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岸】孽生(征文·小說)
一
胡亞麗是被表妹嚴(yán)珊珊拉來的。表妹的戲曲表演社今天有節(jié)目,胡亞麗被拉來觀摩。其實是表妹要讓胡亞麗看看她的暗戀對象——如今風(fēng)頭正健的青年導(dǎo)演喬西。他們表演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請來喬西為他們指導(dǎo)。要是能在喬西的影片中露個面,那離成功就近了一步。這是嚴(yán)珊珊暗地希望的。
“看,是不是很帥?!眹?yán)珊珊話語里很是驕傲,仿佛喬西是她的囊中之物。
“我看也不過如此嘛?!焙鷣嘂愑行┎灰詾槿弧?磥砬槿搜劾锍鑫魇┻@句話確實有道理。胡亞麗看不出這理著平頭,看上去不怎么高大的男人哪里帥了。
“哎呀,你這人審美有問題?!钡貌坏巾憫?yīng),嚴(yán)珊珊有些急,“他是如今影視界正在冉冉升起的一個明星,他每次露面,都會引起一片尖叫?!?br />
“有這么夸張?”胡亞麗再仔細(xì)看看那個在場上指揮的男人,棱角確實有幾分堅毅,一襲風(fēng)衣也有幾分瀟灑,可是要說帥到讓人尖叫,胡亞麗覺得表妹的話言過其實。
“不跟你說了,我去忙了……”跟表姐說不到一塊,讓嚴(yán)珊珊很掃興,那邊一叫,她就丟下胡亞麗趕緊過去了。好在胡亞麗也不是見不得場面的人,獨自轉(zhuǎn)著東看看,西瞧瞧。
感覺一束目光跟了自己好久。被人行注目禮也是司空見慣的事,胡亞麗并不在意,只是這么肆無忌憚地盯著,讓胡亞麗有些惱怒。她轉(zhuǎn)頭迎上那束目光。有些意外,是那個叫喬西的男人,抱著雙臂,有些傲然,眼神很是怪異,似乎入了神。胡亞麗帶著惱怒瞪回去,對方渾然不覺,依然定定地看著她。
“喬導(dǎo)……喬導(dǎo)……”
旁邊有人一連叫了幾遍,喬西才恍如從夢中醒來一般?!啊拧怼?br />
嚴(yán)珊珊他們忙著表演,那個叫喬西的男人倒也很認(rèn)真地指導(dǎo),胡亞麗一直在邊上等到表妹忙完。
兩人正往外走,被人從后面叫住了。
“嚴(yán)小姐,等一等!”喬西似乎是好不容易擺脫眾人追上來,“嚴(yán)小姐,我看了你剛才的表演,我覺得你很有潛力,我有部影片,不知能否邀請嚴(yán)小姐來試一下鏡?”喬西彬彬有禮地遞上自己的名片。
“真的嗎?”嚴(yán)珊珊激動得臉都紅了,接過名片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還有這位小姐,如果愿意的話,我希望你也可以來試一下鏡。”喬西把名片遞給胡亞麗。
“不不不,我沒演過戲,我也不適合演戲,我今天只是個陪同?!焙悂嗠p手直搖,她對這個沒禮貌的男人沒什么好感。
“這是我表姐胡亞麗,她不是我們表演社的,她今天只是陪我來的?!眹?yán)珊珊趕緊解釋。
“胡小姐,請相信我的眼光,我看人一向很準(zhǔn),你適合演戲?!眴涛骱苷J(rèn)真,也很真誠,“請問胡小姐的聯(lián)系方式……?”
