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征文】呂三(小說) ——小城奇人傳之七
湯五和呂三兒都愛狗,湯五是愛養(yǎng)狗,呂三兒是愛吃狗。
人家湯五好玩兒,養(yǎng)的是追兔子的細狗,呂三兒呢,就好吃一口狗肉。
在城里,呂家也算個大戶,這大戶可不是家大業(yè)大的大戶人家,只是人口多而已,呂家人耍手藝的居多。
呂三兒是城里瓦匠呂師傅的本家孫子,這小子以前跟他爹學(xué)過幾天糊匠,他爹的手藝就一般,這小子的手藝自然更是稀松平常,整個一個二把刀加二五眼,因為手藝差,活兒越來越少,后來混到靠給冥衣鋪糊燒活混口嚼谷兒。
呂三兒他爹以前倒是發(fā)達過,呂三兒的娘死的早,他爹在老家混不下去了,就到了京城找活兒干。正所謂“樹挪死人挪活”,他還真走了運。有一次,他給一戶破落的官宦人家糊房,拆舊頂棚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包袱,這小子偷偷一看,包袱里頭都是金銀首飾,就藏了起來。后來就靠這筆飛來的橫財,他不僅翻蓋了房子起來,還從北大街的校書胡同娶了個從良的妓女給呂三兒當(dāng)后媽,過了兩年這個續(xù)弦的女人還給他生了個女兒??上Ш镁安婚L,女孩長到九歲,呂三兒剛能給他打下手的時候,這女人就病死了。他呢,沒事兒就往校書胡同的暗門子跑,沒過兩年,得了臟病,也死了。
一家人就剩下了十幾歲的兩個孩子,還沒成人的呂三就開始學(xué)著養(yǎng)家糊口。呂三從小就跟著這么一個不著調(diào)的爹,小小年紀就在街面上混,自然沾染上了不少壞習(xí)氣,坑蒙拐騙的事,干過不少。別說,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還真好,寧可自己餓著也得讓妹妹吃飽。
呂三兒二十歲那年得了場大病,差點死了,雖然魏二先生不收診費,可開藥鋪的錢四的藥可是從不賒賬,他十七歲的水蔥似的妹子嫁給了六十多的馬家太爺當(dāng)續(xù)弦,才弄來藥錢把他救活了。馬老太爺是城里的首富,夫人死的早,自從呂小妹成了馬太太,舅爺呂三就成了城里首戶馬家的管事。那位馬太爺好色卻不糊涂,知道這位自己舅爺人品不怎么樣,一肚子壞水,滿腦袋轉(zhuǎn)抽兒。所以呂三兒這個管事是一點也不管事兒,天天泡茶館,進賭局子,不過馬家有的是錢,在錢上到是從來沒虧待過呂三兒。
呂三兒有了錢,每天泡茶館聽書,喝酒賭錢,大概是閑的無聊就天天憋壞主意,以禍害人為樂。他算計過馮三爺,陰過快手張,給釘掌劉三添過堵,也沒少擠兌算命的金瞎子,自然也琢磨過別人。在這個城里除了馬太爺和他妹妹,他只是對魏二先生和本家爺爺呂師傅還有幾分尊重,這二位說話他倒是還能多少聽兩句。
這小子好吃,尤其愛吃狗肉,十字街背狗肉柜子賣狗肉的孫小辮兒每兩三天就給他送一條狗腿,他一月一結(jié)賬,還總是先把錢存孫小辮兒那兒。這孫小辮兒的小辮兒在大清亡國之后一直留著,幾乎城了他醬狗肉的幌子,他醬的狗肉也是一絕,祖?zhèn)鞯拿胤剑u出的肉不腥不柴,香而不膩,回味無窮。據(jù)說他那鍋醬狗肉的老湯已經(jīng)傳了三代了,可惜孫小辮兒沒兒子,孫小辮兒最大的主顧就是呂三,呂三也離不開孫小辮兒的狗肉。
后來孫小辮兒得了病,是呂三派人煎湯熬藥的伺候,后來還答應(yīng)孫小辮兒死后給他發(fā)送了,所以孫小辮兒臨死把這秘方和老湯就留給了呂三兒。這事兒本來是你情我愿,可畢竟孫家的祖?zhèn)髅胤叫樟藚瘟?,人們總覺的呂三兒是動了心眼兒,把孫小辮兒給算計了。
呂三兒倒是從不管別人怎么說,他自然是沒工夫天天收狗做醬肉,這小子自己留下了秘方,把老湯給了開酒館的孝子老董,收狗的活兒就給了城外的閑漢肉瘤徐。
隔三差五老徐就從城外收一條狗,就在老董酒鋪前的老槐樹下收拾,等收拾好了,老董就在酒鋪前的灶上煮。老董先把狗肉下鍋緊一水,再把狗肉放進鍋里加水加料煮兩個開兒,然后加入孫小辮兒留下的老湯,再一開鍋,香味一出來,呂三兒準到,他從懷里掏出白布包的調(diào)料包打開鍋蓋放入鍋里,然后進酒鋪喝酒,等他喝透了,狗肉也差不多了,他結(jié)賬出門,老董就把料包從鍋里取出來,呂三兒還得看看他系的扣是不是有人動過,沒毛病,用蒲包把料包一包,打道回府了。
呂三走了,這狗肉還得在鍋里煮煮,本地吃狗肉都是在冬天吃,卻講究涼透了才吃,煮完之后,還得晾涼了,得第二天再賣。
