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是大學開學的日子。女兒的同學們陸續(xù)從山城出發(fā)，奔赴各自心儀的大學，開始新的征程。
　　 從山城到曼城，日子越來越近，女兒一直在收拾行裝。女兒明白，她這次離家，該是怎樣的一場遠行。
　　 二〇一七年九月十一日晚，女兒從鄭州體檢回來，忽然問我：“爸，我在家沒有幾天了，你就沒有點離愁別緒？”聽后不覺默然。
　　 但是，寶貝：我們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一場計劃許久的遠行。
　　 九月十七日，早上六點半，和女兒在QQ上道晚安。
　　 這是女兒到曼徹斯特大學的第一夜。女兒說晚安，過了五秒，接著說：“爸，早安！”
　　 此時，是山城的早晨，卻是曼城的深夜。
　　 山城和曼城，不僅隔著千山萬水，還隔著七個小時的夏令時差。
　　 其實，女兒到曼大的第一夜，并沒有我所祝福的晚安。
　　 在曼徹斯特機場，一個粗心的女孩拿錯了行李箱，她把女兒的行李箱拿走了，卻把自己的行李箱遺忘在機場。女兒發(fā)現(xiàn)后，向機場報備行李丟失，機場工作人員讓女兒先到學校，然后等消息。
　　 對方的行李箱上，有其名字和護照號碼，卻沒有她的聯(lián)系電話。對方留下的，是機票代理的電話。代理說，暫時無法聯(lián)系到她。女兒能夠做的，只有去等。
　　 那一夜，一身單衣的女兒，沒有棉被，沒有棉衣，一個人，在一個人的宿舍里，在寒冷里，呆坐了一夜。
　　 那一夜，曼城的最低氣溫，只有六度。那一天，山城的最低氣溫，是十八度。
　　 山城和曼城，不僅隔著七個小時的時差，還隔著十二度的溫差。
　　 第二天，女兒說，宿舍其實很暖和，暖氣很足。第一天到的時候，宿舍還沒有開始供暖，才在寒冷里呆坐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宿舍就開始正常供暖了，在宿舍里，穿身薄薄的單衣就可以了。
　　 三天后，機場工作人員送來了女兒的行李箱。女兒和我們，這才將懸著的心，安放了下來。這三天的等待，對我們?nèi)襾碚f，是一種漫長的煎熬。那些安慰女兒的話，此時，顯得那么空洞而乏力。
　　 我清楚地知道，為準備那個行李箱，一向心細的女兒，在整理行李箱的時候，耗費了多少的精力。
　　 幸好，重要的證件和匯票都是隨身帶著的。在等待期間，女兒已經(jīng)獨自完成了報到的全部手續(xù)，作為這一屆她所在學院唯一的國人，十七歲的女兒，正式開始了在曼城求學的生涯。
　　
　　 二
　　 從山城到曼城，在九月十五日夜，十七歲的女兒從上海浦東機場起飛，獨自一人，一下子便飛越了萬水千山。
　　 但是，這并非女兒的第一次獨自遠行。
　　 在二〇一六年，十六歲的女兒，也是獨自一人奔赴英倫面試。不過，那一次，女兒和我們，只是一場短暫的離別。九天的遠行，還不足以讓她明白，分別的全部內(nèi)涵。
　　 收到面試通知時，距離面試的日期只有短短的二十天。在這么短的時間，準備好出國的手續(xù)，并非一件簡單的事情。由于邀請函上只邀請女兒一人，我們無法陪她一起前行。
　　 辦了加急簽證，訂了往返機票后，我們忽然有點擔心，擔心女兒出行的安全。在此之前，女兒從未出過國。何況，她還那么小，還是可以在父母跟前撒嬌的年齡。不過，女兒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擔心，只是用心準備著她的第一次遠行。
　　 女兒安之若泰的樣子，讓我們稍感心安。于是，便把那份擔心藏在心里，以免影響女兒的情緒。就這樣，十六歲的女兒，在我們的視線之外，有了第一次的獨自遠行。
　　 九天后，我們在新鄭機場接到女兒時，感覺她瘦了一圈。沒等我們問，女兒說，只是不習慣英國的飲食，其它的一切，感覺都挺好的。看來，孩子的內(nèi)心，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大。
　　 二〇一七年暑假，在和女兒閑聊時，女兒突然問：“我去面試時，你就不怕我跑丟了？”我說：“怎么會？你那么聰慧！”女兒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不過，那次我在迪拜轉(zhuǎn)機時，還真有點擔心跑丟呢。”
　　 在此之前，女兒從未和我們說起她的擔心。原來，我們都把那份擔心，藏在彼此看不見的地方。
　　 這個暑假，女兒一直在不緊不慢地準備行裝。由于行李重量的限制，她把能減掉的東西都一一減掉了。甚至，為了控制行李的重量，還讓我給她買了一個電子秤。
