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嘴住院了，啥?。可恫∫矝]有？哪為啥住院？吃請被王八骨頭卡在氣管了。
　　 一塊兒的人立刻把他送到縣醫(yī)院，可是縣醫(yī)院水平低，治了幾天越發(fā)嚴(yán)重了，就把他轉(zhuǎn)院到了市里。
　　 市醫(yī)院接診的時候，大嘴的病情已不容樂觀，因為在縣醫(yī)院處置不當(dāng)，氣管感染引起了高燒。
　　 持續(xù)39度以上的高溫嚴(yán)重?fù)p害了大嘴的身體，等哥們兒幾個看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慘不忍睹了。
　　 大嘴的病時好時壞，因為注射激素而迅速膨脹起來。一個月后，哥們兒都被橫起來的大嘴給驚呆了。
　　 這大嘴也是，在縣稅務(wù)局當(dāng)了個小科長，天天去吃請，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吃得不少，也沒練出個吃相來。
　　 大嘴本來就個子矮，長得又胖，挺著個肚子，天天叫喚著減肥，可一到了飯桌上，兩只小眼睛炯炯放光，盯著美味佳肴那是目不轉(zhuǎn)睛，兩手都不閑著，猛一通扒拉，吃得碎屑都掛在嘴角。
　　 老邱是陜西人，會秦腔，嗓門大，吃飯動靜也大，而且他吃飯喜歡蹲著，不管有沒有凳子，如果有椅子，他也不坐，而是蹲在椅子上。
　　 老邱喝粥最有特點，捧著粥碗像抱著方向盤，碗動嘴不動，粥碗左右轉(zhuǎn)動，嘴巴一股勁吸溜，也不用筷子，一大碗粥吸溜完，碗都干干凈凈了。只是吸溜的聲音太大，很影響其他人的食欲。
　　 大嘴吃飯的時候喜歡向前探身子，恨不得把桌上的盤子都攬在懷里。老邱吃飯的時候喜歡向后仰，離桌子遠(yuǎn)遠(yuǎn)的，而且他倆人拿筷子也不一樣，大嘴握筷子下半截，吃飯的時候緊搗；老邱拿筷子的上半部，伸長了胳膊夾菜，時常因為夾不住掉在桌上。
　　 別人給老邱遞筷子，老邱總是順手在胳肢窩走一下，好像這樣就蹭干凈了。完了還把筷子豎起來，在桌子上墩兩下，這一類小毛病特多。最有意思的一次，老邱拿了碗，竟用棉襖袖子在碗里蹭了一下，哈哈，難怪老邱的棉襖袖子油脂麻花的，原來還有擦碗的功能。
　　 小莉吃飯最淑女，最文雅，吃得少不說，不住嘴地批評別人的吃相成了她的工作，誰和她一桌吃飯也受不了她的嘮叨。
　　 小莉外出吃飯都是自帶餐具，一把不銹鋼的小勺子，一個帶蓋的耐高溫聚酯飯盒，因為她覺得外面的餐具臟，消毒不徹底。
　　 小莉吃飯文明，每次夾菜一點點，放在小嘴里慢慢地嚼。她頂討厭老邱吃飯的聲音，趕上老邱吃得忘乎所以時，她會拿起桌上的筷子，猛敲一下，尖利的叫聲響徹餐廳：“你豬吃食呀！”把老邱搞得很下不來臺。
　　 這老邱也是，你吃就吃吧，不要多嘴了?？伤瓦@毛病，夾塊紅燒肉，還堵不住嘴，一邊嚼一邊說：“這輩子就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紅燒肉啊！”下次吃的時候還是這么說。
　　 小莉吃飯講究，不吃的東西也多，不吃肥肉，不吃油炸食品，不吃動物內(nèi)藏，不吃雞，不吃魚皮，不吃火鍋，不吃燒烤，不吃腐竹，不吃豆芽，不吃血豆腐……
