壞了仕兒母親，也鎮(zhèn)攝住了仕兒。他們卻真的在迷糊中不知所措，無知無識沒有那么多彎彎繞。
　　 那么、為什么仕兒父親會放出這種口風，讓這種無端恐懼在家中蔓延不加澄清，也不勸阻、阻攔兒子的荒唐行為？只能是一點：一定要讓仕兒走人！
　　 父親利用了仕兒母子的無知，這與他的慬小慎微不沾邊。為了最終能支走仕兒到農(nóng)村去農(nóng)場，他開涮了除他之外一家大小幾十年，乃至后輩多少代！
　　 不是嗎？如果他不想讓仕兒走，他就一定不會讓自己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養(yǎng)大的兒子無知的去毀掉一生!
　　 讓離開家能得到最大好處的正是仕兒父親，不是別人！只要仕兒離開家就可以使他減負！如果沒有父親的這種“堅持”和“不理不睬”故意露出破綻，仕兒如何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戶口本？不可能的！不信？！這種類似失竊現(xiàn)場可以重設(shè)一試。一切都按父親既定線路順利往前走，真是悲哀呀。
　　 其實、并不是仕兒“偷偷”。當著母親的面，仕兒爬上凳子順手輕易地拿走了戶口本。緊貼一邊站著的母親并沒有反應(yīng)，她是睜眼望著仕兒拿走戶口本，且任其出門揚長而去下戶口的。
　　 母親的反常，就己經(jīng)露出了破綻。她頭腦簡單，只是仕兒當時也沒有覺查。這一點誤及了仕兒一生！如果有所查覺父母非趕他走的態(tài)度，君子可欺不可辱，仕兒是頭犟驢，他一定不會讓父親滿意的。
　　 弟妹們責怪仕兒一些完全不著邊際的言語，很疑惑是否是父親讓母親傳聞給他們的也未可知。
　　 多么簡單，只要把戶口本重新藏一下，不要再放在淺灰色皮箱里就行，或放到父親學校辦公卓抽屜里也一定萬事大吉！仕兒就是再想去，下不了戶口，如何去農(nóng)場！如果說這是道理，這就是道理。
　　 更災(zāi)難的是害了二兒子，這才真的是“恰似一江春水東流去”。仕兒如果去不了農(nóng)場，兄弟也去不了，會少好幾年活受罪。有了他們兄弟倆助力，父親這個家一定會大變樣的，當然會更好。
　　 回頭說仕兒，一個未成年犯了大罪尚可免刑。仕兒只是無知且自己受，該是多大罪無可赦呢？……。
　　 知子莫過于父，知父莫過于子。還是父親懂得多多，仕兒直到五十多年以后才弄明白，差了太多太多。他真的是異常佩服父親，這不由得使仕兒想起當年父親居然糊弄住了那么多“精兵強將”，帶他們母子四人安然出大山的情景，佩服！
　　 這一次也只是略施小伎倆于仕兒母子，竟幾十年，乃至一生使他立于“不敗”之地！
　　 當然、如果父親猜中當年，他一定是不會讓去農(nóng)村的。他還是特別疼仕兒的！真的！如果等半年不去農(nóng)村，第二年，64年春夏交替、陽光明媚的季節(jié)，仕兒就能歡歡喜喜的進工廠上班，就可以幫父母了。可是父親沒有料到。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美好的一切變成了泡影。
　　 仕兒很無助，父親也太苦了，他需要減負！有了機會哪能不用，是兒子又怎么樣！
　　 也應(yīng)承認，社會局限，讓他沒得選擇。不過、那年退休時給了他選擇向好，卻又不用，最終還是把仕兒永遠地留在了農(nóng)村，這做父親的！……。
　　 隨著母親的強硬，終于讓仕兒沒了最后迴旋。他只剩下一條可去的路：下農(nóng)村去農(nóng)場！而這一切，所謂的“少年壯志”又被說成了完全是“自討”的，是“想去吃飽飯”?！白杂憽睕]錯，否則就不會有父親的“有的放矢”。
　　 一直以耒，仕兒把下農(nóng)村全怪在自已的不聽話，只有自責，也聽憑弟妹們怪罪。多年后，直到古稀，才豁然明白過來，母親的眼淚是舍不得兒子走，并不是不讓走。她也讓走！她被父親嚇唬住了。最后他們?nèi)〉昧艘恢?，共同放走了仕兒！不只是父親，更不只是仕兒少不懂事！
　　 不過、很慶幸，還不晚。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終于能把話說明白了。讓弟妹們能聽懂了，仕兒心里舒坦了好多。
　　 仕兒下放的躍進隊有個老鄉(xiāng)勤中，小時被父親過繼到地主家做兒子。誰知趕上斗地主，地主窮了下來。他沒成少爺，反倒成了地主兒，長一頭賴子，剩下幾根稀毛只身跑到湖北。后來只得取一寡婦帶三個拖油瓶，由此恨死了“為他好”的父親。必竟骨肉連心，后來生父知道找了來認他，要他認祖歸宗?？墒撬迾O老父，那么多姊妹為什么只單送他一個！且不再理父親。半月過去，父寄居同鄉(xiāng)家等他回心轉(zhuǎn)意不著，不得已只身回了河南杞縣老家。從此勤中也再也沒去探視一回，父子絶了來往，如今早過世。真是不該，二人不都苦？又怎能只怪其父呢？不過、仕兒父親不同，至死不變。
　　 說到這里還得哆嗦幾句，是的、在仕兒腦海里，不能不說父母一點沒錯。但能說那些賣兒賣女，易兒而食的父母愿意嗎？時代與不得己喚醒了人的獸性一面，對他們能說什么呢？有用嗎？沒有用！讓它淹沒在人性的長河里，讓一切過去吧，仕兒也要好好活上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