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蹭飯(隨筆)
從結婚到現(xiàn)在二十年,近幾年我才開始自己在家做飯,但還沒真正意義上的自力更生。
結婚后跟父母打伙吃,后來有了女兒,把家搬到離單位很近的地方,岳母,妻舅和我們一個樓棟。岳母心疼我們,不讓我們做飯,我們接著跟岳母吃。岳母去世后,妻舅家又成了我們的根據(jù)地,蹭飯生活繼續(xù)。
我還沒結婚時,父親征求我的意見是不是結婚后跟他們一起住,我表態(tài)住要分開,吃飯可以在一起。父親當時有些不高興,但還是找廠領導要了一套后帶小院的平房,用做我結婚當新房。
那套房是兩間平頂水泥板房,外間比里間小四分之一,搭著磚炕。院子里靠院門是個小棚子,棚子里是水池,自來水龍頭都生銹了。結婚前,父親找鄰居大哥和我,幾個人把外間的炕拆了,找人將自來水引進外屋,從門口到外屋之間挖了一條半米寬一米深的溝,上下水都鋪好,這樣到冬天自來水就不會凍了,洗手洗臉很方便。
忙忙碌碌好些天,鋪地板,改電路,院子硬化地面,總算有了我自己的小窩。小院子里,母親還栽了一顆柿子樹。結婚后,每天我和妻子下班先回新房拿暖壺,拎著去母親家,吃完飯打兩壺熱水拎回來,用來洗臉洗腳。
從父母親家到我的小院步行的話要五六分鐘,由東到西穿過三排胡同,然后下十來級臺階,走到最西邊第二家就到。遇到有雨的天氣,擎一把雨傘,和媳婦一起走在路上,雨點噗噗蘇蘇打在傘上,或者是雪天雪后初晴,嘎吱嘎吱踩著雪回家,到院門口拿出鑰匙擰開門,院子里的柿子樹被雨敲打,或是讓雪壓上樹枝,現(xiàn)在覺得很詩意,當初也許是另一種情境吧。
母親不是很擅長做飯,馬馬虎虎。自從媳婦進門,也開始學著改善生活,到后來廚藝也有些長進。但跟岳母的水平比起來,還是差不少。我覺得,母親盡了力,這種飯來張口的好事情,沒必要過分要求。母親辛苦做好已經(jīng)是對我們很好的禮遇。
跟父親母親一起吃飯的時候,做的最好吃的是餃子、肉餅、掛記豆還有父親的手搟面。
近幾年母親有些小腦萎縮,尤其從前年開始,腿腳不利索,做飯做得越來越少,我們回家看她大多叫外賣,想吃母親做的飯已經(jīng)是奢望。去年父母親棚戶區(qū)改造搬新家后,我回家時,自己炒菜,然后讓母親坐在飯桌前吃,母親坐在桌前愣神,發(fā)呆。現(xiàn)在父親母親自己要求和三弟去養(yǎng)老院,我擋了幾回,看拗不過,就讓他們去了,也好。我隔三差五去看看,他們精神狀態(tài)都還好,也少了我的惦記。
以后吃不到母親烙的肉餅和父親手搟面了,等過年,我想讓他們三個回家,全家在一起吃年夜飯。
岳母做飯很好吃,家里親戚的孩子大部分是吃他做的飯長大的,現(xiàn)在他們中最大的都而立之年,最小的是女兒,已經(jīng)上大學。最喜歡吃岳母做的蒜苔炒肉,油亮,入味,下飯。到現(xiàn)在岳母離開我們五年多,我依然懷念她做飯的美味。岳母在的時候,每天要給三四個孩子準備午飯,從周一到周五天天如是。當初,岳母家的樓房有煙道靠著陽臺,陽臺有一個明灶,一年里除了夏天,剩下時間里要點著,用來炒菜燒水。到了做飯時岳母把菜切好擺在陽臺上,五顏六色。明灶火紅地燒著,岳母彎著背,被油煙熏的咳嗽幾聲,和鍋里的菜滋滋聲纏在一起。過年時,岳母在家待客,客廳一桌,里屋一桌,大家圍在一起,喝酒聊天,很開心,很快樂。
2000年左右,有幾年我工作性質很輕松,早上上班,不到中午就能下班,加上孩子還很小,岳母就讓我們住在家,免去跑家辛苦。經(jīng)常中午下班我買啤酒回去,岳母已經(jīng)把飯菜做好,打算湊合一頓,看見我進門拿著酒,她總會打開冰柜,拿出肉,上陽臺麻利的切菜,再炒一個熱的,供我下酒,到了晚上岳母又得吃剩菜。后來媳婦知道后,氣得埋怨我,我才明白。
那時的我,真沒眼里見,讓人討厭。
岳母12年去世,后來我寫了一篇文字,用來懷念。說到底,岳母對我的好任何文字都表達不盡,唯有深深想念。
岳母去世后,老舅開始叫我們跟他一起吃飯,妻舅住在我們樓下,門牌號挨著。老舅最會做排骨,紅燒肉。閨女上學住宿,回家那兩天妻舅做好吃的給她,吃飯時不停嘴念叨,多吃 多吃。
去年六月,老舅急病去世,女兒大哭,說不敢想,舅姥爺沒了
老舅走了以后,老妗子每天做飯給我們,有時燉魚,有時燉肉。一到吃飯時間,都會打電話給我和媳婦,我們坐在一起,有時候,老妗子吃完飯會坐在桌子,靜靜地發(fā)呆,不知道她在想啥。
前些天,女兒還沒放假,她打電話說,想吃餃子,自己在學校買的速凍,不好吃,想舅姥包的餃子。是呢,老妗子包的餃子真好吃,還有她清燉的海魚。
從生到死,我想人生大抵如此——從孩提時一眾兄弟姐妹哄鬧,慢慢長大,而后得一伴,生兒育女,含辛茹苦拉扯,再后來把兒女打發(fā)得遠走他鄉(xiāng)。過天命之年后,打理兒女孩子的吃喝拉撒,慢慢的老了,剩下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到了冬天,站在窗前看樓下往來的人裹著衣在寒風里走過來,走過去。如果身體還好,不時下樓走走,散散心,要是身體不好,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想事情或者看書。如果是晚上,華燈上了,打開燈,看電視里的劇,也許會小睡一會,等醒了,電視劇早已結束,跟自己腦海里的搭不上,暗暗嘆一口氣,再睡。直到有一天,再也醒不過來。
生活就是這樣,如果能把想念融進柴米油鹽當中,或咸或淡或辣或酸,只是要有人嘗出來,說出來,這樣才是真的想念。
人,與其想念得痛不欲生,不如想念得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