　　 小莉的母親是一個醫(yī)生，把小莉培養(yǎng)成了一個營養(yǎng)師，你如果聽小莉講科學(xué)飲食，現(xiàn)在的食品基本上都不能吃的。
　　
　　 二
　　 大嘴去了一趟廣東，灌了一肚子生猛海鮮，還落下了一個毛病，吃飯時必須用牙簽。
　　 吃完飯還在嘴角叼著牙簽，鳥兒一樣，一直銜到上班還舍不得吐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下館子了。
　　 老邱家是農(nóng)村的，省吃儉用慣了，最看不慣小莉糟蹋糧食了。可是小莉強勢，嘴又利索，話語刁蠻，老邱是敢怒不敢言。
　　 老邱小氣特別摳，誰要結(jié)婚湊份子，他總是掏的最少的，吃的卻是最多的，不僅自己吃，還要帶上兒子去吃，生怕賺不回來。吃飯去的時候還帶上個提兜，飯后挨桌打包，說是回家喂狗狗，其實把沒怎么動的都放冰箱里，可以保障一家人改善生活半個月。
　　 小莉煩大嘴吃飯的時候吧嘰嘴，一遇到這時候，她就拿用過的餐巾紙團球砸大嘴，大嘴忙點頭。
　　 小莉雖然用了自帶的放心餐具，可吃米飯的時候只吃碗中間的，邊上的就扔了。吃饅頭都要剝皮，吃包子掏餡，大家雖然都看不慣，卻也少有人當(dāng)面說她。
　　 小莉飯后有時也剔牙，但一定要用左手捂住嘴巴，大嘴總要湊到過來問：“你偷吃啥呢？”
　　 大嘴這次住院花了好幾萬，也受了大罪。出院后，請客的老板又請他吃飯，說是負(fù)荊請罪，還讓把要好的人也叫上，哥們兒幾個都去了。
　　 大嘴這次坐了首席，點菜的時候，老板把菜單遞給大嘴，說:“兄弟，揀愛吃的，可勁點，別給你哥哥?。　?br />　　 小莉插話說:“對，有錢花在嘴上，別老往醫(yī)院扔！”老邱笑了，說：“你這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呀！”
　　 大家笑過后，大嘴開始點菜，小莉故意說：“先要一只王八，此仇不報非君子！”
　　 老邱忙接話說：“對對對！這次大嘴只吃王八裙子和王八蛋，別啃骨頭了！省得再卡??！”
　　 “呸呸！老邱，你真是烏鴉嘴，咒我干什么？”大嘴責(zé)怪道。
　　 大嘴看看大家，拍一下桌子說：“奶奶的，今天必須吃王八，看它狗日的還敢卡我不？”
　　 小莉擊掌說：“好！就該這樣，不怕王八卡，大嘴卡王八！”
　　 大嘴這回點的“霸王別姬”，說白了，就是王八和雞一鍋燉，再加上王八蛋和鵪鶉蛋，滿滿的一鍋，香氣四溢。
　　 老邱早等不及了，急慌慌地就伸筷子，小莉猛吼一聲：“你不怕卡死你呀！”
　　 大嘴這回謹(jǐn)慎了，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他端起酒杯說：“各位，我上次遭遇大難，多蒙諸位關(guān)照，這杯酒代表我的心意，我喝干為敬！”說罷，一揚脖，干了。
　　 老邱這次才算沉下心來，夾起一只王八爪子，端詳一下說：“這可是活物，吃了有利于腿腳?。　闭f罷，將這王八爪子一口吃進，嚼了起來。
　　 小莉說：“老邱，你不要用你的筷子再到鍋里夾了！別把這鍋里的霸王別姬搞串味了。”
