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水鬼(小說)
此小說,要用魔幻現實主義來寫一個理想國和桃花源,要到達那里,先穿過“上河源”,這是一片恐怖、駭人的領域,穿越它,要戰(zhàn)勝恐怖、世俗,要做出很多犧牲甚至犧牲生命才能達到理想國。開始吧!
壹
大荷和小荷,她姐妹倆跟父親潘水生一起,住在村北很遠的青潩河河灘上,那邊叫水磨灣的河灘有兩間破舊的水磨房。養(yǎng)魚、鴨、種蓮藕。
磨房在河灘水磨灣的邊上,水磨灣有十幾畝大,水生承包了種的蓮藕。塘里也養(yǎng)魚,還養(yǎng)鴨子。鴨子由大荷和小荷照看著。
青潩河,離村很遠,逆河而上,過了“羊圈”這個只有五六戶人家的小村,便是無村莊更無人煙的很幽遠的河源深遠處了。很陰森,很緊,很瘆人。只有很少的膽大的人在別人的攛掇下,壯著膽才去過,回來的皆一言不發(fā)。越是追問,越閉口不談,再問,扭頭就走,不再照面,更神秘。
遠遠望去,一片陰云霧罩,神秘,且不可測,大夏天也能透出寒氣來,逼人。人說,那里有水鬼。再詳問,個個扭頭走了,諱莫如深。不知真假,看著像是真有。
在村民心里面,羊圈西頭的那棵一摟粗的老古樹西邊是個禁區(qū),再往西,就是很幽遠的河源了,沒人愿去,更不會有人提及。那棵大樹是棵古怪的樹,既開枸花結枸桃,也開槡花,結槡椹,還開棗花,結紅棗。每一種花朵都很絢麗,飄著醉人的香氣。果實,都很豐碩,紅紫紅紫的,像魔女般妖冶著。卻從未有人去摘,任憑熟透后叭叭地自行掉到地上,自生自滅,爛在樹下。
樹上有幾個“螞蟻俏”的鳥巢,“螞蟻俏”“嘎嘎”地叫著,撲楞楞地飛出。樹下根處的鳥糞很厚。
自從村里用上電,安了“遍面”機,水磨早已廢棄了,磨車和其他東西也沒了蹤影,也許淹沒于河底?不得而知。
水生水性好,一個猛子扎到河里,會潛很遠,很久,讓岸上的小荷不由得憋著氣著急得不得了,擔心他真像是被水鬼吃了去,再也出不來了一樣,心里噗噗的。小荷剛“哇”地大哭起來,在很遠的水里,他露出了頭,“噗”地像鯨魚一樣吐出水氣來,小荷懸怔住了。
但他從不往西游。只從岸上向西去過一次,那是那年找荷她娘。
一邊的大荷只管轟著鴨子,頭也不回。
大荷十七,小荷六歲。娘,死了。小荷剛滿月,那天下暴雨,霹雷火閃的,四周唰唰唰的雨,如雨林一般,一片蒼茫。雨點砸在河面上,如滾開的鍋,嘟嘟嘟。河水由黑變得泛黃,很黃,很黃。她頭發(fā)貼在臉上,嘴唇發(fā)紫,眼迷朦著,哆嗦著瘋了似地把劃著的小船劃向了上河源,再也沒回來。死了,被水鬼拉入水中淹死了,她不會水。水生說的。
被水鬼拉入水中淹死的不只荷的娘,算來附近淹死的女人有十幾個了。上河源更神秘幽森。
那東西據說是投水自殺或者意外淹死的人,會徘徊在淹死的地方,變成水鬼,然后在水里耐心地等待,引誘,或者是強迫人落水而死,來當自己的替死鬼。
水生時常戴個褪掉原色的藍帽子,帽舌頭皺巴巴,帽子頂已經土白,四周腦油浸得油乎乎的。除了夏天,其他三季不離頭。下水時有時也會忘記頭上還有頂帽子,扎猛子感覺不得勁兒才把它脫了去。這帽子是荷她娘縫的。
貳