　　 在那段時間里，女兒把需要帶的東西精挑細選，把衣服抽成真空，放在真空袋里，以節(jié)約空間。女兒把箱子一次次裝好，稱重后，再一次次打開，重新取舍。她專注的樣子，就像破解一道超級難題。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相當糾結(jié)的過程，需要反復斟酌，精確計算，才能充分利用每一寸空間，而不至于超重。想想也是，她的這次離家，踏上的是一個遙遠的征程，需要帶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難以取舍，當在情理之中。
　　 女兒在收拾行李時，除了那個電子秤和一盒朋友送的信陽毛尖，其余的東西都是她一個人挑選并購買的。收拾到最后，確定下來的是一個行李箱，一個背包和一個書包。這三件行李，將陪她飛抵曼城。
　　 高鐵票和機票，包括我們返程的機票，都是女兒在網(wǎng)上預訂的。經(jīng)過面試時的一次獨立遠行，在出行這塊，對于所有的流程，女兒已是輕車熟路，完全不需要我們操心。
　　 在浦東機場托運行李時，我們看到了這樣忙亂的一幕。同機的幾個人，因為行李超重，不得不將行李箱重新打開，攤在地上，在匆忙中，再做一次糾結(jié)的選擇。看著他們忙亂的樣子，女兒和我不由會心一笑。還好，我們在出發(fā)的時候，已經(jīng)將這種不必要的忙亂化解掉了。
　　 辦好托運手續(xù)后，女兒和我們在安檢口話別。接著，女兒所乘的航班在上海的夜幕中起飛，飛往遙遠的曼城。
　　
　　 三
　　 開學不久，就是中秋節(jié)。
　　 在曼大，沒有中秋節(jié)假期，女兒與書為伴。這時的女兒，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曼大的生活。她說，在曼大的生活，感覺每天都是在度假。她說，有時間，你們一定要來曼城看一看，好切身感受一下她的生活。
　　 面試時的英倫之行，女兒最不適應(yīng)的是英國的飲食。因此，在申請宿舍時，女兒原本想申請自炊型的宿舍，但由于未滿十八歲，只能申請曼大指定的有食堂的宿舍。去之前，女兒還有點遺憾，擔心伙食難以下咽。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的擔心是多余的，除了口味的差異，宿舍的菜品還不錯，花樣很多，遠遠超過自己的預期。聽了女兒的描述，我們也為她感到開心。
　　 當然，女兒對曼大的喜歡，與飲食的關(guān)系不大，她早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女兒真正喜歡的，是曼大的教學模式。
　　 曼大以教學嚴謹、學術(shù)風氣自由著稱。大學沒有統(tǒng)一教材，不發(fā)課本，在授課方面，教授享有絕對的權(quán)威，講什么內(nèi)容有完全的自由。女兒的作業(yè)通常是論文，每一篇論文，教授會給二十個以上的題目，學生可以任選其一，也可在這些題目之外，自選感興趣的題材。在曼大，教授會充分尊重每一個學生的個性發(fā)展，盡量挖掘其潛能。
　　 這種靈活的教學模式，女兒很是喜歡。作為家長的我們，也頗感欣慰。難怪女兒說，在曼大的日子，每天都好像是在度假。
　　 雖說感覺像度假，當中秋節(jié)到來時，女兒仍忍不住吐槽：曼城的月餅好貴，專治各種想家。這是女兒在曼城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她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沒有吃到家鄉(xiāng)的月餅。
　　 女兒和我們，原本可以在地球的兩端，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時差賞月。然而，天不作美，在中秋節(jié)那天，山城中雨，曼城陰雨，月亮躲在雨中穿行。那一輪本該皎潔的圓月，躲在雨中，穿過山城的夜空，穿過曼城的夜空，完全忽略了我們的感受。
　　
　　 四
　　 時光，總是好不經(jīng)用。
　　 關(guān)于時光，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量詞去描述。它有時很快，如白駒過隙，一閃即逝；有時又很慢，精確到一分一秒。
　　 眨眼間，女兒已經(jīng)用完了在曼大的第一個學期。三個月的時間，似乎不足以釀成濃郁的鄉(xiāng)愁。
　　 圣誕假期，女兒原打算去法國游玩，卻因故未能成行。這時，女兒忽然說，她想回家。
　　 一個月的圣誕假期，究竟回家與否，我們將決定權(quán)交給了女兒。
　　 權(quán)衡再三，女兒決定留在英國。在這期間，她去倫敦游玩了三天，逛了大英博物館。去愛丁堡四天，感受了蘇格蘭的風情。然后，就是呆在曼大，寫假期的三千字論文。同時，忙著備考，為開學的兩個考試周做著必要的準備。