“哦,她是江大的,暫時住我家?!笨春鷣嘂愡€在猶豫,嚴(yán)珊珊搶著代為回答,一臉媚笑。似乎能與喬西這么面對面說話便是莫大的恩賜。
“好的,兩位小姐,再見,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喬西俏皮地說著瀟灑地離去。
“太帥了!”目送遠(yuǎn)去的背影,嚴(yán)珊珊還舍不得離去。
“走了啦,少發(fā)花癡了?!焙鷣嘂惾套⌒砻米吡恕?br />
回到嚴(yán)家已是傍晚時分,跨進(jìn)門就有下人上來說,太太已經(jīng)問了好幾回小姐回來沒有,趕緊進(jìn)去吧。嚴(yán)珊珊吐了吐舌頭,趕緊往后面走。
“這一天又瘋哪了,眼看快期末考試了,也不抓緊復(fù)習(xí)?!眹?yán)太太拉過女兒,上下看看,似乎這一天不見,就出了好歹了,“女孩子家家,一天到晚瘋魔啥呢?”看了看胡亞麗又說,“姍姍還好說,畢竟是在家,有什么事家人都看在眼里,可是亞麗要是有半點不是,你姑媽不說你們小孩子不聽話,必定怪罪我這嫂子不當(dāng)心,不是自家的孩子不知疼?!?br />
胡亞麗趕緊上前半步說:“舅媽,看您說的,您就像是我親媽,我媽也一直說我在舅媽身邊她萬事放心著呢?!边@話胡亞麗自己聽著都假。即便是真,說了多遍,也聽著假了,可是還得說,誰讓自己寄人籬下呢。
這不嚴(yán)太太又說了:“你這一說,我更感覺自己責(zé)任重大,你爸媽千托萬付把你托付給我們,我們怎能不盡心,偏偏你舅舅生意忙,一天到晚不著家,當(dāng)然這一大家子多少張嘴,他也沒辦法,所以只好我多擔(dān)待著,家里的事就不去煩擾你舅舅了,你們也多體諒,大姑娘了,別讓家里人操心?!?br />
“媽……知道了,就你啰嗦?!?br />
“好,我啰嗦……我啰嗦……”嚴(yán)太太拿自己女兒沒辦法。
胡亞麗趁機(jī)跟表妹一塊出去了。剛來的時候聽舅媽老叨叨這些話,胡亞麗還有些不舒服,聽多了,她也就習(xí)慣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還不興人家說幾句。說就說吧,反正也不少自己一塊肉。母親來信問時,胡亞麗總是說一切都好,舅舅好,舅媽好,表哥表妹都好,就連嚴(yán)家的狗都是和善的。母親也知道這些不是實話,可是又能怎樣。是胡亞麗哭著鬧著非要上大學(xué)堂,而舅舅拍板了,母親才放行的。還有一年就畢業(yè)了,忍忍就過了。胡亞麗在嚴(yán)府該吃的吃,該喝的喝,絕不虧待自己。
二
胡亞麗到現(xiàn)在都沒鬧明白,自己怎么成了女一號了。
跟著姍姍來試過幾回鏡,嚴(yán)珊珊對能在喬西的電影里露個臉興奮不已,胡亞麗只是推卻不了陪同來的,怎么到后來她成了主角。嚴(yán)珊珊倒是羨慕之余大力支持,她對自己能做個主要配角同樣興奮不已。有珊珊的做擋箭牌,舅媽那面倒是沒多大問題,暑假了,舅媽也放寬了。
今天的戲份是在一個大宅子拍攝,接下來的大多數(shù)場景都將在大宅子完成。胡亞麗已經(jīng)看過劇本。據(jù)說喬西正在和這個大宅子的一個小姐交往,交往快兩年,所以借助此地拍攝這部電影。
穿著叉幾乎開到臀部的旗袍,踩著高跟鞋,卻偏偏上身還穿著裘皮大衣。這么大熱的天,即使站在殷府涼爽的前廊,胡亞麗能感覺到腋下在偷偷出汗——拍戲不是容易的事。胡亞麗給自己打氣。按照劇本要求,胡亞麗扮演的角色莎莎小姐昂首挺胸地走過空無一人的門廊,前廳,回廊,到達(dá)后廳。光穿這雙鞋走路就讓胡亞麗練習(xí)了一個下午,按導(dǎo)演也就是喬西的要求,莎莎小姐走路還必須風(fēng)情萬種,顧盼有神。莎莎小姐是有名的交際花,且詩詞滿腹,如今入室豪門,必須表現(xiàn)出她的屈就、傲然又忐忑的心理。胡亞麗對著鏡子試著揣摩角色的心理,眼風(fēng),帶著譏諷的笑,還有一絲不安。練習(xí)了無數(shù)遍,仍然找不到感覺,跨進(jìn)殷家大門,門內(nèi)門外沒有一個人。這也是劇情需要。豪門大宅的的大奶奶要給莎莎一個下馬威。想起自己第一天到舅舅家時,舅舅出門了,舅媽也是在最后時刻才接見自己。不由得抱緊了懷里的貓咪,挺了挺身子,嘴角帶一絲譏笑,一扭三擺地自顧自往前走去。忽略攝影機(jī)沙沙的聲音。
胡亞麗正投入角色穿過前廳,往回廊走去,突然不知從哪竄出一個人,突兀地跪在胡亞麗面前,磕頭如搗蒜,還兀自說著:“顧影,你回來了,顧影,不是我害的你……冤有頭,債有主,你別找我呀……”胡亞麗被嚇了一跳,這是哪出?劇本里好像沒有這一出。胡亞麗狐疑地看向?qū)а荩瑢?dǎo)演并沒有叫停,攝影機(jī)仍舊沙沙響著。這是怎么回事?