大荷隨她娘,很漂亮。已經發(fā)育得很好,身材窈窕,頭發(fā)烏黑,兩個奶子翹翹的。
十五年前,大荷剛一歲時,父親水生和母親蓮子離開古橋鎮(zhèn),搬到了這里住。
古橋鎮(zhèn),是個很匪夷所思的地方,除了雞犬之聲相聞外,幾乎老死不相往來。人們木然地碰頭,見面交流的形式不是說話,而是用眼神,指指、點點頭、搖搖頭,或者啞然地笑笑。但,農歷的三月十五日除外。這一天是本鎮(zhèn)的老古茬廟會,廟會在興國寺的廟前唱大戲,唱三天。而這三天是本鎮(zhèn)的狂歡節(jié),鎮(zhèn)里人可在這幾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有的婚配、交易、交流等等在這幾天完成,之后,依然會回歸原態(tài)。
年輕的潘水生身強體壯,一身力氣,精力旺盛,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那天晚上看夜戲時,他拎起人群里小巧玲瓏的蓮子,抱到了鎮(zhèn)外的東后。
農歷三月,氣溫正好,麥子地里,凍了一冬的田地開化松軟,沙沙的,躺在上面很舒服。
水生亢奮地喘著粗氣,要了蓮子,蓮子緊張而慌亂得顫抖著,她的聲音也變了形,她雙手緊緊地摳著水生的雙臂,當那一刻到來時,兩個人幾乎溶化在了一起……
生米煮成熟飯的兩人去找蓮子爹。坐在院子里躺椅上喝著鐵觀音、抽著紙煙的蓮子爹,睜開養(yǎng)足精神的眼,上下看了看水生,又看了看蓮子,面無表情地伸出一個指頭來。水生看看蓮子,蓮子看看水生,不解其意。
水生拉上蓮子往門外走,一群人拿著棍子向毫無防備的水生打來,撲里撲通,水生的頭被打破了,流血了。水生拎著蓮子,邊打邊跑,沖出了人群。
向外跑了很遠,回頭看看,沒人追趕?;氐郊依铮徸有奶鄣赜名}水給水生小心地洗洗,抱扎了起來。后來,蓮子給水生做了頂帽子,很合適,水生一直戴著。
一年后,他們搬到了水磨灣住,至今已經十幾年了。古橋鎮(zhèn),很少回去。
大荷愛說愛笑,可自從母親蓮子死后,她變了,再也不多說話了。小荷如當初大荷小時候一樣,愛說愛笑。大荷看著妹妹,她在尋找著小時候的自己。
鴨群“呱呱呱”地叫著,頭鴨領著頭,惶恐地向大荷這兒跑來,又疑慮地瞪著眼睛向河中看著。大荷抬頭沿鴨子的眼神望去,一圈圈漣漪在水中泛起,一個動物在水里游泳,“噗嗵噗嗵”的,像個人形。
大荷很納悶,也很驚奇,從來沒有人在那片區(qū)域游泳,是誰這么大的膽子?莫不是水鬼幻化成人形在作怪?
那個“人”頭露出水面,“噗”地吹一口水,頭仰起,身子站在水里,在踩水,兩支手向岸上揮揮,沖岸上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喂!哈哈哈!”他在向岸上打招呼。
大荷這才意怔過來,真是個人,還真夠膽大?!敖鹿恚h怕水”,一定是個異鄉(xiāng)人。大荷尋著他的手勢向遠處的的對岸看去,大荷仔細看看,在灌木叢中,一個人撅著白白的腚在那里屙屎。在隨后,從里面走出一個和父親差不多一樣年紀的人。那個邊提褲子扎束腰帶兒,便向河邊走來,大聲向水中的人喊道:“出來吧,嫑激著了!”
