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我回到昔日與她分手的小山，可是，它再也不見了，被城鎮(zhèn)化發(fā)展的推土機(jī)推平了，但我的思緒并沒因此平坦，而如連綿的群山起伏......
　　 來到當(dāng)時效益不是很好卻又是全鎮(zhèn)規(guī)模最大的企業(yè)——盛順建筑公司學(xué)電機(jī)修理還不到一個月，生活已無法維持。有一頓沒一頓的我除了平時學(xué)藝還不忘在外瞎轉(zhuǎn)悠。天無絕人之路，某日，我看見有人在公司的大門旁出黑板報，于是湊過去饒有興趣地品味一番，并不失時機(jī)的叫好。因此我便很快與他認(rèn)識了，并得知他原來竟是公司的支部書記，同時他也或多或少知道了我的處境。一連幾日，只要他在出黑板報，旁邊就有我的身影。那年那月那日的那個上午，他突然把粉筆遞給我并說，你來試試。我接過他手中的粉筆在黑板上寫了起來，剛寫了幾個字他就說，很好，以后的黑板報就歸你出了，還有公司的高音喇叭播放也由你負(fù)責(zé)，這當(dāng)然不白干，月工資兩百，怎么樣，滿意嗎？人說叫花子不嫌米丑，何況有些饑腸轆轆的我，何況這都是我最樂意做的事呢！遇上貴人了，我真走運！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則更令我這個渾身還散發(fā)著泥土味的人欣喜若狂、難以置信。
　　 除了出黑板報，播放音樂也是我最大的享受。一個艷陽高照的上午，我從三樓播放室的窗外意外發(fā)現(xiàn)一個就連天上那朵最美最艷的流云與之相比也黯然失色的嬌小身影。長發(fā)披肩，一起一伏像在飄揚著初秋的遐想，飛揚著都市的風(fēng)情。在這樣一種環(huán)境，又在這樣一個季節(jié)，這種身影的出現(xiàn)，我想就連堅硬無情的混凝土也會為之動容。之后，每一個清晨、上午或傍晚，她的身影總會在毫無預(yù)備時綻放，忽左忽右，忽遠(yuǎn)忽近。那年那月那日的那個上午，一個身影突然在播放室的門前一晃，還來不及細(xì)看，我就預(yù)感到是那個熟識的身影，是那個小狐般的她！請問你現(xiàn)在播放的古箏曲叫什么？太優(yōu)美傷感了。她臉有些紅紅的問我?！侗杏啊贰Ｎ乙贿吇卮鹨贿厡⑺屵M(jìn)房內(nèi)。一張精致得無可挑剔的臉不需任何粉飾，幾縷秀發(fā)掩映在明眸旁，仿佛是只從遙遠(yuǎn)的國度飄然而來的一塵不染的小狐仙，多么單純、單薄的女孩啊。如果你愿意，現(xiàn)在拿去聽好了。我又說。此刻，我的心宛若剛過了安定期的水泥，等待攪拌卻又害怕凝固。此曲剛畢，我將磁帶取了出來遞過去。此套古箏曲有愛恨離愁的傷感，有平靜如水的傾訴，音質(zhì)也不錯，我很喜歡。她接過去高興地說，謝謝！爾后飄然而去，留下一陣揮之不去淡淡的香風(fēng)。那是一個多么迷人的夜晚。室內(nèi)的音樂很輕，我聽到敲門聲，過去開門，一股流云的氣息，一股都市的氣息彌漫開來。是她，一見如故的她。我一面迎上她，一面讓座。我是來還磁帶的，說話間她欲走還留。通過簡短的交談，她原來是公司旗下的某廠的質(zhì)檢員，幾乎與我同日而至。就在她離去時，玲瓏的身影徐徐旋轉(zhuǎn)成一道美麗的彩虹，在夜間，在房間，在眼前，在我的心田，又魔化成一個動人心魄的回眸——
　　 你的目光
　　 似秋風(fēng)撒落一地的
　　 紅楓葉
　　 牽引我
　　 踏遍所有的季節(jié)
　　 我用百千種不同的感覺
　　 領(lǐng)略你瞳仁里藏著的
　　 濕漉漉的故事
　　 那圣潔的秋波
　　 一半在
　　 起伏著淡然的憂傷
　　 一半在
　　 傳遞著初秋的火焰
　　 此刻，我的心又如剛出桶的輕質(zhì)碳酸鈣，等待甩干卻又害怕烘烤：是幻覺？是自作多情？還是她有意勾引？