　　 老邱感到委屈，問道：“咋就能把這菜搞串味呢？”
　　 小莉一字一頓地大聲說：“你那金貴型的筷子沒有狐臭味嗎？”
　　 大嘴“撲哧”一聲笑了。
　　 可甭管咋說，這霸王別姬還是吃得熱火朝天，每個人的腦門子上都沁出了汗水。
　　 大嘴用筷子夾起一個雞翅說：“吃魚吃刺，吃雞吃骨，這雞骨頭也好吃得很??！”
　　 說完，就把翅尖放在嘴里，咔吧咔嚓地嚼了起來。
　　 老邱關(guān)切地說：“大嘴，你還是小心點，別被雞骨頭再卡住了?！?br />　　 大嘴用筷子敲了一下桌子，埋怨道：“老邱，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說點吉利的話嗎？別老說這種喪門星的話，有意思嗎？你可看清楚了，今天可是我請你吃飯，你啥時候能請我們吃一頓？”
　　 小莉緊接著話茬說：“等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時候吧！”
　　 老邱抬了一下屁股，鞠躬說：“對不起啊，哥們兒！”
　　 “哼！”小莉鼻子哼了一聲，她從心里看不起老邱，譏諷道：“邱哥，您老人家就不能大方一回？爺們兒一回？請我們吃頓飯，能把你家吃得傾家蕩產(chǎn)嗎？”
　　 老邱抓耳撓腮道：“不是不請，是不當(dāng)家作主，這你們都知道，我沒有掌握財政大權(quán)啊！”
　　 大嘴打斷老邱說：“得得得！哥，我的親哥！你也別打報告申請專項巨資了，你就用零花錢請我和小莉在街頭吃頓大排檔總行吧？”
　　 老邱忙問：“哪得多少錢？”
　　 大嘴睜大老鼠眼，可勁地盯著老邱的臉，好一刻才沖著小莉說：“看到?jīng)]？比鐵公雞還摳，鐵公雞還能刮一點鐵屑，他這就是瓷公雞，連一點沫沫也刮不下來！”
　　 小莉笑得岔氣，蘭花指點著大嘴說：“你個大貧嘴，笑死我了！”又一本正經(jīng)地對老邱說：“老邱，你就請我們吃一頓燒烤算了，一百塊錢就搞定了！”
　　 老邱露出了一副可憐相，心疼地說：“要一百塊呀？那可是能買三十多斤雞蛋呢！”
　　 大嘴立刻說：“你咋不說鹽呢？還能買一百斤鹽呢，夠你家吃幾年的?！?br />　　 老邱回?fù)舻溃骸翱刹皇锹?！所以我從來沒到飯店吃過飯，太鋪張浪費了！”
　　 小莉說：“你這不正在飯店吃飯嗎？”
　　 老邱辯解道：“這不是大嘴請客嘛！”
　　 大嘴說：“瞧你那德行！我看這么著吧，老邱一直都是吃我和小莉了，你怎么地也該請一次了，明天下午下班，我們?nèi)デ斑吅诠救?。哎！老邱，你兜里有錢吧？沒有的話趕緊準(zhǔn)備，充足一點，準(zhǔn)備二百塊吧！”
　　 老邱哭喪著臉點點頭，小莉捂起肚子大笑起來。
　　
　　 三
　　 別說，大嘴是個吃家，這城里有點兒特色有點名氣的館子，他都去過了，但凡有點兒名氣的，他也去過了，要不咋說嘴大吃四方呢！
　　 他說的胡同口哈三烤肉，就是這城里頗有特色和名氣的小吃攤兒。攤主姓哈，行三，回族，從他父親那一輩兒就出攤兒烤肉，到他算第二代，可他打的招牌是祖?zhèn)髅胤?，秘制配料，他與其它攤位不同的是，現(xiàn)宰活羊，現(xiàn)串現(xiàn)賣，肉塊兒大，串得多，價格貴。
　　 第二天下午，大嘴一上班就問老邱：“銀子備好了嗎？”
