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歸鄉(xiāng)(散文)
作者:簡恒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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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御:無破壞:無
閱讀:2326發(fā)表時間:2018-03-02 15:29:35
1992年暮秋。
我攜妻挈女回老家羅家埫看望父母故土。
我十八歲離鄉(xiāng)背井,晃去十三四年了。
幾近年,命途多蹇,家道不順,又耽于文學(xué)創(chuàng)作,家事妻兒尚且不肯過問,更何況遙遠(yuǎn)的父母?
父親來信說:“爹媽想你們,日不安,夜不眠,這幾年,你們是怎么過來的?……”
一入故鄉(xiāng),眼前荒屋破籬,村子七零八落。
一縷慘涔的晚煙,在覆茅涂泥的屋上寥寂的浮升。那便是父母的居宅。
親人團(tuán)聚,就難免傷悲地哭一場。
問父親:“羅家埫何以變得如此荒涼?”
父親說:“這里挖硫鐵礦幾十年,地下全空了,政府安排群眾遠(yuǎn)遷,大兄二兄三兄四兄七弟八弟都遷四面八方去了?!?br />
當(dāng)初,兄弟們都強(qiáng)烈要求父母隨他們遠(yuǎn)遷,父母高低不肯。說生羅家埫,死羅家埫。
后來政府派人動員父母遷走,父母便躲在親戚家避了數(shù)月。
待大遷結(jié)束,沒人斟酌此事了,父母依舊回了舊居。
父親指著地下說:“我們住的地下是一個大斷層,沒得問題!”
真是小草戀山,故人懷土??!
看看故鄉(xiāng)的哀敗零落和父子倆在這夕陽慘然秋風(fēng)瑟瑟中的情景,我倏然淚下。
人生蒼然,人生短暫吶!
當(dāng)夜,我緊緊抱住父親栗樹皮般的腳,睡在窗前朽腐黢黑的床上。
父親念我旅途疲頓,說了一陣子話,就主動不做聲了。
我煢煢細(xì)聽墻根紡織娘嗚咽的婉轉(zhuǎn)和蟋蟀唧唧的幽怨。也分明聽見子規(guī)凄戚的啼叫。
問父親:“秋的夜晚怎么會有子規(guī)啼呢?”
父親仄頭諦聽,說:“我沒聽見,這是你的幻覺!”
翌日,我來憑吊學(xué)校遺址。
老屋門上的學(xué)堂,六十年代末,我曾在這里念完二年級。七十年代初,改為批斗場。
冬夜,堂屋里生一個很大的地火,貧下中農(nóng)團(tuán)團(tuán)圍住,父親則脖吊青石、跪臺前高板凳上,被“小將”們和貧下中農(nóng)用辣椒面熏,拽脫父親一綹綹帶白色肉絲兒的頭發(fā)。
八十年代,學(xué)校遷白畈坡去了。
當(dāng)年的學(xué)校,如今變作了耕地。
觸目傷懷,淚如雨簾掛下!
“恒兒,又傷什么心?”
父從身后來,撫我肩仄立面前。
“父親,這兒是您當(dāng)年慘遭涂炭的遺址??!”
“那是歷史的誤會。彭德懷劉少奇大人物就躲不過,我算什么?現(xiàn)在是盛世,別去想它!”
踏著秋收遺下的婆婆針和蔓草,來到了夾墻溝。
夾墻溝是鄧家山延展到這里打褶兒形成的溝。為防洪,砌了長長一道石墻。
佇立溝墻旁,細(xì)細(xì)兒回想,這兒是我人生覺醒和起步的地方。
“小時候兒上學(xué),犟得牛樣,您拖我上學(xué)堂,在這里曾被玻璃渣滓劃破您赤腳的腳掌!”
父親擔(dān)著長長的煙管,叭噠幾口,說:“苦日子熬過來了,就覺得甜日子更甜呢!”
離開夾墻溝,我朝鄧家山爬去。
父親催促我說:“回吧,你媽飯要弄熟了!”
“我要看看那株核桃樹?!?br />
父親臉色陡然悲哀起來。
父親字不成句道:“被……田主……砍了!”