呂三兒、老董和肉瘤徐三個人干的是當(dāng)年孫小辮兒一個人的活兒,分賬也挺有意思,呂三兒出秘方,那鍋老湯也是他的,按說他入得是技術(shù)股,應(yīng)該分大頭,可呂三兒卻是分文不取,只是每次分一條狗腿,他就好這口,有時呂三兒請客,一條狗腿不夠吃,多出的肉呂三兒一定在柜上用錢買,而且一分不少給,他說他呂三爺不占老董的便宜,再說了他也不差錢不是;老徐和老董是二八下賬,老董拿大頭,狗的內(nèi)臟和狗皮全歸肉瘤徐,狗的內(nèi)臟雖說沒人買,可除了狗肝,別的倒是都能吃的,再說一張狗皮價格可不低,拿到陳皮匠那兒就是現(xiàn)錢,所以三個人都挺滿意。
呂三兒對這秘方看得很重,材料絕不在一處買,而且每次買的量還絕不一樣,而且這小子在孫小辮兒手藝的基礎(chǔ)上還有所創(chuàng)新,當(dāng)?shù)厝顺怨啡庖话阒皇钦核饽喑?,這大約是古法?!端疂G傳》魯智深《醉打山門》的時候就這么吃,要是講究點的主兒無非用高醬油老陳醋很和小磨香油自己調(diào)一點三合油再澆上點兒蒜泥,呂三兒自己研究了一種蘸汁兒,麻辣鮮香,回味無窮,嘗過的人沒有不挑大拇指的。呂師傅就說:“這小子當(dāng)年要是干了勤行,準比糊房有出息?!?br />
呂三兒和城里人的日子本來平平靜靜,可沒想到日本人發(fā)動了盧溝橋事變,強占了宛平,又進了北京城,這座城里也駐進了一隊日本兵。
日本人的第一任隊長犬養(yǎng)次郎和陳瘸子比武受了內(nèi)傷,回國等死去了。接替犬養(yǎng)的鬼子叫高橋晉三,這個是日本和高麗的混血,老百姓背后都管他叫雜種。高橋這小子有文化,是個中國通,可這個高橋老鬼子看著文質(zhì)彬彬,人模狗樣兒的,其實比犬養(yǎng)還壞,犬養(yǎng)是狠,這家伙卻是又陰又狠。
高橋剛到城里,就逼馬老太爺當(dāng)商會會長。馬太爺自然不愿當(dāng)漢奸,準備絕食明志,還沒絕食就病了,七十多歲的人了,不禁折騰,沒一個月就病死了。這個高橋在馬太爺臥病期間每天沒事兒就往馬家跑,天天威逼馬太爺,對呂小妹也不安好心,動手動腳,馬太爺前腳一走,呂小妹就吞了大煙膏子……
誰也沒想到,這馬太爺和呂小妹尸骨未寒,呂三兒搖身一變就成了商會會長,成了東亞共榮的模范,跟那個高橋好的就像穿上了一條腿的褲子,成了鐵桿漢奸。氣的呂師傅直哆嗦,在兩義軒茶館狠狠扇了他一個嘴巴,呂三兒畢竟憷頭呂師傅,什么話都沒說,扭頭出了兩義軒。
呂三兒當(dāng)了商會會長,后來還掛了個憲兵隊長的虛銜,其實也沒什么正事,每天就是陪著高橋吃吃喝喝,這倆家伙算是酒肉朋友,大概因為高橋這雜種有一半高麗血統(tǒng),所以居然比呂三兒還愛吃狗肉。
高橋到了城里的第二年,趕上日本天皇的生日,中午高橋宴請全城的頭面人物。按咱中國的規(guī)矩,狗肉自然是不能上大席的,所以高橋這小子吃得沒有過癮。
還是呂三兒會來事兒,晚上他讓一個憲兵到老董的酒鋪弄來一只提前醬好的壯狗,又從十字街的天合居要了兩桌子菜,在憲兵隊宴請高橋,還順便請了日本的幾個小隊長軍醫(yī)和日本翻譯。到晚上一群鬼子都來赴宴,等都入了席,呂三兒才發(fā)現(xiàn)忘了帶自己秘制的蘸汁兒,趕緊派一個憲兵去取,呂三兒還踹了這個憲兵一腳,罵一聲:“給皇軍吃的東西,你小子可不許偷吃!”
憲兵一溜小跑取回了蘸料。這一席酒,自然是推杯換盞,賓主盡歡,而且今天的狗肉蘸料味道特別好,吃得高橋贊不絕口,一再追問這蘸料的秘方。
這時,呂三兒晃晃悠悠地走到舉起酒杯對高橋說:“太君,這秘方你一直問我,我一直不說,是因為我一直覺得這料總是差了那么一點意思。昨天晚上我琢磨明白了,終于補齊了最后兩味料,今天我告訴你——一味是斷腸草,一味是砒霜?!?br />
這時屋里所有的人,臉都嚇綠了,高橋和那個軍醫(yī)的嘴角和眼角都流出了血。
呂三兒舉杯一笑,看著還愣神的高橋和一屋子嚇得臉上都沒有人色兒的日本人說道:“我呂三兒從小就不是個玩意兒,但老子好歹也是個中國人。再說了,老子就是再不是東西,也得給我妹妹報仇不是?”
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血一下子從嘴角流了下來……
這時,屋里的鬼子倒了一片。
陰險狡猾的高橋晉三終于進了呂三給他設(shè)好的圈套。
后來,魏二先生把呂三留下的兩個秘方給了老董,老董求徐爺給寫了個牌子——呂三醬肉。這牌子一直掛在那棵老槐樹上,從那以后再沒摘下來過……
這才是——
人間是非說不盡,終有蓋棺定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