　　 每到一個地方，女兒都會抽空和我們聊天，談她旅行的感受。在大英博物館展覽的中國文物，刺疼了她。我們需要銘記的那段歷史，那種屈辱，原來離她那么近。在愛丁堡，熱情的蘇格蘭人，原來真如傳說中那樣質(zhì)樸。古老的街道，古老的建筑，有著典雅的寧靜。徜徉其中，恍惚有穿越之感。
　　 在倫敦，女兒買了一種當?shù)氐牟枞~，準備回國后帶給我們品嘗。在愛丁堡，女兒說給我買了瓶威士忌，沒等我笑出聲，她接著說，先別急著高興，是一小瓶哦，你嘗嘗味道就行了。女兒喜歡逗我開心，即使遠在異國，也忘不了她的拿手好戲。
　　 在這個假期，女兒學會了買菜，做飯。一個人遠在異鄉(xiāng)，我們的寶貝，用我們難以想象的勇氣，不但遠離了那些無端的鄉(xiāng)愁，而且用心將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一個月的假期，雖然很短，但足以促進一個人的成熟。
　　
　　 五
　　 在圣誕假期，女兒一直忙著備考。
　　 曼大的考試是出名的嚴，每門課程只有一次補考的機會，如果補考不過，將拿不到學位證。
　　 女兒所在的學院，學生來自世界各地，但以英國本土的學生居多。女兒說，考場的氣氛很好，感覺比在國內(nèi)考雅思時還要肅穆。
　　 說到這里，女兒特意提到了一個細節(jié)。她在國內(nèi)考雅思時，監(jiān)考老師會提醒考生，將礦泉水瓶子上的標簽撕掉?？墒?，在曼大，根本不需要提醒，每個學生在進場之前，就主動將標簽去掉了。這種素質(zhì)的養(yǎng)成，應(yīng)該是本土學生長期的習慣使然。為此，女兒感慨頗多。
　　 關(guān)于考試，女兒并不陌生。從小學到高中，一路走來，經(jīng)歷的考試不計其數(shù)。在這些大大小小的考試里，她對考雅思時的經(jīng)歷，印象最為深刻。而曼大的日?？荚?，竟然和考雅思一樣莊重，難怪她要感慨一番。
　　 近日，女兒在空間發(fā)了一個說說：《感動哭了，我最貼心的宿舍》。
　　 原來，她所在的宿舍，提前一周，就為中國學生準備好了年夜飯的菜單，此時，至于是不是地地道道的中國菜，已經(jīng)不是最重要的了。
　　 女兒所住的宿舍，學生來自曼大不同的學院，不同的專業(yè)。這一點和國內(nèi)大學有較大的差別，是英國大學的傳統(tǒng)之一。這種安排，有其合理的地方。上課時，同一專業(yè)的學生之間可以交流；而在宿舍，不同專業(yè)的學生之間也可以有更多的接觸。
　　 宿舍住了將近兩百個學生，而中國學生只有五個。內(nèi)地的學生除了女兒，還有一個來自國內(nèi)某名校的學姐，在曼大做交換生。另外的三個，則來自大江南北，和女兒一起，相聚在曼大的校園。
　　 女兒的宿舍，在春節(jié)來臨之際，專門為五個中國學生，準備了豐盛的晚宴，的確很貼心。
　　
　　 六
　　 這個春節(jié)，女兒沒有回家，曼大沒有關(guān)于春節(jié)的假期。
　　 今天是大年三十，女兒依然在校正常上課?？墒?，她的同學們，早就陸續(xù)回到山城，享用著愜意的假期。
　　 明天就是春節(jié)，恰是周五，女兒的課程還安排的滿滿的。春節(jié)晚宴，對她來說，算是一個可以放松的周末吧。
　　 在一次閑聊中，女兒問我：“看到我的玩伴們都回家過年了，你會不會想我？”我故意轉(zhuǎn)換話題，說：“想到你一直在學習，我感到很欣慰?！迸畠貉鹋?，說：“這不是我要的回答。”
　　 我知道，那個團聚的念想，當然是我們所需求的?？墒牵趫F聚之外，我們還有夢想，還有那個燦爛了許久的愿望。
　　 曾經(jīng)，有一個文友問：“為什么把女兒送的那么遠。”我說：“是為了夢想?！彼又鴨枺骸澳敲?，夢想是什么？”我說：“夢想就是那個你一直所渴望到達的遠方?！?br />　　 我的女兒，有著太多燦爛的夢想。我漂在北京時，帶她到北大游玩，那時的她，想上北大。上初中時，她想去澳大利亞放羊，做一個自在的牧羊人。到了高中，她想去英國留學，感受英倫的文化。女兒是幸運的，作為父母，我們從未將她的每一個夢想，扼殺在搖籃里。
　　 從山城到曼城，女兒踏上的，是一個遙遠的征程。我們所處的山城，是一個相當偏僻的山區(qū)。女兒從這里出發(fā)，歷盡艱難的跋涉，終于在一個如花的年華，到達夢想的遠方。
　　 如今，當夢想成真，當那個從山城走出來的女孩子，在遙遠的曼城，在春節(jié)來臨之際，和我們分享她留學的感受時，我們的心里，充滿了歡悅。
　　
　　 2018年2月15日星期四（農(nóng)歷大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