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韻今彈】走遍建昌——南天門
王寶營子鄉(xiāng)地處建昌西北一隅,毗鄰凌源市,境內(nèi)地少山多,蒿桑河發(fā)源于黑溝子村天橋子屯,經(jīng)湯神廟鎮(zhèn)、由喀左四道營子注入大凌河。王寶營子南面與魏家?guī)X鄉(xiāng)的柴木溝接壤,但一山橫亙,綿延四十里,沒有能通車的路。
一九四二年秋,中共冀東地委和八路軍十三軍分區(qū)派人來王寶營子鄉(xiāng)秘密開展抗日工作,得到當?shù)厝罕姷拇罅χС?。我曾根?jù)縣志所載的資料寫過一篇《米缸》小文,說的是群眾為八路軍武工隊送糧的事,那純屬于閉門造車,因為我還沒到過王寶營子鄉(xiāng)的黑溝子村。
蘊藏著抗日英雄事跡的地方,不能不去看一看。
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我騎上摩托車出發(fā),經(jīng)孫家?guī)X、湯神廟,一個多小時便到了王寶營子鄉(xiāng)的安子溝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西面依山而建的水庫的高大壩墻。安子溝村西頭是小學,旁邊有商店,老板姓石,原來我往鄉(xiāng)下送貨時多次來過這里。我去商店買水,順便打聽道,老板娘說,從這里到黑溝子村還有二十里路,現(xiàn)在這條路正鋪水泥路面,得從河套里走,都是水,不好走。
好走與不好走,我都要走一走的。
果然是在修路,路面上新墊了沙土,不時的有拉沙土的翻斗車開過,揚起一陣陣塵土。沒走多遠,見到有工人正在往路面上鋪混凝土,只能走河灘上的便道,這是蒿桑河的上游,兩山夾著一水,兩邊青山青翠,中間水流潺潺,水隨著山勢彎彎曲曲,我沿著河道逆流而上,車輪帶起的水花濺濕了鞋和褲腳,正好降溫。
每一處山洼里,便是一個自然屯,樹木掩映下零散的房屋若隱若現(xiàn)。到了一個較大的村子,見有一個面目和善的老頭坐在路邊的陰涼下,我也停車坐下休息,向他打聽關于武俊林給八路軍送糧食的事。
老頭說話輕聲細語,他說:偽滿時,鬼子為了防備八路軍來聯(lián)絡老百姓抗日,在安子溝修建了圍子,強行把整條溝的人都驅趕到圍子里住。圍子就在現(xiàn)在安子溝小學的位置,有南北兩個門,四個崗樓,每天太陽壓山時,偽軍逼迫圍子里的男子拿著棍棒鍬鎬到崗樓上防八路軍。進圍子時他四歲,他的母親就死在圍子里,當時還不到三十歲。人們恨透了鬼子和偽軍,都偷偷地給八路軍送糧食,不止武俊林和呂學福倆人。
我問,從黑溝子能不能去魏家?guī)X的柴木溝?老頭說,步行能過去,摩托車能不能走不知道,你到最溝里的南天門再打聽吧!
老人姓樊,今年七十八歲,這個村子叫肖家窩鋪。
繼續(xù)向前,河道越來越窄,淺淺的幾道車轍就是路,細沙被水沖走了,河床滿是拳頭大小的河卵石,顛簸難行,河邊似睡非睡的潔白的鴨子被我驚起,慌張地避開。每一個村落的房屋都陳舊不堪,院墻也是歪歪扭扭的石頭墻,房前屋后全是高大的樹。村頭巷尾,少見人影,寧靜而又寂寞,唯有雞犬聲相聞,才顯出生機。
順著一條窄小的土路進入一處村落,零星幾戶人家,村口一座搖搖欲墜的簡易小橋是進村的唯一通道,這里就是南天門屯,三面高山圍成屏障,南面的山梁上有一門狀的豁口,南天門因此而得名。
我停車步行上山查看有沒有翻山的路,路倒是有,但都是陡峭的人行小道,有的地方巨石橫臥,呈階梯狀,摩托車是無法通行的。驕陽似火,疏于鍛煉的我爬了幾步山便氣喘如牛,汗如雨下。山上雜樹叢生,有棗樹、桃樹,可隨手摘下來吃。沿著一條小道走到西側的山頂,極目眺望,遠山連綿,層巒疊嶂,谷底隱約可見房屋。回望山下,山坡上的莊稼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房屋如散落的盒子,人小如螞蟻,語聲清晰可聞。沒有可行摩托車的路,看來,從這里是無法翻山去柴木溝的,我戀戀不舍地下了山。
村子平時大概很少有外來人,一個扛著袋子的人見了我,放下袋子跟我搭話,一個推單輪車的也停下湊過來,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頭,也走過來,分別坐在石頭上??傅拇雍蛦屋嗆嚿系拇庸闹粋€個的小圓包,一定是從山上打的山棗。我給他們發(fā)煙,他們很是好奇我是干什么的,我說,我只是個游玩者。那個身材高大的老頭不信,認定我是記者,非要向我講訴他自己事。
老頭開口就說:“我的經(jīng)歷夠寫一本書了!”