水中人又扎了幾個猛子,才游到對岸,從河中出來。那是個健碩的小伙子,約莫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大荷看到了那人檔里黑乎乎的東西,她低下了頭,臉紅了起來。對岸的人分明沒有發(fā)現在磨房一側的她。
當大荷把手中的東西放到屋子里,出來再向對岸看時,卻找不到了人影。大荷往遠處用目光尋著,好久,當她回過頭時,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已經出現在水磨房前的籬笆院門口。
叁
兩人笑吟吟地向大荷打聽附近村莊,一開口,果然是外地口音。大荷還沒說話,父親水生從塘子回來了,與兩人接上了頭。
“外鄉(xiāng)人吧,來來來,進院再說?!彼崎_籬笆棱子門,把兩人讓到院子內,招呼大荷給外鄉(xiāng)人搬凳子。
大荷看到少年,想到剛才遠遠看到的那些隱私物,臉不覺紅得發(fā)燒起來,低著頭,不說話,默默地搬過去凳子,又去打開水。
少年顯然不知道自己曾經把黑的紅的暴露給她過,水生的熱情好客讓他們受寵若驚,討好著,感謝著。少年目光盯著大荷死死地看,水生問他說他都沒反應過來。驚呼道:“這小妹妹叫大荷吧,咱們認識啊,你咋不說話啊?你崴住腳是我把你背回來的呀,你忘了?累死我了……”
大荷好生好奇,她想起來了,她曾經做過很多次這樣的夢,在夢一個人拉著她的手拼命跑,崴了腳,那人背著她跑,她緊緊地貼在那個寬厚的后背上,沒了恐怖,很安心的,一搖一晃的,很舒服。
“你是不是叫水生?”大荷疑惑地瞪大眼睛問道。
“對著哩!對著哩!”少年的父親驚奇地回道。
父親水生更驚奇了:“嗬!巧了,孩子乖竟然和我對封兒!有緣!有緣!那就叫你小生吧,來打酒吃。”
初夏的天雖然沒有仲夏的濃烈,但卻也是非常燥熱,但院子里的楊樹下,風吹過來,樹葉嘩嘩嘩地歡笑著,坐在下面,很是舒服。
調了蓮菜,炸了小魚,炒了鴨蛋,煮了花生米,四個菜,剛好。喝起。
外鄉(xiāng)人把扁擔和繩子、刀、錛等家伙兒拿了過來,他們是收榆樹二層皮的。收那做甚?做香,送給寺廟、善男信女。它們最終被插在香爐里化作縷縷青煙和著虔誠的愿諭,送給要敬的各路神明。
談好價錢后,他倆配合著,先用錛把老皮打掉,剝開后露出白白的、黏黏的二皮,開始用刀刮。刀是特意找老鐵匠打的,長一尺有余,單仞,鋒利,兩頭是把兒。騎在榆樹上,嗞嗞嗞,刮起,很流暢。小生最愛干刮二皮,使上巧勁兒,游刃有余,看著長長的二皮打著卷地從樹上剝下,是一種享受和滿足。
如此有緣,聊得投機,酒酣耳熱,水生留小生父子住下,敞闊的河灘可作為他們收回榆樹皮的曬場,一旁的半間小房可住下。
不會喝酒的小生熱力大,渾身燥得慌,他搖搖晃晃地向河邊走去,脫下衣服,露出一身的腱子肉,皮膚黝黑,健壯而結實,站在高處,一個優(yōu)美的弧線“撲通”一聲,投入河中,如蛟龍般。
小荷跟在他后面,在河面中尋了好久,小生在河中間露出了頭。
“好水性!”水生一旁喝道。他在小生身上看到了年輕的自己?!昂臀夷贻p時一樣?!币慌缘男∩敢呀涀淼?,酣睡起來。
一會兒,小生游上岸來,手里拿著一只小鱉,送給了小荷,小荷高興地端來個盆子,接住,一邊玩去了。
水生也醉睡了。小生搔搔濕濕的頭發(fā),幫大荷劈柴,兩個聊起了同一個奇怪而絢麗的夢。
安置下來,早早睡下,第二天,父子倆挑上扁擔,拿上家伙兒,游鄉(xiāng)去了。
初夏的太陽緩緩地升起,青潩河依然不緊不慢地淌著,小鳥啾啾地叫著,或喚伴,或求偶,風吹過,草木抖抖身上的露水,樹葉歡快地鼓著掌,迎接今天的太陽……
大荷趕著鴨子,擓著竹籃子,走了。水生拿上把鐵锨,去了塘子。小荷在樹下,玩盆里的鱉。
新的一天,和無數個悄然流逝的昨天一樣,又重新開始了。
肆
小荷用一條小樹枝逗著盆子里面的小鱉,小鱉五體縮入鱉甲里面,不肯出頭。小荷逗了很久,小鱉依然堅守不出,小荷無計可施。
小荷有點失望,她看到盤子里面剩下的炒鴨蛋,此時,她靈機一動,拿上一小塊投到盆子里。炒鴨蛋的香味在不大的水盆里散開。一會兒,小鱉探出了頭,鱉頭如蛇頭一般,綠豆一般的眼里賊亮賊亮的,多少讓小荷有點恐懼。真正讓小荷膽戰(zhàn)心驚的是,小鱉迅速呑下炒鴨蛋,一個聲音從水盆里冒著泡出來:“好吃!”
