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記憶中的小屋(散文)
院子沒有圍墻,逢周末的黃昏,家屬院里一片寂靜,大嗓門躲在一尊殘垣斷壁的后面,老油條索性走進了院子外面的青紗帳里,我看看無處藏身,略微思量手腳并用攀上了樓門洞二層的小陽臺,隨著老油條的一聲口哨響,拐子取下了遮住眼睛的黑布,他四處張望,豎起耳朵辨別細微的動靜,一場老狼捉小雞的游戲便開始了。
微弱的燈光照耀在坑坑洼洼的桌面上,我右手拿起電烙鐵,左手持焊錫絲,隨著一聲滋啦的聲響,松香迷人的味道彌漫開來,拐子問:“你這樣焊接能結實嗎?”
老油條說:“看著能結實,每一個鉚釘都事先鍍了錫的。”
大嗓門說:“你看看接線對不對?電路圖接錯了焊的再結實也出不了聲音的。”
我滿頭大汗,仔細地用鑷子撥弄了下焊點,嗯,微絲不動,說明焊接得很結實。又對照電路圖檢查了接線,嗯,沒有錯!將三極管、二極管插入事先用銅絲繞成的管腳中,接上電池盒、動磁喇叭,抬起頭來看了看小伙伴們說:“我要開電源啦!”
“啪嗒”,打開了電源開關?!敖z絲、絲絲”,喇叭里傳出來微弱的電流聲,轉(zhuǎn)動可變電容器,一個聲音傳了出來:“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開始廣播啦!”
拐子邀請我們來到了他的家里,自然災害來了,已經(jīng)幾天沒有吃過飽過,我感到肚子好餓。拐子說:“沒有吃飽吧?你等一會兒。”
只見他進到了里面的屋里,不一會工夫就用麻紙包了些什么出來,他說:“你吃吧?!?br />
我打開了麻紙,看見里面是黃橙橙的面粉,問道:“這是什么面???能生吃嗎?”
他說:“這是我媽從老家?guī)淼狞S豆粉,是炒熟的?!?br />
拐子是陜北人,父母都是有點資歷的老革命,在饑餓的年代還有老家親戚的支持,我有點嫉妒了。
抓了一把豆面塞進嘴里,好香!好香!還是好香!
拐子、大嗓門、老油條都是我的小學同學,外號自然也是同學們給起的啦,至于我的外號嗎,哎,不能說啊,太寒磣啦!
我的家住在二號樓,拐子和大嗓門的家在三號樓,老油條的家在一號樓。這三棟樓房是老大哥援建這所工廠時,為工齡較長或者職務較高的職工修建的。
那一年,隨著母親工作的調(diào)動,我家來到了這里居住,記得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吧,轉(zhuǎn)學到了當時工廠子弟們上學的西十里鋪小學。上課的第一天,班主任陳老師向同學們介紹我加入了這個班級,從此我就有了“拐子”、“大嗓門”、“老油條”等等小伙伴們。
我家住的是兩室,姥爺、姥姥、媽媽、弟弟和我,由于父親被迫害流放,只剩下五口之家。
開始的時候大屋是姥爺姥姥住,我們?nèi)谧≡谛∥堇?,后來姥爺去世了,我也長大了,就把廚房改造成了住房讓姥姥單獨住一間。
姥姥有失眠的毛病,晚上常常大半夜睡不著覺。有一天我把自己制作的礦石收音機拿給了她,將舌簧耳機戴在了姥姥的頭上,接上了室外天線,轉(zhuǎn)動分線器耳機里就有了廣播聲。沒有想到啊,姥姥從此告別了失眠,每天都是戴著耳機聽廣播,一直聽到入眠,這臺礦石收音機伴隨著姥姥的晚年。
姥爺年輕的時候文武雙全,單手能寫顏真卿,雙臂能打盒子炮,曾在愛國將領麾下任職。每到晚上都會給我講一段故事,記得有《三國演義》、《聊齋志異》、《西游記》,還有那滿是英雄好漢的《水滸傳》和《七俠五義》??赡苁抢褷?shù)墓适挛宋业脑颍W畢業(yè)時我就已經(jīng)把幾大名著讀了個遍。
在這個小屋里,最辛苦的還是媽媽,一家人的吃飯都要她來承擔,除了照顧我和弟弟還要照顧姥爺姥姥,真是不容易。媽媽是解放前夕畢業(yè)的大學生,既有傳統(tǒng)婦女的美德,又有知識女性的修養(yǎng),她是我一生最最崇敬的人!
