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一次難忘的升旗儀式(散文)
一
今天是祖國六十九周年生日,上午十點,北京天安門廣場一定會有升旗儀式吧?不知怎么,我就突然想起了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一次國慶節(jié)升旗儀式。那次儀式是極為簡單的,卻是我終身不會忘記的。那是1965年,我十六歲生日那年,當(dāng)然也是新中國的十六周年國慶。我只比新中國大十一天而已……
1965年7月24日,我和其他三千多北京知青,作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先驅(qū)者,奔赴西北邊疆,去了離開首都三千多里的寧夏賀蘭山下。
接站的大卡車,把我們分別拉到了距離銀川幾十到近百里不等的戈壁灘沙漠里。我們懵懵懂懂地背著背包,拿著網(wǎng)兜里的洗臉盆,站在幾排雪白的矮平房前面,看著四周幾乎一望無際的荒漠。在高低起伏的黃沙丘上,有些在風(fēng)中抖動的芨芨草,其他似乎什么也沒有。無論你看哪里,都是一樣的荒涼景色。大概唯一只有朝西的遠處是莽蒼蒼的賀蘭山,近一點的地方有一片綠洲般的村落。剛才曾經(jīng)路過那里,很小的一個村鎮(zhèn)吧?那時,我并不知道,以后的八年,我將在那里度過。
那片雪白的新房子,是團部為我們準(zhǔn)備的營房,突兀地立在一片大漠包圍里格外扎眼,周邊卻沒有一絲綠色,連沙丘上迎風(fēng)抖顫的芨芨草都是灰蒙蒙。在新兵集訓(xùn)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分配好,這個地方就是我們一團二營六連的營房了。
我們被依次安排進那些白粉刷出來的房子里,屋子很大,大門兩側(cè)是兩個大土炕。我們這些二十來歲的大孩子們,恐怕每個人都是第一次集體睡在一張大土炕上。我只覺得自己始終懵懂懂的,服從安排放好行李,然后重新在外面集合。連長領(lǐng)著大家在營房里轉(zhuǎn)了一圈,告訴我們哪里是食堂,哪里是衛(wèi)生室,哪里是連部,還有哪里有口井,哪里是牲口棚?然后宣布解散,讓我們自己到處看看。
很快天就黑下來,我們吃過飯已經(jīng)完全黑了。營房里沒有通電,看著到處黑洞洞的。年輕人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再也沒有了剛才嘻嘻哈哈的歡樂氣氛。營房里突然一片寂靜,接著不知哪個屋子里傳出了低低的哭泣聲。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望著屋子里一盞昏黃的油燈有些不知所措。這是第一次在沒有電燈的環(huán)境里過日子,我不由開始思考自己這個選擇究竟對不對?
我是硬磨著母親開后門報名的,還不滿十六歲。按照當(dāng)時規(guī)定,似乎并不符合條件。那時候尚未開始大規(guī)模的上山下鄉(xiāng),北京、上海、天津,正在試探著鼓勵城市青年,到農(nóng)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這種行為被譽為革命壯舉。在這樣的政策指導(dǎo)下,寧夏建設(shè)兵團到北京招收一批知青,我得到消息后死磨硬泡,讓母親找到征兵辦開后門才被批準(zhǔn)。那時候很天真,包括我母親,也以為下去鍛煉一兩年就可以回北京。直到此刻,當(dāng)我在這茫茫沙灘的營房,望著一盞煤油燈的這一刻,才意識到,很可能這個抉擇將成為我一生的宿命。
二
值得慶幸的是,我在這里只生活了一個多月。
九月初的一天,我被選派到二營營部園藝班。于是,我蔡波平、呂彭、張躍炎一起離開六連,到了二營營部。這一個月,我們已經(jīng)對這片離開六連最近的小綠洲,有很深的了解。
這里的房子不像六連那種,土坯上面涂抹了白灰,而是一磚到頂?shù)拇u瓦房。這里通電,還有樹,有幾片果林和菜園,林子外面還有渠水。最重要的還有一個小賣部,這里是我們這些城市知青目前可以向往的天堂。
這就是我說的慶幸了。