　　 老邱依舊哭喪著臉點點頭。
　　 大嘴樂了，笑道：“看你這摳屁股嘬指頭的窮酸樣，光看你吃我們了，請次客還把你心疼死??？”
　　 小莉立刻挖苦說：“就是！老邱的錢都串在肋巴骨上，出錢就得摘心肝兒??！”
　　 老邱習(xí)慣了兩人的挖苦，沒有不好意思，解釋說：“我哪能跟你們比呀，一個大財主，一個大千金，我上有老下有小，羅鍋子上山——錢緊?。　?br />　　 說歸說，鬧歸鬧，到下班，大嘴挽住老邱的胳膊就走，小莉拎了坤包，笑瞇瞇地跟在后面，高跟鞋“噠噠”地響。
　　 哈三的烤肉攤兒設(shè)在路口的便道上，足有20多張桌子，他們來得早，選了一個靠邊兒的桌子坐下，大嘴招招手，一個小伙子快步過來，哈腰招呼道：“哥，來了？這次點啥？”
　　 大嘴指一下老邱說：“今兒我們領(lǐng)導(dǎo)請客，不差錢！”
　　 小伙子立刻沖老邱鞠躬說：“老板，歡迎光臨！”隨手遞上菜單，“請您點菜！”
　　 老邱有點兒誠惶了，把菜單遞給大嘴說：“還是你點吧，我又不懂?！?br />　　 大嘴笑笑，說：“我點菜，你不心疼？”
　　 老邱尷尬一笑，擺擺手說：“你別挖苦我了，這點兒錢我還出得起?！?br />　　 小莉馬上夸獎道：“這才像個老爺們兒嘛！”
　　 大嘴沖老邱挑一下大拇指說：“夠哥們兒！那我就代勞了！”
　　 然后放下菜單，對小伙子說：“二十個肉串兒，三個羊腰，十個板筋，一盤兒拌四樣，一盤兒洋蔥木耳，一盤兒煮花生，三升啤酒?！?br />　　 小伙子拿起菜單兒，脆聲說：“好嘞！請等您了！”
　　 不一會兒，三盤涼菜、三升啤酒上桌了，大嘴端起啤酒，沖老邱一舉說：“謝謝，總算吃了你一頓兒！”
　　 小莉幫腔說：“老邱，別太難過，我吃得少?！?br />　　 老邱端起啤酒沖小莉說：“算我賠罪，你就敞開吃吧！”
　　 小莉嘟著嘴說：“干啥？想害我呀？不知道我正減肥呢？”
　　 待肉串端上的時候，小莉發(fā)出了驚呼：“哎呀，這也太大了吧？”
　　 大嘴洋洋得意，自豪地說：“咋樣？我找的地兒能有不好的？”
　　 老邱不言語，拿起肉串兒就擼著吃起來。
　　
　　 四
　　 還別說，哈三家的烤肉做的很地道，外焦里嫩，味道獨特，肉塊比一般的攤位大很多，最重要的是他家的肉串兒是真羊肉，不是鴨肉或狐貍?cè)?、海貍鼠肉?br />　　 等烤腰子上來的時候，老邱面前的空釬子已經(jīng)七根了。
　　 小莉翹著蘭花指，文雅地拿起烤腰子，依舊用餐巾紙把釬子頭部粘的焦糊黑渣擦去。
　　 大嘴瞥一眼小莉，譏笑道：“不是我笑話你，看著你好像挺講衛(wèi)生的。知道不？這餐巾紙上細(xì)菌是最多的，據(jù)說制造餐巾紙的原材料都是回收的廢紙?！?br />　　 小莉柳眉一聳，大嚷道：“大嘴！惡心死了，你還讓人吃嗎？”
　　 老邱伸手抽出一張餐巾紙，在嘴上擦了擦說：“眼不見為凈，我就不在乎！”
　　 “你屬豬，除了吃你在乎啥？”小莉沒好氣地說。
　　 “嘚嘚！”大嘴看一眼老邱面前的釬子，伸手拿起數(shù)著，嘴里大呼小叫道：“老邱，你老哥蔫不出的，也不言語，敢情拼命吃吶，這么會兒你就吃了七串了！”
　　 小莉斜眼看著老邱，笑道：“今兒是老邱出錢，他怕咱們吃多了呢！”