從這個小屋的后門出去,不遠處是一片農(nóng)田。地里有的時候是青綠綠的麥苗,有的時候是黃橙橙的麥穗,有的時候又變成了結有玉米棒棒的青紗帳。
在農(nóng)村插隊落戶的日日夜夜,我無時無刻不思念著這個小屋,思念著小屋里住的親人。記得有一次從插隊的農(nóng)村回家,背著幾十斤的包谷豆,步行到縣城再攔車到寶雞,從寶雞再逃票乘火車回到西安,一路上艱難險阻,黎明時分回到了這里,開門的是姥姥,看到我后用山東話問道:“你找誰呀?”我愣住了,姥姥不認識我了,我大聲說:“姥姥,是我??!”這時候媽媽也從屋里走了出來,媽媽的眼里噙滿了淚花,她一把把我摟進懷里,摸著我的頭心疼地說:“孩子,遭罪了吧?”我淚如泉涌……
有一天,媽媽接到了一個通知,通知她爸爸平反了。在這個小屋里我們一家人接回了我的爸爸,爸爸已經(jīng)年近花甲,有幸在人生旅途的后半程回到了家中。期間我結婚生女,爸爸毫不猶豫地將孫女接到了身邊,好讓我有精力去完成大學的課程。
對于家屬院和小屋的記憶都是碎片,時間過去得太久,無法完整回憶往昔。今天,忽然想到去看看我曾經(jīng)住過家屬院,住過的小屋,去尋找記憶中的痕跡。
揣上了索尼小黑卡相機,懷著忐忑的心情出發(fā)了,老家屬院離得并不遠。家屬院的大門是敞開的,閑人可隨便進入。來到了大院子里,一排排的老樓還住有人,靠大馬路一側的老樓拆掉了準備建新樓。院里很是冷清,走到一個什么服務中心門前,看到有兩三個老人站在那里聊天,我過去問:“師傅,請問XXX號樓在哪里?”
記憶還是出了偏差,把當年居住的樓號說錯了,按照指引來到了一棟樓前面,看了看樓號確實是我說的那個序號,但是前后轉(zhuǎn)了轉(zhuǎn),卻沒有昔日的記憶痕跡了。
這時候看到有兩位老人走了過來,我上前問:“老師傅,請問過去的二號樓現(xiàn)在是幾號樓啊?”
老人操著上海普通話說:“我們也不記得啦,你找誰?”
我說:“我媽媽過去是廠里的,叫XXX,您認識嗎?”
老人想了想,搖了搖頭表示記不起來。正在失望之際,對面又走過來一個中年人,看年齡有五十歲上下,我問:“師傅,你知道過去的二號樓在哪里嗎?”
他回答:“我家就在二號樓住,現(xiàn)在叫XXX號樓,你是?”
我看了看他的面貌,突然想起來我的一個發(fā)小,有點像,聲音都相似,那時我們常常在樓前樓后玩耍。我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姓崔?”
他似乎也認出了我,問道:“你是XXX吧?”
我說:“我是XXX的哥哥?!?br />
原來他是我發(fā)小的小弟弟。
很幸運遇見了老鄰居,他熱情地帶著我直奔二號樓,路上我問及他哥哥的情況,他傷心地說已卒于08年,我沉默了。
一會工夫就來到了二號樓,好熟悉?。∵@就是我的家?我曾經(jīng)生活居住的地方嗎?
正好樓前面有兩位老者曬太陽,我走上前去問道:“老大爺,請問您們是在這個樓住嗎?”
一位大爺看起來干瘦但精神矍鑠,他說:“我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了,今年九十一歲了?!?br />
我又問:“那您認識我的母親嗎?她叫XXX?!?br />
這一問可不得了,他說:“認識啊,你是老大吧?你家就在那個門洞,你姥爺還送過牛奶呢!”
姥爺為了幫助媽媽養(yǎng)家,為家屬院里送過一段時間牛奶,看來老者是老鄰居。
坐在一起拍了張合影,拉了會家常,說了一會那時的事情。我好像穿越了時空,又回到了那個年代:窗前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媽媽下班回來了,我迎上去接過媽媽手中的小包;姥爺每天起得很早,要去牛奶站拉牛奶,在大家上班前把一瓶瓶牛奶放在各家的門口,然后把頭天的空奶瓶收走。姥姥在家里細心做著早餐,一般都是打玉米面糊糊吃,吃過早飯,我去上學,媽媽去上班……
記憶是一大串接著一大串,眼前的場景還有著那時的痕跡和印象,只是樓房里、小道上、樹叢下的人們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了。
我向兩位老者告別,向發(fā)小的弟弟告別,向曾經(jīng)的家告別,向那年花未開的時光告別。
懷著喜悅又忐忑的心情,滿載著昔日老家屬院和小屋的記憶,我向著那時朝朝暮暮曾經(jīng)走過的大街去了……
問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