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帶著妻兒落戶到尚莊后，在村子人眼里這家人就是另類。這家投親的河南人除了口音和生活習(xí)性讓大家感到另類外，最可恨的是他家養(yǎng)著五條狗。
　　 在那缺糧少吃的年代，人們哪顧得上狗，自個兒能吃飽就滿足了。村子有幾條胡跑亂串的野狗，經(jīng)常來往于廁所，都是以吃屎維持著生命。
　　 但有人眼睜睜地看著李根，把黃橙橙的苞谷糝倒到狗食盆，一倒就是三老碗。
　　 這在當(dāng)時的尚莊人眼里那就是犯罪，會遭到雷劈電擊的報應(yīng)。
　　 這五條狗在李家人的精心喂養(yǎng)下，個個膘肥體壯。他家的兩個孩子卻面黃肌瘦。六十多歲的李根也骨瘦如柴，像棵臨風(fēng)的白楊樹，仿佛大風(fēng)一刮就要倒下。
　　 李家人老少愛狗。好多次，有人問他家二兒子：你家把苞谷糝喂狗，你們能吃飽嗎？
　　 二兒子面帶驕傲的神色道，俺吃不飽也得讓狗吃飽。
　　 有人好奇地問，這不糟蹋糧食嗎？
　　 糟蹋啥？爹說了，狗也是條命。說完用不解的目光看著大家，仿佛看著一群另類的人。
　　 這時，李家老三也用詫異的目光看著這群人，他緊裹了裹破棉襖，抹把鼻涕補充道，冬天黑狗下崽，娘怕凍死狗崽，把我哥倆攆到炕沿睡，把兩個狗崽放到火眼頭，到暖和了才放到狗窩。人們聽完，眼睛里閃爍著更多的不解和鄙夷。
　　 李根家住在村東頭，緊挨著生產(chǎn)隊的保管室。一到夜深人靜，稍有點動靜，李家的五條狗就“汪汪”亂叫一陣，惹得四鄰五舍不得安生。
　　 有人給隊長建議，讓李家把狗處理掉，語氣里大有痛恨、厭惡和不滿的情緒。隊長多次找李根，他很不解地道，一條狗一條命，你說俺舍得？隊長無語，只好搖搖頭。
　　 那年冬天很冷，西北風(fēng)夜夜嗚嗚地叫。每天半夜，李家的狗叫得更兇了。惹得看保管室的人深更半夜都要起來好幾次，四鄰五舍更不能安睡。他們?nèi)虩o可忍，又到隊長哪里告狀。隊長無奈，便組織幾個青壯社員拿著農(nóng)具到李家門前，說要打死那幾條狗。
　　 李家人見狀，老少拿著農(nóng)具，在門口對峙著，大有誓死保護狗的陣勢。幾條狗也瞪著兇惡的眼睛，吐著紅紅的舌頭，準(zhǔn)備隨時出擊。隊長見狀，瞅了大伙一眼，畏懼萬分，只好悻悻收兵。
　　 有天夜半，風(fēng)刮得更猛。保管室門窗發(fā)出霹靂巴拉的聲響。李根家的狗叫得更兇，還不時地往墻上爬。李根感覺有情況，便拿著木棍，開門出去，幾條狗趁機沖出大門，邊狂吠著邊往保管室跑。
　　 這時，李根發(fā)現(xiàn)幾黑影在保管室門口，他大聲對著狗發(fā)出命令：咬——只見那幾條狗像發(fā)瘋似的，撲向幾個盜賊。其中一位見勢不妙，用木棍朝黑狗打去，黑狗嚎叫著，緊緊咬住盜賊的褲子不放。幾個盜賊趁著夜色倉皇逃竄。
　　 看護保管室的人聽到動靜，才慌忙沖出房子?？粗９苁议T開著，檢查后，發(fā)現(xiàn)糧食、油完好無缺，才同李根把嘴里還噙著一片黑布的黑狗，抬回家。
　　 李家人老少全起來了，看著血淋淋的黑狗，李家媳婦泣不成聲，幾個兒子忙給狗擦著血跡，用布包扎好黑狗的頭。最后，李根把自個的破棉襖脫下，給狗緊緊地裹上，這才放心地上炕睡覺。
　　 第二天，當(dāng)李根去井邊擔(dān)水時，人們看到他穿著帶血的棉襖，這才相信昨晚發(fā)生的事。消息傳開，從此，人們對李家的狗恨意減少了許多。
　　 那年歉收，生產(chǎn)隊除了交公糧外，分給社員的糧食很少，更談不上分多少錢。進入臘月，人們磨點面，蒸些饃，準(zhǔn)備過年。眼看到除夕了，割肉的錢還不知在哪里。不少人想起沒肉的年，直搖頭長噓。
　　 臘月二十八那天黎明，大家還在睡夢中，只聽到李家院子里傳來狗的慘叫聲。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把不少人引到李家院子。人們看到李根在兒子的幫助下，用粗繩套住狗脖子，咬著牙，使出渾身的勁，不停地勒著狗。狗發(fā)出瘆人的慘叫，用力地蹬著腿，最后閉上了雙眼，眼睛里含著淚花。李根媳婦在屋子哭泣。李根含著淚，用明晃晃的刀子，剝著狗皮。
　　 大家看到鮮嫩的狗肉，被兒子掛在狗窩一邊的橫木上，饞得差點流出涎水?？粗鴩谠鹤永锏娜藗?，李家老二抹把鼻涕，眼紅著說，看啥呢？到一邊去。
　　 人們帶著不解慢慢地離開。不少人羨慕地說，李家比誰家都強，那些狗肉，除了賣一些，還能過個好年。
　　 晌午時分，沒想到生產(chǎn)隊半個冬天沒響的鈴響了。大家以為開啥會，就紛紛來到老槐樹下，等候著隊長講話。
　　 這時，只見隊長把高個子李根的手緊握著抬起，用目光環(huán)視了一下安靜的人群，激動地說，大家這下不要為過年吃不上肉熬煎了，李根——他又把李根的手握緊含著淚道，李根把他家五條狗全殺了，大家馬上去他家取狗肉，四十三戶，每戶都有。說完，拉著李根走出人群。
　　 人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緩過神，都敬佩地伸出雙手拍起來。
　　 傍晚時，人們路過李家的門口，聽到李家屋子里傳來高一聲低一聲的哭叫聲，心里很不是滋味。
　　 過完年，人們發(fā)現(xiàn)李根父子拿著木棍和繩子，在村道里逮那幾只流浪的野狗，不少人爭先恐后地給李家?guī)兔Α?br />　　 從此，李家的院子又傳來狗叫聲，但人們感到著狗的叫聲是那樣的悅耳、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