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降臨】老李和驢 (征文·散文)
老李喜歡驢,一輩子養(yǎng)了十幾頭驢。老李養(yǎng)驢不是群養(yǎng),是一頭一頭養(yǎng),像養(yǎng)孩子一樣。
老李家是山區(qū),走路都得背綁著手,頭往前嗬著,這樣走路省勁兒。每次都是老李在前頭哈著腰走,小毛驢在后面撅著屁股跟,每頭小毛驢都是這樣,就像牽著自己的孩子。
毛驢大了,就變成毛驢在前頭悠悠閑閑走,老李在后面跟,毛驢的步子慢了,就時不時吆喝一聲:“噠駕”,這時毛驢撲閃著大大的驢眼回頭看看老李,就知道錯了,趕緊往前快走幾步。有時候管不著自己的驢蹄子走得快了,老李馬上“吁”一聲,毛驢就放慢蹄子停住,搖搖頭、擺擺尾表示知道了。就這樣,屬于老李和毛驢之間的對話延續(xù)了幾十年的十幾頭驢。
老李養(yǎng)驢都是從驢駒子開始,這樣可以養(yǎng)出感情,就像養(yǎng)育孩子一樣,把“噠駕”、“吁”的口令的聲音高低、語調(diào)變化、頻率緩沖慢慢灌輸進毛驢的耳朵,成為他們之間的專屬溝通語言。
驢駒子慢慢長大了,脾氣也長大了,有了“驢脾氣”。驢也跟人一樣,有的溫柔,有的暴躁,有的倔強。有的驢發(fā)脾氣時六親不認,連養(yǎng)大它的老李都不服氣,還時不時尥蹶子。一年,老李給一頭驢擦腿上的傷,驢怕疼,一蹄子把老李的下巴骨踢碎了,驢一腳把老李踢了住了一月院,也一腳把自己踢進了屠宰場。
老李和驢接觸多了,不免也有了“驢脾氣”,就不信了!再從親戚家里牽來一頭驢駒子,就是現(xiàn)在這頭。按咱人的性別區(qū)分就是女性,不知道是怕驢玷污了人,還是怕人玷污了驢,沒人說男驢還是女驢,都稱呼雄性為叫驢,雌性為草驢。
這頭草驢白鼻頭,黑眼圈,矯健的美腿,緊致的腰線,渾身無雜毛,屬于“極品美驢”,因長相俊俏,這頭草驢還額外有了個名字,黑妞。
每天,老李和黑妞都上山一起種地,因為黑妞小,所以到地里都是老李干活,黑妞吃草,老李干活累了直起腰桿扭頭看看黑妞在一旁吃草吃得津津有味,笑罵一句:“小東西?!庇纸又苫?。黑妞吃草吃得反胃也扭頭看看老李,呲著鼻孔朝老李“哼嗯、哼嗯”叫兩聲,再轉(zhuǎn)頭尋草。一人一驢在山坡上一呼一應(yīng),驚得地里的核桃樹葉嘩嘩作響,一下子滿山都熱鬧起來。
慢慢黑妞大了,老李就教黑妞拉車,把車轅架在黑妞脖子上,扣好扣子,輕輕一甩鞭子“噠駕”,聰明的黑妞就知道該往哪里走,小時候就走慣了,山路崎嶇,黑妞卻把車拉得穩(wěn)穩(wěn)的。
到這里有必要說說老李的鞭子,這條鞭子是專門精心挑選的,鞭桿長三尺三寸,鞭梢也長三尺三寸,棗木桿兒被手汗手油滋潤的油光發(fā)亮,鞭梢用紅布辮著麻花辮,打在驢身上雖然不疼,但掄圓了朝天甩一下,“啪”的一聲,干、脆,聲音聽著就疼,這聲音呼嘯著穿過驢耳朵刺激驢脾氣,不覺得驢就邁開驢蹄不敢偷懶。