“你好……我們認(rèn)識……?”
“顧影,你回來了,不是我害你的,不是我……不是我……我的孩子……你的孩子……”跪在面前的女子似乎很恐懼,語無倫次,對胡亞麗的問話充耳不聞。
“二姨太,你快起來,這不是三姨太……這是在拍電影,快起來……咱回去了……”一個下女模樣的女孩生拉硬拽地把眼前這個長得還算標(biāo)致的女子拉了回去,就像出現(xiàn)時一樣突兀,四下里又安靜下來。這算什么?拍電影都這么隨意么,可以隨便插入劇本上沒有的劇情?胡亞麗有些不知所措。
“咔!”導(dǎo)演此時喊了停,“今天就到這里吧,收工?!睕]任何解釋。
殷府劃撥了一個小院落作為劇組人員落腳的地。胡亞麗回到化妝間正準(zhǔn)備卸妝,門被人很沒禮貌地大力地推開了,撞在墻上發(fā)出很大的回聲,大家不由都看過去。來人是個很年輕的女子,打扮很時髦,也很漂亮,像是個富家女子。徑直走到胡亞麗面前,屏住氣端詳了半晌問:“你是誰?”胡亞麗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回答??纯创蠹?,也都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劇務(wù)追過來堆著笑臉問:“殷小姐,請問您有什么事嗎?”殷小姐吸了口氣,似乎剛緩過勁來,問:“喬西在哪?”
胡亞麗明白過來了,這就是喬西“正在交往”的殷家小姐。只是今天這兩出究竟是怎么回事,看來大家也不清楚。
坐在鏡前卸妝時,胡亞麗仔細(xì)看了看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面容。這精致的妝容,華貴的裝扮,不得不佩服化妝師的高明,鏡里的人完全是另外一個人。胡亞麗對著鏡子飛了一個眼風(fēng)。這是一個很漂亮,像舅媽說的“狐媚子”的女人。這只是一個電影角色,這鬧得都是什么事?
卸了妝,換了衣服,胡亞麗和表妹正往外走,看到那個殷小姐正和喬西在吵什么,說話很大聲:“你必須給我解釋,你從哪找來這么一個人?”喬西在解釋著什么。殷小姐看到胡亞麗,拉著喬西趕了過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胡亞麗,轉(zhuǎn)身質(zhì)問喬西:“你確定不認(rèn)識顧影?”
“殷殷,我要說多少遍,我認(rèn)識你時,你們家根本就沒有顧影這個人,也沒聽說過顧影這個人。”
殷殷歪著頭看了喬西好一會才說:“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只希望我媽不知道在我們家拍電影的是這么個人……實在長得很像。”
胡亞麗和嚴(yán)珊珊面面相覷,實在搞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喬導(dǎo)……”
“哦,沒你們什么事,是個巧合而已。”
昨天沒拍完的戲今天接著拍。胡亞麗,哦,不,是莎莎仍舊從大門一路迎風(fēng)擺柳般地走來。
今天劇組多了個人,殷殷小姐仿佛監(jiān)視一般看著劇組亂哄哄地搭場子,看著莎莎從門外走來。眉心漸漸擰起來,目光狐疑地盯著胡亞麗。但是并不影響胡亞麗發(fā)揮,這個場景很順利地過了。換場景休息時,胡亞麗聽得那些探頭探腦看熱鬧的殷府下人的竊竊私語。“像,真的很像”、“太像了”、“怪不得二姨太被嚇著了”……
胡亞麗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招手叫來一個看上去年齡不大面目清秀的小姑娘,問:“你們到底在說什么,我像誰?”