他三歲喪母,是嫂子把他養(yǎng)大,七歲那年,父親被日本人打死。十二歲開始給大戶人家放羊,放了七年,第一年只掙一斗半高粱,后來掙六斗。兒子兒媳在盤錦打工,兩個孫子,一個入贅到河北省,一個在吉林打工,都常年不回家。兒子小時候因外傷摘除了一個腎仔,他問醫(yī)生,少一個腎仔能不能生育,要是不能生育,就不給兒子娶媳婦了,咱不能坑人家,醫(yī)生說不影響生育。他說的時候用的是“腎仔”一詞,我以為是腎,后來一想,不對,應該是睪丸。莫言有一部小說里,就曾寫過摘除一個睪丸的人能生育,莫言老先生寫的是真實成立的。
老頭名叫王國堂,方臉,濃眉大眼,說話嗓音洪亮,今年八十一歲了,不識字,文革期間當過生產(chǎn)隊隊長。老伴去世多年,孤身一人生活,今年下雨,房子塌了半間,無錢修繕。
當我問起武俊林給武工隊送糧的事,他講起來更是滔滔不絕。
經(jīng)常在此活動的八路軍武工隊有尚政委、苗政委,有個大個子姓韓,裝傻,外號叫韓傻子,還有姓趙的、姓姚的。滿洲兵一天來巡視一遍,有時也有日本鬼子跟著,躲在山上的武工隊看的清清楚楚,有武工隊員要開槍,韓傻子趕緊按下槍,打死了鬼子,武工隊走了,遭殃的是老百姓。武工隊躲在山上吃炒米,摘野果子,喝山泉水,有時也到山下的老百姓家吃飯,但不白吃,都打欠條,共產(chǎn)黨說話算話,后來憑欠條到湯神廟糧庫領糧食。
給武工隊送糧食的武俊林,為人正直,膽大心細,解放后任黑溝子大隊書記,他的兒子現(xiàn)在健在,該有七十多歲了。
王老漢提到的尚政委應該是建昌縣第二任縣委書記尚持,苗政委應該是苗樹清,韓傻子可能就是遼西第一個黨支部的組織委員韓福榮。
王老漢還唱了兩句當時武工隊唱的歌謠,“這里是八路軍的根據(jù)地,革命就在峰山里。”可惜他只記住了這兩句。
他一再讓我去他家吃午飯,我婉言謝絕了。戰(zhàn)爭時期冒著生命危險為武工隊送糧食,現(xiàn)在熱情地留客吃飯,這就是純樸的山里人。
從南天門出來,我又順著一線細水走到蒿桑河的源頭天橋子屯,一樣的村落,一樣的大樹掩映,山青水綠,靜謐祥和。我把扔掉的水瓶又撿回,在一戶人家灌滿了井水,這可是純正的山泉水??!
這條山溝離柴木溝近在咫尺,卻無法翻越橫亙的山,我有點不甘心,原路往回返,一看到有通向南面山坳的小路,我便拐進去尋找翻山的路,到了彎壟地屯,沒有,到了冰溝屯,還是沒有。建昌境內(nèi),除了眾所周知的出煤的冰溝,至少還有三個叫冰溝的小村子。我又沿著盤山的陡峭土路來到一個叫葡萄洼的小村子,這村子幾乎就是坐落在山頂上,地勢雖高卻不缺水,有清澈的山泉水從村中汩汩流淌,村頭有兩棵粗大的松樹,樹齡至少有二百年。村里人告訴我,翻過山一里地就是柴木溝村的學房杖子屯,只能走過去。
我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奔波尋找,最后確定,從安子溝去柴木溝只有步行翻山的小道,摩托車是無法通行的。
回到安子溝水庫,我停車躺在壩墻上休息,喝掉最后的半瓶水,被汗水濕透的帽子又曬干了,雖然感覺很累,但心情舒暢。
青山環(huán)抱著一汪綠水,倒映著藍天白云,有兩只鷹在水面上緩慢地盤旋,張開翅膀的黑影時而低臨水面,時而高高印在藍天上,線條簡單遒勁,如同拙劣的水墨畫。
藍天深邃遙遠,并不遙遠的歷史漸漸模糊暗淡,時光無情,把曾經(jīng)的壯麗詩篇銷蝕成碎片,點點滴滴地殘存在人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