山里的天氣像小孩兒的臉,雨說下就下,奇怪的一幕出現(xiàn)了,黑妞披著雨衣悠閑漫步在雨里,老李淋了個“落湯雞”,就這樣回家,老李喝一碗姜湯,黑妞兩大碗豆泡,高興得黑妞在棚子里撒歡哼唱。
黑妞吃飯細摸,喜歡吃谷桿兒,老李一手抓谷桿一手壓鍘刀,均勻一寸長的谷桿一會兒就鍘一槽,到谷根部更短,只怕扎住黑妞的驢嘴。老李摸著黑妞漆黑的驢毛,黑妞抬起驢頭呲牙咧嘴吃草,一絲微笑就從老李滿臉的皺紋里蕩漾出來,慢慢溢滿整個驢棚。
黑妞幫老李收麥耕地,像老李的半個閨女。黑妞大了需要找婆家,老李覺得不能湊合,必須好好相看相看。牽著黑妞滿溝轉(zhuǎn)。
有的人就說,驢還有啥不能湊合的,只要是一公一母就行吧。還有人說,這比人還出樣兒了,閨女找婆家也不過如此。老李自有自己的拙主意,光“嘿嘿”笑。想成為黑妞的情驢必須符合:俊俏,壯實,聰明,最后千挑萬選終于在二道溝找到如意郎君,繁衍生息了好幾頭美驢。
咱人形容誰笨都會說“蠢驢”“笨驢”,其實這是誤解,驢也不是都蠢都笨,也和人一樣有區(qū)別,甚至有時候比人還聰明還仗義。有次,老李和黑妞上山拾柴,老李一腳踩空滾到了岸下,失去了知覺,黑妞急了,從岸上就跳了下去,三蹦二蹦蹦到老李身邊,用頭輕輕滾著老李的胳膊,在老李耳朵邊“哼嗯、哼嗯”地呼喚著,才把老李叫醒馱著回了家。
黑妞不僅拉莊稼還管著拉磨,在農(nóng)村為了吃上純天然的玉米糝兒,豆瓣,就找塊黑布把驢眼一蒙,拉到碾盤邊,套桿掛繩,抽一鞭子,驢就繞著碾盤一直轉(zhuǎn),轉(zhuǎn)的時候,驢也屙也尿不講衛(wèi)生,玉米糝倒磨好了,人也下不去腳收拾了。
黑妞特殊,只要拉著它到碾盤邊,也不用捂眼,也不用抽鞭子,拉磨時也不屙不尿,自動拉著石磙把玉米糝碾得粉碎。老李說,黑妞通人性。
老李老了,黑妞也老了,一下子都步入了暮年,老李種不動地了,黑妞也拉不動車和碾了。有人說,把黑妞賣掉吧,雖說老驢不值錢,但總比讓它白吃白喝強。黑妞經(jīng)過和老李幾十年的交流切磋,仿佛聽懂了人類的這些話,睜著早已渾濁無力的驢眼使勁抬著雙眼皮看著老李,“哼嗯,哼嗯”地叫了兩聲,老李聽懂了驢吼出的簡單兩句里復(fù)雜的意思,摸著驢脖子不出聲。
冬日暖陽里,老李棉襖外套筒著手,依偎在南墻角曬太陽,一頭年邁的驢在一旁瞇著眼睛打瞌睡,老李說,今天天氣真暖和。驢睜開眼扭頭看老李一眼,把禿尾巴左右甩了甩,鼻子“哼”冒出一股淡淡的氣流,沒有了脾氣,算是同意了老李的話。
若干年后,老李和驢一起長眠在了南坡的黑竹溝。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莉花的作品,我讀了很多,你具備了這種挖掘!加油莉花!與你共勉??!
每一次挫折困難的造訪,每一次生死別離……都是神諭降臨的另一種表達。
那些緩緩降臨的美好,是我們的福祉。
那些突至降臨的磨礪,同樣是我們的福祉。
感謝作者賜稿流年,您所經(jīng)歷過的每一種“降臨”,有“流年”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