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的二年級一班有個令人矚目的男孩叫小雨。令人矚目的是他禿頂，頭發(fā)成片掉，露出了頭皮，一片一片的雪白，像極了“小雨點”，一走動一晃一晃的，快砸下來似的。這還不夠矚目，衣服花哨，這不礙事，就是汗?jié)n斑斑，臉都臟臟兮兮的。
　　 山里孩子多是留守兒童，我以為他會變好，只要我愿意花時間就能教會一個孩學會照顧自己，可時間告訴我錯了，并非所有孩子都一樣。
　　 小雨的惡跡如七月掛在枝頭的雨點，說砸下來就砸下來，毫不憐惜。他一下課精氣十足，活脫脫的惹事精，這位同學氣呼呼跑來告狀，那位同學上氣不接下氣跑來報告，著實讓人頭疼；一上課，一條蟲子樣呼呼大睡，口水流成了“小溪流”，書本黏糊糊的，任你怎么叫都無事于補。
　　 課間休息絆倒低年級的同學，與高年級同學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打架，趁著女同學們跳皮筋他悄悄地從后面用剪刀剪斷，鈴響后挪開同桌的凳子，讓同桌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隔壁班的梁告訴我他每天都是很臟的，很會讀也很會背誦，就是不會做題。之前帶他的班主任家訪過很多少次，據(jù)說他在家淘氣，他的妹妹學習好，爺爺奶奶偏坦妹妹，對他失去了信心，放任自流。
　　 聽了后我心酸，生了憐惜，就決定趁著周末去家訪。
　　 幾經(jīng)翻山越嶺，小雨的妹妹在喂雞，小雨在屋旁玩耍，見到我和先生一溜煙跑了。妹妹把我們引進屋倒了水，一起等爺爺奶奶歸家。
　　 家里顯得寒酸，土墻，黛瓦，一張桌，幾個凳，幾件簡單的舊炊具。
　　 夕陽西下，兩位七旬老人披著余暉一身疲憊歸來，肩扛手拿，在其孫女的介紹下，老人很是歡喜地叫了聲“老師”。
　　 從老人處得知，兩個孩子均為留守兒童，都是孩子一歲父母就外出打工了，相隔甚遠，很少過問兩位孩子的學業(yè)，老人也不知道如何去教育。
　　 小雨禿頂，爺爺帶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看過，醫(yī)生說是螨蟲啃食發(fā)根導(dǎo)致毛囊發(fā)炎致使頭發(fā)脫落，醫(yī)生開了幾副藥，也不見任何效果。
　　 炊煙升起，牛羊歸家，我牽著他的妹妹找回來的小雨走出了他家往溪邊走去，我一路忐忑、惶恐，不碰斷小雨那根繃緊的琴弦，更不知如何引導(dǎo)小雨走上正軌。一語未發(fā)，一前一后，手心冒汗，濕濕的，如我們倆的不安的心情。
　　 知了聲未息，鳥叫聲委婉，田中禾苗青青、溪水潺潺……
　　 “小雨，你想爸爸媽媽嗎？”我的一句話打破了沉寂，掀起了漣漪。
　　 “想的。”他沉默了許久，吞吞吐吐說了兩個字。我以為他會冷戰(zhàn)到底，對我不予不理睬。
　　 “那我們給他們打個電話怎么樣？”我平和地接了一句，用懇求的眼神看著他。
　　 “算了?！彼婚_心地說了一句，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孩子，你想哭就哭出來吧，老師懂你。”我伸手把他摟在懷里，任他哭泣。小雨點嘩啦嘩啦砸下來，淋漓盡致，痛痛快快。
　　 “小雨，我知道你愛爸爸媽媽，為何不好好學習，讓他們在那頭安心呢？”他哭完后，我遞過紙巾，關(guān)切地問道。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個大人了，說一套做一套的，每次都是欺騙，說好不走了，一過完年還不是毫不留情地走了，有誰考慮過我的感受？”他很是惱火地說道。
　　 “他們還不是為了給你們更好的物質(zhì)生活，舍你們、背井離鄉(xiāng)遠去也不易，語言、飲食、民俗不一，他們得一樣樣去適應(yīng)著?！?br />　　 “他們活該，在家不是很好？”我好像惹惱他？我告訴自己。心生懼怕，也暗自慶幸，這孩子聰明，懂得反駁我，只是積怨擺了，解除誤會，頭頂?shù)挠挈c就不會隨意掉下來。
　　 “小雨，你換位思考，假如你是他們，你會如何選擇，給老師說說，好嗎?”
　　 “你不著急回答老師，慢慢考慮，老師有時間等到你的答案?！?br />　　 “小雨，我懂你，你過去的種種行為，不外乎是讓爸媽陪在身邊，可是行嗎？你會讓家里揭不開鍋？讓爺爺奶奶病了躺在床上呻吟等待？”
　　 我看他有所思考，接著說到：“老師希望你學會體諒?！?br />　　 孩子總歸是孩子，天真亦可愛，我把手中用草編織好的螞蚱給他，他靦腆地笑了，第一次見他笑。
　　 天空拉下帷幕，蛙聲四起，我拉著他往家走去。飯菜上桌，沒有拒絕，也沒有嫌棄，坐下來一起進餐。
　　 周末，我?guī)е⒆?，帶上糖果又去了小雨家，這次他不再逃避，和我打招呼，還熱情招呼進屋。我?guī)е驋呶葑?，教他做力所能及之事，完了教他洗澡換衣，之前的他等待不主動，動起手來很是笨拙。我只能一樣一樣教他，堅信能趕上同齡人，只要他肯動手了。
　　 一個周末又一個周末，我?guī)┧?、糖果、玩具，他等在路口，望著我去的方向。一見我便迎上來，幫我提包拿東西。
　　 我的勸說下父母回了趟家，帶著小雨去縣城看了病，治愈了他的禿頂，還約好了每年回家陪他一個月。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時間輕輕劃過，不留一絲痕跡。在校我手把手教他，夸獎他敢于動筆，字寫得好，一天沒人打小報告，一個星期沒人打小報告，一個月沒人打小報告……在他家我苦口婆心勸戒老人不要放棄小雨，旁敲側(cè)擊地鼓勵，讓小雨拾起生活點滴。
　　 “小雨滴”不再砸下來，穿著干凈整潔，臉白凈，眼大，鼻挺，想起紅樓夢里的賈寶玉——眉目如畫，臉如桃花，紅潤潤的，便有了：
　　 三年級乖巧的小雨。
　　 四年級懂事的小雨。
　　 五年級跟上學習進度的小雨。
　　 六年級成績優(yōu)異的小雨。
　　 ……
　　 時隔數(shù)年，又是一個雨季，窗外雨纏綿不休，又想起了我的小雨，想起了那段純真歲月，唯美著，感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