小姑娘有些畏懼地看了看胡亞麗說:“大伙都覺得您像我們家三姨太,不過我們家三姨太去世快五年了。”
“你們家三姨太……是叫顧影?”
“您認(rèn)識我們家三姨太?”小姑娘驚奇地問。
“不……不是……不認(rèn)識……”胡亞麗沒法跟小姑娘解釋。
自己扮演了一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人,且是在那人的家里?胡亞麗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胡亞麗再次仔細(xì)研讀劇本。這是個很老套的故事:風(fēng)靡酈城的交際花邂逅了留洋歸來的富家公子,生了從良之心。而富家公子家里已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房,為了愛情,交際花忍屈做了小。可是善妒的正房容不下她,百般刁難,失了新鮮勁的情郎也不再衛(wèi)護(hù)她,交際花最后終于不堪折磨投河自盡。典型的一出紅顏薄命的戲,并沒與什么可圈可點之處。這樣的故事即便如今也是時有耳聞,在學(xué)校胡亞麗就聽說了好幾個類似的故事版本。胡亞麗從劇本上實在看不出什么。她讓姍姍去打聽一下殷府可有年輕的可婚配的公子哥。姍姍還取笑她動了春心,想嫁人了。
姍姍很快回信,殷府并沒有可婚配的公子哥,應(yīng)該說殷府沒有公子哥,只有殷老爺和兩房太太,及太太生的兩個女兒。不過殷家確實有個三姨太,五年前難產(chǎn)而死,殷家人很少提及,諱莫如深。
胡亞麗隱隱覺得自己作為主角進(jìn)殷府拍攝電影這件事沒那么簡單,她決定找喬西談?wù)劇?br />
三
胡亞麗耐心地等著喬西答復(fù)。喬西抽了一根煙又接著一根煙,終于決定開誠布公。
“顧影是我姐姐?!眴涛饕婚_口就把胡亞麗鎮(zhèn)住了。殷府三姨太是喬西的姐姐?那他拍這個片子是為了什么?胡亞麗盡量耐心地不打斷喬西。
顧影其實不叫顧影,她是我姐姐喬喬,進(jìn)了娛樂界才改了這名字,我母親姓顧。
喬家也曾經(jīng)是個豪門大戶,在喬西的印象里,小時候過年的時候,家里總是車水馬龍,綾羅綢緞、香粉麗影,極盡奢華之事。在外求學(xué)的喬西并不清楚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有一天姐姐來了,說,以后只有我們姐弟倆相依為命了,你是我們喬家唯一的希望了。
喬西不清楚平時的學(xué)費及生活費姐姐如何籌措,姐姐只是告訴他不用擔(dān)心,只要安心學(xué)業(yè)就好。他一直住校,姐姐在外頭的生活他幾乎一無所知。直到有一天,他去找姐姐。按照姐姐給的地址找去。
“你找誰?”敲了半天,隔壁的門反倒開了,一個睡眼惺忪的年輕女子。
“我找喬喬?!?br />
“喬喬?這里沒有一個叫喬喬的人?!?br />
喬西仔細(xì)對照了地址,沒錯啊,這是姐姐寫給自己的地址。喬西跟對方一再比劃姐姐的相貌。
“哦,你是找顧影啊……她上班去了?!?br />
“上班?……”喬西從來沒聽過姐姐說在哪上班。
握著那人給的寫有地址的字條,喬西一路找了去。
那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般的建筑,好說歹說看門的才讓進(jìn)去。進(jìn)去后喬西嚇了一跳,外面街道上,賣菜的,耍刀的,說書的,解字的,是熱熱鬧鬧的生活,可是這里,這里燈光昏暗,看得出場子很大,前面一個舞臺,有一袒胸露乳的女子在上面扭著,喬西都不敢把目光投射過去,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唱些什么。這里是另外一個世界。喬西不敢多看,滿場子找姐姐。最后在一個侍者的指引下找到一個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