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良心的代價(小說)
一
風高放火,夜黑殺人。這夜可真夠黑的,人游其中,像掉進了墨池。但瓦塊從不殺人,他干的是小本買賣,混個肚圓就行。聽說現(xiàn)在那些汪洋大盜專門殺富,別墅豪宅是他們的最愛,并且達官貴人們遭劫往往憚于報警,因為很多財產(chǎn)可能來路不明,怕賠了夫人又折兵,只好吃啞巴虧。即使這樣瓦塊也不涉足那種地方,因為高檔小區(qū)保安措施比較嚴密,什么電子監(jiān)控,自動報警,不定時巡邏,高科技防盜門,簡直是武裝到了牙齒!像他這種身無絕技,膽子又小的賊,只配干點無科技含量,順手牽羊的勾當。去富人區(qū),無疑是自投羅網(wǎng)。所以幾年來他一直游蕩在這個城市棚戶區(qū),在這里盡管發(fā)不了大財,可也餓不死人,并且這里的人防范意識比較差,容易得手,距派出所又遠,心理上有安全感。聽說這個地方不久也要拆遷了,瓦塊心里非常失落,他對此地已有了感情?!皨尩模煤玫牟鹚蓡??這不是要端老子的飯碗?”瓦塊在心里咬牙切齒地罵。
瓦塊早已感到這個行當?shù)臎]落。到處是滴流亂轉(zhuǎn)的攝像頭,叫什么無縫對接。操!撒泡尿都找不到地兒!說起撒尿,有個從里面放出來的哥們給瓦塊上過一課。他說千萬不要隨便在樹后頭或墻角撒尿,一準會被警察盯上!他就是這樣進去的。有一晚他在光明路二道門理發(fā)店外的樹后撒了一泡尿,又跑了三條街過了兩座橋,在瑞祥小區(qū)后面的莊戶人家飯莊前偷了一輛電動車,剛騎到第一個紅綠燈就被警察摁到地上。審訊結(jié)束他問警察叔叔咋這么快就把他逮著了?一位剛從警校畢業(yè)的片兒警自豪地對他說:凡是想下手的偷兒,尤其是新手,作案前勢必緊張,一緊張就尿頻。我們只需看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當街撒尿的,就死死盯住他的行蹤,等他一伸手就抓個正著。這個嫩警察一說完,旁邊的老警察就用目光狠狠地扇了他一頓耳光。
操!我又不是新手,也不是尿頻,是真他媽憋不住了!那哥們?yōu)樽约簯崙嵅黄健?br />
二
白天,瓦塊已經(jīng)打探清楚了,這一家的男人外出打工了,家里只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少婦和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現(xiàn)在是后半夜接近兩點,瓦塊在窗戶底下聽了聽,屋里死靜死靜的;抬頭往里張了張,東墻根下有明滅的暗光映在窗簾上,可能是爐火。瓦塊準備行動了。他把剪了兩個窟窿的女人的長筒絲襪套在頭上,戴上手套,腳上套了兩個方便袋,一把匕首叼在口中——這只是用來唬人,因為他這套行頭就足以把女人嚇暈。這種塑窗很容易打開,只要用力推一扇而拉另一扇,開關就被錯開,然后緩緩輕推,通往地獄的入口就洞開了。瓦塊干這活是輕車熟路,很快,他像一只貍貓一樣落在屋里。
瓦塊先悄悄地撥開門的插銷,以便在緊急情況下能奪門而逃。這種人家的錢通常鎖在床頭柜里或者枕頭底下,不會多,三百五百的。借著爐火的微光,瓦塊摸到了床頭柜,抽屜居然沒鎖!拉開。一般這時候主人很容易醒來,不過只要匕首一晃,沒有人會因為幾百塊錢拼命。瓦塊把匕首放到柜上,他覺得對付這樣的女人這東西是多余的。那女人睡得像石頭,一動不動,甚至聽不到喘息?!皨尩?,比臉還干凈!”瓦塊對抽屜很失望,“那雜種肯定在外面泡妞,不然不會不往家里寄錢!”瓦塊很為女人鳴不平。他又翻了一張寫字臺,發(fā)現(xiàn)一只手表,聽聽,不走,放了回去。瓦塊覺得這樣離開很對不起自己,大冷的天,挨到下半夜,顆粒無收,冤不冤!想想心里就發(fā)酸,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最后一招,翻翻她衣服吧,也許有個十塊八塊,夠明天的燒餅錢。衣服壓在女人身上,瓦塊掀起的時候蹭到女人隆起的部位。霎時一種麻酥的感覺襲擊了瓦塊全身,他似乎嗅到了女人的體香,那是久違的味道!自從老婆四年前去世,女人味就沒光臨過他的鼻子。有時候憋急了他也想打只野雞,可是兜里的大洋叮當亂響,剛夠溫飽,根本瀟灑不起。瓦塊覺得對自己太殘忍,不人道,壓抑人性,比黑手黨還黑!眼前這女人睡得夠死的,是不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瓦塊感到什么地方在膨脹,幾十萬只豹子在迅跑。他掀開了被子的一角,手顫抖著朝那座圣山摸去??鞓返氖种赶裎鍌€發(fā)現(xiàn)寶藏的海盜,在柔軟的沙灘上肆意刨挖,揮汗如雨。瓦塊覺得這漆黑的也夠溫暖的,他那早已凍僵的東西又緩過來了?!皨尩?,就是爽!今晚沒白來?!?br />
可是,那倒霉的女人居然還是沒醒!瓦塊覺得有些憋悶,喘氣費力,頭暈目眩?!鞍状?,還沒動真格的,就虛脫了,媽的!”瓦塊對自己極其不滿,莫非長期不練,功能退化了?一縷風從窗戶外襲來,擾亂了屋內(nèi)暖暖的空氣,瓦塊聞到了煙嗆味,不由地咳嗽了一聲,女人昏睡如故,那孩子也無聲無息。瓦塊瞥見那火爐,爐蓋半掩著,絲絲縷縷的藍煙裊裊地飄出,像一首優(yōu)雅的小夜曲。瓦塊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心里一驚:“壞了壞了!這娘倆肯定煤氣中毒了!”