　　 但不管怎么說，以后我們常在一起聊天。在那個四處長滿野草、瓦房的偏僻小鎮(zhèn)、公司，沒有咖啡，沒有燭光美酒，也沒有電影院、歌舞廳的熱烈相擁，即沒有城里人的花前月下，有的只是我們的相聚猶如美好的時光，匆匆的來，靜靜的去。的確，以我當(dāng)時的處境，我是請不起任何一次咖啡，買不起任何電影票的。
　　 我們就這樣若即若離。
　　 一切那么自然，一切又那么出人意料，一切來得似乎過早。這次，她又來了，是不約而至。涂了口紅、描了眉，還喝了酒，眼神怪怪的。我有些疑惑，那么精致、青春的臉居然還要化妝？她想掩飾什么？我問她，她什么都沒說，突然緊緊抱住我，踮著腳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吻。接著，她示意我跟著音樂的節(jié)拍，跟著她的節(jié)拍跳舞。她盡情搖擺著，有些歇斯底里，有些瘋狂，她的節(jié)拍超出了音樂的節(jié)奏，我跟不上她，默默地站在那里，讓她獨舞。如果你非要這樣，就醉倒在我懷里也好，哪怕一秒，我想。一會，她見我無動于衷，晃悠悠離開時，嘆息著拋下一句話，我是個壞女孩。
　　 隨后的日子，陸續(xù)飛來有關(guān)她與身為有婦之夫的廠長在一起的傳聞，與此同時，也傳來我這只癩蛤蟆竟然也想吃天鵝肉的流言。直到有一天，當(dāng)我親眼看見她與那位廠長，那位其貌不揚且足可以做她父親的廠長，她的頂頭上司，卿卿我我，風(fēng)光無限，然后小鳥依人般粘著鉆入他舊得掉渣的小車時，我，再也坐不住了，第一次約了她。
　　 又是一個那年那月那日的那個上午，我們站在那個距建筑公司和小鎮(zhèn)中心的山坡，我問她，我們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我們能不能走下去？她說，要我與你戀愛、結(jié)婚都可以，但短期內(nèi)最起碼也要到縣城找份體面的工作安家落戶，然后必須有房有車，否則一切免談！昔日看起來單純、單薄的女子，片刻間顯得如此勢利、老道、虛榮，語氣那么果斷、堅定，不容置疑，把漂亮當(dāng)愛情的籌碼，如一位狡詐的商人，壟斷了世上絕無僅有的資源，在眾多準(zhǔn)顧客面前漫天要價，無所顧忌。說完這番話時，她又不無顯擺地說，廠長在山下等我，他開車送我到縣城去，再見！
　　 我沒有說再見，我想也沒必要說再見。是的，這一次再見，將是永不相見。是的，我無職無權(quán)無錢，我窘迫得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維持，怎么能經(jīng)營一場在我看來還很奢侈的愛情？是的，我不善于制造一場浪漫，也不善于編輯一段有房有車的謊言，更不會復(fù)制一段別人去極力拯救愛情的愛情傳奇。孤零零的我站在山頂，一面看到灰蒙蒙的水泥廠，一面看到零落破舊的小鎮(zhèn)，一面看到她鉆進(jìn)小車絕塵而去的幻影，我不知道大都市距我究竟有多遠(yuǎn)，不知道她甘愿淪為小三的游戲能玩多久，也不知道我日后能否遭遇一次真正的愛情，但我知道，我錯了，我錯看了她，也小看了她。
　　 其實，我很慶幸自己沒有深陷其中，當(dāng)然不可能被這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決裂擊垮，除了自尊，還有自信。不久，我辭了工，流浪到很多城市。不怕世俗的嘲弄，不怕命運的捉弄，夜以繼日地打拼。如今我回來了，回到了昔日分手的山坡，但它已不復(fù)存在，替而代之的是筆直寬闊的公路，一頭延伸到周圍建有新廠房的建筑公司，一頭延伸到出落得像一位溫婉賢淑女子的小鎮(zhèn)。這條路，或許過往許多別人的二奶、小三，也承載許多不為人知的過往。對于這一切，利欲的或色欲的，在這個浮華、瞬息萬變的時代，我看穿了，也看淡了。然而，多年來，盡管我多次摔倒，多次受傷，但爬起來就是為了一個方向。因此，我想對她說，沒有你，或許沒有我的今天。
　　 謝謝你，曾經(jīng)絕塵而去的那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