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熱浪如潮(散文)
風,南風,從遙遠的熱帶吹來的風,像一股熱乎乎的浪潮,漫過收獲麥子后一片狼藉的田地,漫過無邊際的平原。灑下熾熱的陽光似乎把風點燃了,吹在田里做活的小村人身上,火烤一樣,把他們的皮膚烤成黑紅的膚色。汗水濕透衣背,一滴滴進腳下的土地,瞬間就蒸干了。
這時小麥剛剛收割完畢,小村人在自己的田里播種,種植養(yǎng)活他們生命的莊稼。陽光垂直照射下來,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身影,恍若和多少年前一樣。一代代小村人在田里勞作,老了,就把自己當做一粒種子種進田里,肥沃的土地里就又一代人生長出來了。
這些土里刨食的小村人,就是最后走了,還要躺在自己的土地里,才能安心做一個薄薄的夢。
風攜帶著滾滾熱浪涌進小村的大街上小巷。老人們閑來無事,坐在村頭樹蔭下,呼打呼打扇扇子,嘴里嘟囔著今年反常的天氣,這是怎么了,熱得人心里發(fā)慌。兩只家狗臥在他主人的一邊,頭緊貼著地面,伸著長長的舌頭,哈嗒哈嗒地喘氣,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熱得失去了往日的威風。聽見一點動靜,晃一下耳朵,早沒有力氣吠叫了。
愈來愈熱,田里做活的村人受不了也早早回家了,田地里只有陽光白花花一片晃人的眼睛。遠遠望去,霧氣騰騰,上年紀的小村人說,那是地表受熱蒸發(fā)出的水分。
還真有不怕熱的人,二傻子。趴在街道邊的垃圾桶上,用一個鐵鉤子鉤垃圾桶里的方便袋,剩菜殘羹,臭襪子,或許還有衛(wèi)生紙避孕套內衣。二傻子尋找著能換錢的物件,找著一個礦泉水瓶就拿出來,裝進袋子里。被汗水涂滿小丑一樣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地笑。然后伸著頭繼續(xù)扒拉,像是狗仔,饒有興趣地窺探一個家庭或一個人的隱私。一股難聞的氣味隨之飄滿了街道。偶有村人經過,皆捂著鼻子扭著臉快速跑過,甚至厭惡地回頭看他一眼,像是看一堆垃圾。
此時人們?yōu)榱硕惚苎谉?,都蟄伏進自己的小窩了,小村一片靜寂,唯有風催動著熱浪悄無聲息地流動著。偶有做小買賣的經過,吆喝一聲,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力氣。幾天前小村人搶收麥子時沒日沒夜震天的喧嘩以及機動車突突的響聲,好像都被這熱浪曬干蒸發(fā)掉了。這就是小村人的生活,年年月月,反反復復,春種秋收,似乎都一樣,不一樣的是莊稼一樣一茬茬長大變老的小村人。
小村人的生活像是一盆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吧。
熱浪涌滿了街道,涌進街道兩邊的巷子里,涌進巷子里的每一家每一戶。遙遠的南方吹來的風,還持續(xù)吹著,風里攜帶著熱帶的氣息,注入給小村人平靜如水的生活。也許再加一點點熱吧,小村這一泓平靜的水就燒得沸騰起來了。
小村開始煩燥不安了嗎。小村人被風里新鮮的氣息誘惑了嗎。
四海收麥子時就按不下心,四處打電話聯(lián)系,想找一個好的工地打工,吃再多苦受再多累他不怕,就盼著能多掙幾毛錢。四海小五十了,在建筑工地上打了二十多年的工,在工地上耗去他生命里最為寶貴的青春壯年,可家里的日子還是緊緊巴巴的,沒有寬松的時候。聯(lián)系好工地,明天就要走了,四海沉下的心有些難過。妻子買了只雞,在爐火上燉著。鍋開了,咕嘟咕嘟的響,香味溢滿了小院。四海和妻子就這么相對坐著,誰也沒有言語。在生活里他們已是一個整體了。四海很是眷戀這個家,他不舍得出門打工,可是不走又不行,山一樣沉的擔子,壓得他直不起腰來。父母的藥費兒女的學費,都等著他出門打工掙的錢啊。四海像被套進轅里的一頭牛,生活的鞭子狠狠抽打著他,讓他拼命地向前拉。身體像一臺機器,踩足油門,超負荷的工作著。也許等到那一天他實在拉不動一頭栽倒了,才能休息吧。
村子西頭的老張有臺聯(lián)合收割機,今年好,不像去年,割麥子掙錢了,心情也就變舒坦了,正坐在空調下蘸著唾沫清點割麥子掙得錢數(shù)呢。老張老謀深算不喜形于色,一邊抽空還教訓兒子給兒子上課。他兒子不吃他這一套,聽見他訓話就煩,不等他說完就出去,找他那幫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王伯在市里的兒子回家?guī)退胀犒溩泳妥吡?,王伯知道兒子這一走再次回來看他得等到中秋,甚至就是春節(jié)了。兒子是小村里為數(shù)不多混得好的成功人士,是王伯的驕傲,每次回來村長都來見面要在一起喝酒的,村人看見皆是一臉巴結討好的神色。兒子回來時給王伯捎的食物冰箱都塞不下了,擺在桌子上一大堆。王伯和老伴很高興,看著兒子捎來的食物,像是看著兒子。老兩口回憶和兒子在一起短暫的幾天時光,一點也舍不得吃,久了,食物就壞掉了還不舍得扔。這些和兒子有關的物品,他們總希望在他們的生活里多停留一段時間。
幾百戶人家組成的小村,每一戶人家都會有自己的故事。這無數(shù)個故事或喜或悲,普通平凡。這些故事獨自發(fā)生著,卻又相互交織,演繹著小村充滿艱辛的發(fā)展史。
黃昏時風停了,天氣卻更熱了。熱浪滯留在村子里,村人無事很少上街的。麥子收完了,村人該出門打工的有的走了,沒有走的在家里,比如四海,正和老婆依依不舍的話別吧。使喚得動割麥機的老張卻管不住他的兒子,和他的狐朋狗友喝了多半天的酒,醉了,打打鬧鬧從街上經過,不知又去哪里鬼混去了。
再晚一些,黑影子下來時,村東頭去南方打工的江山的小媳婦打扮齊整,踩著電瓶車出門了,出村很快就融入越來越重的暮色里了。她干什么去了,村人議論紛紛,有的說在廠子里上夜班,有的說在飯店干活,還有的說是在縣城干那個的。誰知道呢。
現(xiàn)在的小村,誰又管得了誰呢。
疲倦的夜色慢慢淹沒了小村,一天就要過去了,南方吹來的熱浪如潮水,還沒有退去。王伯的兒子給他裝上空調了,王伯不舍得開,和老伴在院子里扇扇子。熱得心煩意亂,就抱怨天氣埋怨現(xiàn)在的社會,懷念以前的日子。
被熱浪席卷的小村人都明白,熱才剛剛開始,更熱的天氣還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