我在這里迎來了自己十六周歲的生日。
那天班長蔡波平專門求小食堂為我蒸了一只雞蛋糕,又從小賣部買來蠟燭,罐頭和葡萄酒。我們在宿舍前面放了一張借來的方桌,四只凳子,在明月下對酒當(dāng)歌。我真的非常感謝三位哥哥,班長蔡波平二十一歲,張躍炎十九歲,呂彭十八歲,他們都是我哥哥。至今過去了半個世紀,我的記憶里依舊有著當(dāng)年三位哥哥鮮明的形象。那個晚上,我們暫時忘記了遠離家鄉(xiāng)和親人的惆悵開懷暢飲。那一夜必會成為深刻的記憶,永遠埋藏在每個人心底。
以后,我曾經(jīng)在三次回京的時候見過呂彭,卻自出1973年離開建設(shè)兵團之后,再也無緣與大哥蔡波平,二哥張躍炎重逢。很想在這里問一聲:兩位兄長,這些年你們過得可好?小弟真是好想、好想你們。
幾天以后,就是我們離開親人后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那天夜里,我們四個坐在屋頂,頭上是一輪皎潔的明月,繁星在浩瀚的夜空閃爍,我們淚眼婆娑地朝東望著。那里是北京的方向,在那座都市里,在明亮的燈光下,是我們翹首相望的親人。我們相互依偎、相互安慰著,低聲唱著思鄉(xiāng)的歌曲,一直坐到天明……
接下來就是國慶節(jié)了。蔡波平早就領(lǐng)我們策劃好了,我們要在這里過一個只屬于我們的國慶節(jié)。
三
蔡波平為了這一天,專門組裝了一臺無線電收音機。這是他的強項,來邊疆居然也帶來了各種零件。他要用自己組裝的收音機,來收聽北京天安門廣場的實況播音。他將一只大喇叭架在了宿舍外面的樹上,旁邊是我們?nèi)齻€用廢舊房梁豎起來的旗桿。我還設(shè)法找到一些材料,做了一個滑輪,用我們的背包帶做成了升旗用的繩索。呂彭去市里買回來一面五星紅旗,還有一些彩紙。張躍炎把這些剪成了紅黃藍綠的小旗幟,再把這些彩旗掛在門前的小樹上,還有一些掛在了宿舍的繩子上,用大紅的彩紙剪了幾個大字,“熱烈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
“十一”那天的早晨,我們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完畢,大家都穿上了新軍裝,然后去出早操。再把準(zhǔn)備升旗的小廣場又打掃了一遍,然后幫著蔡波平把收音機放到窗口,接好擴音機和大喇叭的電線,再把國旗拿出來,掛在繩索上。
一切準(zhǔn)備就緒之后,蔡波平打開收音機,里面?zhèn)鱽砹酥醒霃V播電臺播音員的聲音:“今天,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十六周年國慶,全國人民都在興高采烈、歡欣鼓舞地用自己的方式紀念祖國的生日。首都北京的天安門廣場,更是人山人海歌聲如潮,再過十幾分鐘,將在天安門廣場舉行升旗儀式。無數(shù)的群眾、青年和少先隊員,早早就已經(jīng)站立在那里等待升旗。此刻從最北方的漠河,到最南方的南沙群島,從東海之濱,到帕米爾高原,各族人民都聚集在一起,等待這一刻,等待五星紅旗,迎著火紅的太陽冉冉升起……”
我們挺起青春的胸膛,在遠離親人的西北高原,站在我們親手準(zhǔn)備的旗桿前面,期待著廣播里國歌聲響起。
十點整,廣播里響起了我們熟悉的國歌:“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
我、呂彭、張躍炎筆直的站在旗桿前面,隨著廣播高聲唱著國歌,蔡波平跟隨著國歌的節(jié)奏,慢慢拉著繩索,讓五星紅旗在國歌聲中漸漸升起,一直升到旗桿頂部,在藍天白云的襯映下,迎著東風(fēng)獵獵起舞……那一刻,這一幕永遠銘刻在我們心里。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世界上最簡陋的升旗儀式,也不知道那一刻是否真會永恒?只是,我的心里會永遠記得,在自己坎坷的生命里程,曾經(jīng)在那片留下我們青春與汗水的西北熱土,有過一次我和三個知青戰(zhàn)友,用心舉辦過的國慶升旗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