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爸爸(散文)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一滴水中看世界。佛將一切都說了,剩下的便是我等凡人去演繹闡述了。
那么我就開始講故事了。
南下來到寧波,覺得我與這個城市還是有點投緣的。二月初來寧波萬里教育集團應(yīng)聘時還曾忐忑不安:這大都市會接受我這個來自蘇北的鄉(xiāng)村教師嗎?我會走進這日益國際化的都市嗎?記得當時走在中山路上很是惶惑不安了很長時間。
現(xiàn)在,我已確確實實地走進寧波了,在一個叫清水浦的地方拿著一份薪水。重要的其實還不在這兒,重要的是我接觸了另一個世界。
說是另一個世界是絕對錯不了的。當我拿著單位發(fā)的西服購買券走進中山路的羅蒙西服專賣店時,店里那個中年女店員羨慕而又不無感傷地說,也想把孩子送進萬里,可是我們上不起。
幾個月的薪水,雖說頗為可觀,但并沒能改變我現(xiàn)有的經(jīng)濟地位:在寧波,我也只能算是一個不窮的人。所以,當我看到一輛輛奧迪、奔馳煞是好看地挨挨擠擠地停放在萬里國際學(xué)校門口時,我的心頭掠過一陣陣酸楚。我感傷地想,他奶奶的,我們怎么會這樣活著?好幾次,耀武揚威般的大哥大、粗碩的手鏈、金利來、花花公子在我的辦公室里撞擊著我的視覺時,我仍然無法熨平我心中的塊壘:寧波的富人就這樣讓你覺得羨慕而又無可奈何,似乎,市場經(jīng)濟只是為了他們而存在!
然而不久,這種塊壘到底還是被熨平了。我因此忽而發(fā)現(xiàn),我,還有大多數(shù)像羅蒙專賣店里那位女店員的寧波市民,有著另一種富人們無法企及的新奇世界,這一世界足以讓我們覺得我們活得毫無愧色,足以傲視那些富了口袋窮了腦袋的大款大腕們。
每天,我都有一個任務(wù),就是去查房。有一天,我在查完房就要離開時,忽然有人喊住了我,我一看是個女孩兒,站在走道邊上。微弱的過道燈光照在她的身上,越發(fā)使人覺得這女孩子楚楚可憐。我停下來,回轉(zhuǎn)身問道,什么事?
這女孩怯怯地問我:老師,能讓我叫你一聲爸爸嗎?
我一下子怔在了那里。這是一種新狀態(tài)。這是我從教十幾年來都沒有碰到的事。盡管,我早已聞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但著著眼前這個比我兒子要大得多的女孩子,蕭瑟在秋風中,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但我還是轉(zhuǎn)回了頭,走到了她的身邊,低下頭,關(guān)切地問道:孩子,你怎么了?
當我問完這句話時,這個孩子哭了,她說,老師,為什么萬里的老師都那么可親,而我爸卻把我和我媽拋棄了。他說給我們許多錢,可是我不要錢,我要爸爸。老師,求求你,讓我喊一聲爸爸吧!
孩子是可憐的。我的心底掠過一絲痛楚。我的淚也就要流下來了,我點點頭,說,孩子,你喊吧!
這個小女孩大喊了一聲爸便伏在我的臂彎里哭了。這時候,我的眼睛也濕潤了。
我的故事講完了,很不精彩。如果說故事還有尾聲的話,那就是:我和我的同仁們聯(lián)合出了一道作文題:老師,我想對你說。作文收上來,一看,我們都掉淚了,多少孩子在作文的末尾都有一個小小的秘不示人的心愿,想喊老師一聲爸爸,想在爸爸的懷里撒一下嬌。
初到萬里時,我對萬里的學(xué)生有一種偏見,我固執(zhí)地認為,富有家庭走出來的學(xué)生能有什么可貴的品德和難得的平常心。我的那位還留在蘇北鄉(xiāng)下教書的老婆一再打電話催我回家,她同樣固執(zhí)地認為丟下自己的兒子不管不教,去侍弄這幫“紈绔”與“膏粱”,實在掉價。
掉價不掉價,現(xiàn)在看來,已落在問題之外了。重要的是我發(fā)現(xiàn),萬里學(xué)子中的這一部分,他們的精神世界里都有著一種令人感傷的失落。據(jù)查,還有更多的學(xué)生正準備面臨著一個完整的家庭分裂成兩半。
我不會像社會學(xué)家般去調(diào)查產(chǎn)生這一現(xiàn)象的社會根源,同樣,即使我呼吁降低離婚率,給我們的孩子以一個完整的愛,我也知道我的呼吁是多么軟弱無力。現(xiàn)在我只能正視這一種存在的現(xiàn)象和這一種現(xiàn)象的存在。我如果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那么我的工作就是不改變這一切。但我想說的還有:這不是我工作的全部,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當好老師爸爸,當再有一個學(xué)生,男孩子或女孩子,認為我還可以做一次爸爸的話。