　　 老邱不好意思起來，“我這是習(xí)慣，過去吃飯我也是這樣吧？”
　　 吃完結(jié)賬，老邱在二人的注目下，從內(nèi)衣口袋里摸出二百元錢，軟塌塌的，都被汗水浸濕了。
　　 大嘴舉起胳膊晃動著，嘴里喊著：“買單！”
　　 那小伙子快步走來，彎腰從老邱手里接過錢，手指輕捻一下，臉色微變，斜著身子把錢對著燈光細(xì)看，完了又把錢在手里反復(fù)捻看，還甩手抖了幾下。
　　 大嘴和小莉看著小伙子，又看看老邱，相互對視了一眼，“不會吧？”
　　 大嘴忍不住了，伸手從小伙子手里拿過錢來，也捻了一下，對著燈光看了一眼，抖抖說：“沒問題，真的！”
　　 小伙子小聲嘟囔一句：“軟綿綿的?！鞭D(zhuǎn)身對老邱微笑道：“老板，能給換一下嗎？”
　　 小莉好奇，從大嘴手里拽過錢來，查看了一番，有些吃不準(zhǔn)，自言自語道：“是有些軟塌塌的?！?br />　　 老邱坐不住了，臉也掛不住了，沉下來說：“啥意思呀？你懷疑我這是假錢？”
　　 小伙子急忙說：“不不不，老板，我是吃不準(zhǔn)，您看我就一個小跑堂的，萬一出了什么差錯，我也擔(dān)不起的，您是大老板，隨手換兩張就行了?！?br />　　 “換不了，我就帶了這二百塊錢?！崩锨翊鸬酶纱唷?br />　　 小伙子為難了，左右看看，搓起手來。
　　 大嘴一本正經(jīng)地端坐著，小莉捂著嘴，忍著不笑。
　　 大嘴伸手把錢從小莉手里拿過來，看了看，聞了聞，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沖老邱說：“這錢怎么一股狐臭味兒啊？”
　　 老邱怒目相向。
　　 大嘴笑起來，食指點著老邱說：“老實說，你是不是把錢藏在胳肢窩了？”
　　 小莉終于忍不住了，“撲哧”一聲笑了。
　　 “算了算了，不和你開玩笑了！”大嘴對老邱說完，扭一下屁股，對小伙子說：“你也別為難了，我給你換一下吧?！?br />　　 大嘴從兜里掏出了皮夾，打開抽出了兩張百元鈔，把錢展挺了，彈了一下，遞給了小伙子，把老邱的兩張鈔票塞到了自己的錢包里，嘴里還嘟囔道：“老邱，如果你的錢把我的錢給污染了，你可得賠償我??！”
　　 小伙子接過錢看了一下，連連鞠躬說：“謝謝哥！謝謝哥！”
　　 大嘴揮揮手，小伙子又對老邱鞠躬說：“謝謝老板！謝謝老板！”
　　 老邱板著臉沒表示。
　　 小伙子趕忙去柜臺結(jié)算了，很快把找零的錢送了回來。
　　 大嘴指指老邱，小伙子雙手把錢遞給了老邱，老邱鼻子“哼”了一聲，接過錢點了點，把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捻了捻，又對著燈光仔細(xì)看看，這才把錢折在一起塞到懷里。
　　 大嘴和小莉一旁看著老邱這一些列動作，不禁大笑起來。
　　 “笑啥？”老邱整理一下衣服，挺直了腰板說：“別忘了，今天可是我請你們吃飯，你們還能嘲笑我么？”
　　 大嘴忙說：“不敢！不敢！”
　　 小莉沖老邱作揖道：“邱大哥，吃你一頓飯?zhí)y了，小女子永生難忘?。　?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