那株核桃樹上曾經(jīng)吊著一塊大鋼板,“文革”期間開父親大小日夜的批斗會,就靠大隊(duì)干部用鐵錘敲擊那塊鋼板以傳遞批斗信息,全羅家埫數(shù)十戶人家都能聽到鋼板沉悶而洪亮的聲音。
我們?nèi)沂谥灰宦犚婁摪迓暎痛爻梢欢眩诖芭月犕饷娴膭屿o。彼此都聽得見咚咚的心跳。
那塊鋼板記錄著我們一家人的悲慘命運(yùn)。
匆匆三日過去,我們告別父母。父母雙親送我們一程又一程。
難免又是一場錐心泣血的悲哭。
母親說:“恒兒,你要顧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寫文章老熬夜。祖培你在家很苦,上老下小,恒兒又在外頭,沒半人替省你。恒兒要多心疼祖培。珊珊兒很小,要好好兒疼她……”
看看母親蒼衰的面龐,想想母親生育哺養(yǎng)我們八個兒子一場,現(xiàn)在八子天各一方,就覺得“孝敬”原是子虛烏有的東西。
或者說,“孝敬”只是人類做兒女的一種美好向往罷了。
——初稿于1992年秋,修改于2018年2月
【編者按】文章以《歸鄉(xiāng)》定標(biāo),整體內(nèi)容緊緊圍繞“歸”“鄉(xiāng)”兩個字上面,恰如標(biāo)題那樣,整體文章也看似如此簡潔,直接,然而就這看似只有短短的千字散文,卻明快而深刻地展示了太多當(dāng)時當(dāng)刻的社會現(xiàn)實(shí)和百姓民生,可謂字字都是精華,句句都是歷史。文風(fēng)結(jié)構(gòu)一如既往,直接,平素,如故事般娓娓道來。文章開頭便直截了當(dāng)?shù)亟淮藭r間,地點(diǎn),人物以及文章主線,而后緊跟著展示給讀者“一入故鄉(xiāng),眼前荒屋破籬,村子七零八落。一縷慘涔的晚煙,在覆茅涂泥的屋上寥寂的浮升?!眴栔?,老父答曰“這里挖硫鐵礦幾十年,地下全空了,政府安排群眾遠(yuǎn)遷,大兄二兄三兄四兄七弟八弟都遷四面八方去了”,就這簡單幾句,一個寂寥破落的村莊畫面躍然紙上,村莊被毀,村民被迫遷走,子女四處飄零,唯有老者“小草戀山,故人懷土”,這短短的幾行,反映了中國當(dāng)時的一個社會現(xiàn)象:過度開發(fā)導(dǎo)致生態(tài)嚴(yán)重破壞,而百姓卻默默為此買單。“看看故鄉(xiāng)的哀敗零落和父子倆在這夕陽慘然秋風(fēng)瑟瑟中的情景,我倏然淚下”。爾后,在“我”與老父共眠閑聊中,在我憑吊故土中,順理成章的帶出了那個曾經(jīng)父親歷經(jīng)涂炭的“批斗場”“核桃樹”“鋼板”,那曾經(jīng)的學(xué)堂前,父親的白發(fā)曾被歷史拔走,鋼板敲起的瞬間,窗下簇?fù)淼募胰恕母锏哪嵌螝v史,在作者短短的百十字跡中,看似草草,然卻字字如血地滴下來。父親說“苦日子熬過來了,就覺得甜日子更甜呢!”多么睿智,無奈,卻又蒼涼的總結(jié)。也許正如作者所言“孝敬原是子虛烏有的東西。或者說,“孝敬”只是人類做兒女的一種美好向往罷了。”文章語言老道嫻熟,文風(fēng)古樸而凝練,細(xì)細(xì)品讀,猶如絲絲泥土的味道,縈繞于鼻前,讓人不禁留戀,回頭再三咀嚼。佳作!極力推薦文友賞讀。問好作者!【編輯:雪凌文字】
1 樓 文友:
雪凌文字 2018-03-02 15:30:12
再次品讀簡老佳作!問好!
著文寫詩,記錄生活,更是記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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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2 16:54:59
衷心感謝雪凌文字老師斧正賜教!
實(shí)在辛苦您了!感恩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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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2 17:03:28
本文發(fā)表于1993年10月中國文學(xué)出版社《等待月亮升起》散文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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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2 17:19:37
訂正,是記錯了,是在1993年10月的《四季匆匆》散文集里
2 樓 文友:
雪凌文字 2018-03-02 15:30:39
通過您的文章,學(xué)習(xí)到了很多!散文,就該如此!
著文寫詩,記錄生活,更是記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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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2 16:57:14
雪凌老師為我習(xí)作寫的“編者按”,是您為我教授的最好的課,終生受益!
誠摯謝謝雪凌老師!
3 樓 文友:
浩渺若塵 2018-03-02 15:31:47
欣賞簡老師美文,簡老的文章,有若塵學(xué)不完的資源,感謝老師文筆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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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2 16:58:07
感恩若塵老師!
不忘您的厚愛!
4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2 17:04:35
作者注:此習(xí)作選自1993年10月中國文學(xué)出版社《芳草文學(xué)》叢書《四季匆匆》散文集。
白云出岫中庸平和曠朗無涯
5 樓 文友:
迎冬寒梅 2018-03-02 21:32:54
作者的父親挨批斗,寒梅的父親也是的。而且并不是在本村批斗,而是今天這個村,明天這個村。老爸說村里百姓不錯,百興們要求不能讓我老爸彎著腰,還有的地方,給老爸搬椅子,讓他坐著。以前老爸不挨斗時,家里人來人往,老爸挨斗了,頓時冷清。后來老爸平反,家里又熱鬧起來。從小感受了世態(tài)炎涼。所以,也讓寒梅有了如今的好心態(tài),盡己所能,做好自己的事,榮辱不驚。后來我上高一后,我們就搬出村子,入住當(dāng)時鄉(xiāng)家屬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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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2 21:38:46
謝謝寒梅老共語、賜教!
您說的很對,我父挨整也是全公社游斗批斗。有的是四肢捆起來,穿杠子抬著游斗
6 樓 文友:
極冰 2018-03-03 13:34:56
簡老師的文章感情描寫細(xì)膩,景物描寫形象生動!特別具有代入感,讓人唏噓。會越來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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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3 14:38:23
謝謝極冰老師厚愛!
精練的文字,卻飽含了歷史的滄桑與血淚,充滿對親情的歉疚,拜讀老師大作,學(xué)習(xí)了。
顏值與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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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樓 文友:
簡恒章 2018-03-04 09:40:47
謝謝俊發(fā)老師賜教!
8 樓 文友:
老百 2018-03-04 17:27:07
以筆為劍意如何,劈荊斬棘戰(zhàn)妖魔。
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樹正氣,笑傲江山唱贊歌。
柳岸花明社團(tuán)歡迎各位文友
聯(lián)系群QQ:858852421
9 樓 文友:
陽光彩虹年琪 2018-03-05 16:06:01
祝老師多出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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