瓦塊的判斷是正確的。四年前,他那美麗賢惠的妻子就是這樣走的。當時他們剛剛結(jié)婚三個月,恩恩愛愛,對未來充滿無限憧憬的日子就這樣被溫柔的殺手奪走了。那個晚上他在廠里值夜班,黎明到家發(fā)現(xiàn)后,妻子已經(jīng)重度昏迷,送往醫(yī)院搶救了四個多小時,可是最后還是固執(zhí)的死神占了上風。瓦塊從此一蹶不振,工作也丟了,他害怕在那屋里生活,于是離家出走,過起了四處漂泊的日子,江湖上混久了,就染上了一些惡習,這四年家里一直沒有他的音訊,失去兒子的父親踏遍了半個中國,最后頂著一頭白發(fā)惆悵地回到老家?!耙苍S,兒子已經(jīng)死了?!彼?。
現(xiàn)在的場景喚起了瓦塊對當年那場悲劇的回憶,他已經(jīng)忘記了他今晚到這來的目的,他的思維有些混亂,記憶與現(xiàn)實變的曖昧起來,他覺得床上躺的就是他那可愛的妻子?!氨仨汃R上救人!”瓦塊顧不上考慮后果了,他立馬脫去那些行頭,轉(zhuǎn)身出門,果斷地砸響了女人鄰居們的房門,哐哐的聲響把漆黑的夜空震成了碎片。左鄰右舍無限驚恐地從門縫里探出腦袋張望,似乎夢的一半還在門里關著,唯恐它趁機溜走。
“這家人中煤毒了,趕快救人!”瓦塊大喊。街上立即騷亂起來,幾位高鄰一邊提褲子一邊往外跑,有一位頭腦清醒的當即撥打了120。
瓦塊扭亮了屋里的電燈。妻子死后他專門研究過煤氣中毒的急救措施。他知道必須先把人弄到屋外有新鮮空氣的地方,注意保暖,然后檢查病人的呼吸是否通暢,發(fā)現(xiàn)鼻、口中有嘔吐物、分泌物應立即清除,使病人自主呼吸。對呼吸淺表者或呼吸停止者,要立即進行口對口的人工呼吸。瓦塊按照爛熟于心的程序指揮若定,大家乖乖地在他的組織下忙碌著,這種時候沒有人問他是誰,大家關注的是這娘倆的命能不能保住。那孩子因為用被子蒙著頭睡覺,吸入了較少的毒氣,很快有了微弱的呼吸,大家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女人仍舊昏迷著,鼻孔里一絲氣息也沒有。瓦塊決定實施人工呼吸,這個活必須由他來做,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應該怎么做。四年了,他的唇又一次接觸到女人的唇,可是他現(xiàn)在心里澄明的像雨后的一方藍天,一絲雜質(zhì)也沒有。誰也不知道他剛才在屋里干了什么,連他自己都忘了。
120急救車來了,醫(yī)務人員決定把病人抬到車上繼續(xù)搶救,同時向醫(yī)院疾駛。瓦塊本來可以趁機溜走了,可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跟著上了車,醫(yī)生也以為他是病人家屬。兩位鄰居大嫂也上了車跟去陪護,她們心急如焚的樣子,似乎中毒的就是自己的親人?!吧钫婧?!”瓦塊暗發(fā)感嘆,突然厭倦了四處流竄的生活。
三
謝天謝地,母子倆都得救了。瓦塊如釋重負,揉著惺忪的雙眼從醫(yī)院急救中心的大樓里走出來。東方已經(jīng)發(fā)白,早起的小鳥開始練嗓了。臺階下,停著一輛白色的警車,兩位警官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瓦塊一怔,馬上意識到是那把忘在床頭柜上的匕首和那些破爛行頭出賣了他??伤F(xiàn)在他絲毫沒有后悔,他知道早晚有這么一天。四年了,他終于做了一件好事,救活了兩個人,那孩子真可愛,要是妻子活著,自己的孩子也應該這么大了。這一刻,瓦塊終于流下了眼淚。
瓦塊朝警車走去。
“可以打個電話嗎?”瓦塊對警官說。
“行?!本冱c了點頭。
瓦塊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爸,是我,我要回家!”
作者:雨泉清音(程剛)
好作品,欣賞學習了,問好老師,感謝賜稿,祝創(chuàng)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