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機關舊事(散文)
一、躲進小樓
久居機關大院,住處又和一位領導不遠,按說應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可誰知好處沒撈到多少,煩心事倒不少。
初住進機關大院,一日無事,在家里悶得慌,下得樓來,在院中與幾位同院中人閑聊,看到一相好的手提禮物向院中走來,便急忙上前與之握手,請到家中小坐。相好的有些猶豫,但馬上又說:“走,好長時間沒看到你,去你家好好聊聊。”
到了家,我熱情款待,沏茶遞煙,讓妻子準備酒菜,好朋友相聚不容易,一定要一醉方休,可他死活不讓上酒菜,只是說:“聊聊就行,一會我還有事?!蔽铱磁笥押臀议e聊有一句無一句,好像心不在焉,想他可能有事。過了一會朋友說要走,我就沒擋。
到了晚上,小孩告訴我說:“爸爸,我剛才看見到咱家來的那個叔叔,又提了一包東西,到東面那個單元去了?!蔽疫@才想起朋友的猶豫,想起朋友的心不在焉。我才明白,朋友原來是準備給那位領導送禮,正好讓我碰上,面子上過不去,只好到我家中一坐。我心中很是懊悔,覺得多問一句話,給朋友帶來許多麻煩。妻說:“以后沒事,少到院子轉。”
又一日,我急匆匆向門外走去上班,同院一老同志叫住我說:“一個親戚找你,見了嗎?”我說沒有。那位老同志說:“怪了,我剛才問,人家說是找你?!蔽矣终刍丶覇柶蓿骸坝腥苏椅覇??”妻曰:“無?!蔽衣砸凰伎?,突然明白了。噢,縣上最近換屆,我那位親戚早就想走門子升官,八成遇見熟人不好說,只好說是找我。
一日,一朋友又手提禮物向家屬院走來,我往外走去給愛人買些藥。因上次的教訓,就故意裝著沒看見。朋友大呼一聲,我停下腳步,不知問什么好,再也不敢讓朋友到家里坐,只是握著朋友的手說:“你好,你好?!迸笥颜f:“到你門上了,也不說讓我到你家里小坐。”我趕忙說:“請,快請?!?br />
在我家,朋友問了我愛人的病情,又和我小坐了一會,起身要走,我趕忙將東西遞給朋友,說:“把東西帶上?!迸笥岩宦?,馬上說:“你咋不懂人性世故呢!你愛人有病,我特意帶來給她補身體的,怎么能讓我?guī)ё吣兀俊蔽艺f:“真的嗎?”他說:“咋,不相信?”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我心中踏實了,但又很不安,覺得很對不起朋友。
又一日,領導有兩朋友來看他?!坝信笞赃h方來,不亦樂乎。”領導高興極了。酒足飯飽之后,閑暇無事,想玩一會麻將。于是領導站在院中,恰好我從院中走過,就把我叫到他家,說:“玩一會吧?!蔽抑缓谜f:“行。”打牌中,我不知道是要贏還是要輸,出牌很猶豫,領導的朋友以為我不會打牌,覺得無趣,打了幾圈就草草收攤,搞得領導很沒面子。我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回家給愛人說了晚上的事,她說:“我說讓你少出門,就待在家里,你偏不聽,看惹出麻煩了吧。我看你還是好好看看魯迅的文章,想一想魯迅為啥要破帽遮顏過鬧市,為啥要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噢,我忽然明白了。我懂了妻子為什么總叫我“沒事少在院中轉,多呆在家里”了。原來她是讓我學習魯迅“躲進小樓”。
二、沉默似金
D君是個直腸子、急性子,待人熱心忠誠,能說會道,能吃苦耐勞,干行政工作很有一套辦法。再難纏的事情,只要D君出面準能解決。D君也常常為自己能干而得意洋洋。人們閑聊時,別人說某件事情多么難干,只要他在場,他準說:“領導要是讓我去,就能……”他一生都想干事,可一生也沒干成事。
他剛參加工作那年,局長看他精明能干,也愛說愛干,就讓他做單位的秘書工作。于是,他起早貪黑,將單位的內務、局長的起居安排得妥妥當當,很得局長賞識。于是局長信賴他,好多事情都讓他獨自去辦,他也覺得得意洋洋,自認為局長的一半權力他可以支配,甚至以為自己就是局長了。
當時局里財政緊張,局長曾經(jīng)為要款到財政局不知跑了多少次,不知看了多少人的臉色,都沒要到款子,于是以組織離退休老干部參觀為由,要回一點錢。所以局長副局長對這筆錢的開支進行了周密的計劃,想擠出一點錢,以備關鍵時用。兩人算來算去,估計每人節(jié)約20元,20人可以節(jié)余400元左右。局長指派副局長負責此次活動。誰知副局長是個慢性子,干什么事總是磨磨蹭蹭的。哪天到一個地方,該吃午飯了,大家急著下了車,副局長還沒下來,D君便大聲對局長說:“干脆一人發(fā)10元錢,讓大家在街道上吃,誰愛吃啥就吃啥?!崩细刹總兌颊fD君的辦法好,局長感到愕然,可他又能說什么呢?只好對副局長說:“給每人發(fā)10元錢?!?br />
原本局長準備讓大家參觀三個點就返回,因為第三個點與一個旅游景點距離很近,老干部們紛紛要求去看一下,D君也想去,他就站起來說:“局長,咱們要的錢不是還剩些嗎?我看大家來一趟不容易,不如順路看一下?!本珠L又能說什么呢?只是瞪了瞪眼,好像跟賭氣似的說:“行!”
參觀后回到單位,局長批評副局長干什么都慢吞吞的,要是你早些安排,也不至于讓D君開口說話,既失了你的面子,又不能按照原計劃行事。局長原計劃節(jié)余的錢已經(jīng)花完了,又急又氣,但也無可奈何。適逢組織部門在各單位抽調干部參加社教,于是局長就在大會上說:“我想了一下,咱們局里年輕人中,能干的沒幾個,D君精明能干,勤于吃苦,將來前途無量,這次組織部說了扶貧工作任務重,責任大,各單位要抽調精兵強將,我們單位的D君,是參加扶貧的的最佳人選,組織部點名要的優(yōu)秀人才,別人就不要為此競爭了。扶貧工作結束后可能要重用?!盌君高高興興地加入了既轟轟烈烈,又扎扎實實的扶貧工作。
D君被抽調到辦公室工作,一天到晚干得急急忙忙、紅紅火火、高高興興。
那年有一縣上領導新調來,適逢扶貧工作檢查驗收。辦公室主任覺得D君對下面情況最熟悉,于是派他陪這位領導檢查一鄉(xiāng)鎮(zhèn)。下到哪個鄉(xiāng)鎮(zhèn),先由鄉(xiāng)鎮(zhèn)做匯報,后由縣上領導講話。那位縣領導對扶貧非常重視,總怕耽誤扶貧同志下去工作的時間,于是一再強調要開短會,講實話,干實事。領導言簡意賅對工作談了自己的看法,只用了一個小時。結束時,那位領導客氣地請同去的D君也講幾句。誰知,他一口氣講了一個半小時,領導氣得一臉鐵青,回來的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后來社教結束了,D君再也沒回到原來的那個局,而被調到另一個局。據(jù)說,新到的哪個局的局長特地為D君設了一個科,并任命他為科長。只是在這個科里,只有D君一個人,一間房子,一張桌子。他既是科長又是科員。
D君現(xiàn)在仍然在那個局那個科工作,那個科至今還是一個科長,一間房子,一張桌子,還是沒有科員。只是D君的話比以前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