小荷環(huán)顧四周,沒有任何人,而聲音分明是從水盆里發(fā)出的呀!小荷詫異而驚慌地用旁邊厚厚的石板把盆子壓上?;艁y地要向外跑去。
小荷跑到門口,這時,一個老嫗背了半袋子糧食,小腳一崴一崴地向水磨房走來。滿頭白發(fā),銀白銀白的;上穿一件繡花的對襟上衣,下穿一條束了腳脖子的燈籠褲;腳穿一雙精致的繡花鞋;面目慈祥,鶴發(fā)而童顏。
小荷還未從剛才發(fā)生的神奇的事中回過神來,驚魂未定地看著老嫗。老嫗緩緩走到她跟前,說話了:“小妞,開磨吧,來磨面?!?br />
小荷告訴她,這里早就不磨面了。老嫗說,怎么可能,一直都是在這兒磨面的,前幾天她才剛來磨過的。
小荷對于她所說的不知如何回答。只見老嫗走到磨房,把袋子放下,出來和小荷聊了起來。小妞呀,你爹水生呢?你姐大荷呢?你媽媽呢?我家住河上源,那個地方好著呢,人人勤勞,家庭和睦,和你一般大的孩子玩得可美了,我老了,那些游戲玩不了了,不過,看著他們玩也挺好。你跟我一塊兒去吧。
小荷不知如何回答,呆呆地看著她,這個人似曾相識,卻又沒有見過,說陌生吧,卻感覺非常熟悉。小荷恍如在夢境中。
少許,老嫗起身回到磨房,背出來的分明是一袋面粉!這讓小荷更為驚奇。小荷轉身就向東邊荷塘跑去,小腿撒開了跑,心里蹼蹼地跳著,頭上的汗水也模糊了視線。她要去找父親水生。
水生躺在荷塘南側的樹蔭下休息。小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爹爹身邊,急急推著爹爹。
爹爹轉身過來,看到面色蒼白的小荷,一下把她抱起,用手摸摸小荷的頭,又用額頭對額頭地挨挨她:“發(fā)燒了?”
小荷生氣地推開爹爹,語無倫次地向爹爹描述了剛才的詭異事件。爹爹根本不顧她在說些什么。抱上她,向水磨房走去。
爹爹把小荷放到院子里面竹床上,拿起鏟子,交待小荷說要出去挖茅草根回來,煮了讓她喝,好退燒。對爹爹的誤解小荷很生氣,卻又無奈。爹爹出去后,小荷小心翼翼地把壓在水盆的石板搬開,里面的小鱉卻不見了!
小荷忙跑向竹床,用褥子蒙上頭,閉上眼,忐忑地抖著。她十分驚恐,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讓她無所適從又不知所措,到底哪個是夢哪個是世界的真實?
近晌午,大荷回來了,她頭頂上戴著個美麗的花環(huán),自己編的,很漂亮,散發(fā)著沁脾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